第443章:青面閻王
對於很多人來說,覺得最大的事情便是江南道朱明稱帝的事情,對於接近皇家的人來說,便是這兩日傳來的消息,三老余滄海身死。
這個消息非常隱秘,知道這則消息的張甫之哭着仰天長笑。他年幼時曾於江南道求學,雖說拜於祁連山門下,但余滄海也有傳道受業之恩。
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所以張甫之該哭。
余滄海乃是兵法大家,就是秦朗還在,都不敢說能夠在用兵一道上勝過這位老前輩,現在,這位大梁碩果僅存的軍神莫名其妙的死了,江南道,將會少死很多人。
少死人,張甫之怎能不開心。
顧之章不似張甫之這般快意恩仇,他的愁緒,像是秋日的寒意一般,不是很明顯,但是冷在骨子裏,又像是塞外吹來的那股子邪風,打着圈兒,頭咬尾,很難斷絕。
顧留芳來到了顧府書房,看到了顧之章獃獃的坐在貂皮靠墊上的太師椅上怔怔的出神。
顧留芳嘆了一口氣,敲了敲門。
顧之章抬頭,見到是顧留芳。他想擠出一抹笑容,但是終究沒有笑出來,臉部扭曲着,比哭還難看。
“您還在憂慮江南的事情?”
顧之章將癱倒在太師椅上的身子微微的擺正,說道:“江南道事情確實重大,但卻是六部該憂慮的,我擔憂的是朝中的事情。”
顧之章又說:“先前只覺得聖上和娘娘討厭那胖子,我等行事也全無顧忌,相王自打在朝中擠兌走了張甫之,便低調的很。張甫之最先倒台,我早有預料,只是聖上設內閣,提拔胡世海,讓我這心裏七上八跳的。如今,江南道的局勢已然明了。我這才發現,相王的佈局全在江南,老夫被他擺了一道啊。”
顧留芳安慰道:“也不盡然。畢竟,臨安城是拱手相讓的。”
顧之章低下了頭,喃喃的說道:“但願吧。”
朝會散去后,張甫之早已在勤政殿門口候着,一見蕭成渝來,連見禮都忘了,直接奔向前,着急的說道:“聖上,朝會商議的如何了?”
蕭成渝雖然看上去嚴厲,但不是斤斤計較之人,對於大學士的無禮,也沒放在心上。
他說:“還不是那樣,御史台遇到這樣的事情,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原本該主事的兵部,腦袋不太好使,盡出些餿主意。”
張甫之順手幫蕭成渝推開中門,說道:“相王沒什麼意見?”
“這胖子倒是聰明。”蕭成渝一腳踏入門檻,然後徑直的走上九級石階,在龍椅上坐定,說道:“他主張讓胡世海坐鎮兩淮,然後昭告天下,命中原諸王領兵平定叛亂。”
張甫之沉思了一下,說道:“如今江南已失,若是朱明再拿下瓜州,與兩淮打起消耗戰,藉著臨安府朝西進軍,南下沿海諸縣將岌岌可危。拿下沿海諸縣,江南道將徹底沒有了後顧之憂,此時再騰出手,便是中原的危機。相王此舉,也確是高明。”
蕭成渝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那胖子無非是作秀,一來就像是大學士說的那樣,想拖中原諸王下水,削弱他們的實力;二來,是向朝廷表明忠心,畢竟他和泰山王蕭克定乃是中原諸王的主心骨,不可不避嫌;三來嘛,江南畢竟是他的大本營,讓典章的十五萬大軍全部打完,他心裏還是有些捨不得的。”
張甫之沉思了一會,說道:“哪怕是為了一己私利,但此舉有利於朝廷,臣想,還是請內閣草擬聖旨,傳到中原,請各路王爺平亂的好。”
蕭成渝搖了搖頭,“大學士此言差矣。這胖子只是嘴上說說,但他心裏比誰都明白,朕的那些外地親戚,皆是自私自利之輩,江南和朝廷斗,一個個坐山觀虎鬥,讓他們自己涉險,那是絕不可能的。”
張甫之頓時大怒,“都是王師,如何能夠不聽朝廷指示。”
蕭成渝臉上罩了一層冰霜,說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們這群人,心裏都明白,若是朕逼得急了,只怕江南道的事情還沒結束,中原已經開始亂了。”
“那江南道的事情就這樣放着不管?”張甫之兩手一攤,顯得又着急又無奈。
蕭成渝笑道:“大學士稍安勿躁,不是還有相王那個胖子嘛?”
張甫之有些不解,相王既然想拉諸王下水,就表明自己不想出全力,如何能夠仰仗他。臨安城失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蕭成渝臉上露出了頗為玩味的神色,說道:“相王那胖子,一身肥膘,也該痩幾斤肉了。”
張甫之有些不解,蕭成渝繼續說道:“朕的宰輔,可不能太胖啊。”
張甫之一個哆嗦,然後躬身施禮,說道:“臣知道了。”
張甫之退出了勤政殿,原打算直接走到隔壁的內閣去處理政務的,後來他想了一下,繞道去了司禮監。
司禮監的太監遠遠地一見到他,就小聲叫道:“快迴避,青面閻王來了。”
司禮監近來擴大了編製,宮內的太監極速增多。這些都需要銀子,但是內務府的坐鎮總管們為了討好他,紛紛自掏腰包。加上前朝的一些老太監已經不適合在留在宮裏,宮裏瞬間多了很多長相好看的年輕小太監。
這些長相清秀,年紀輕輕地小太監剛加入司禮監,也有些飛揚跋扈,畢竟他們的領頭公公目前風頭一時無二。
宮苑內部,皇帝蕭成渝只娶了一位,便是貴妃娘娘周若彤。周若彤離宮已經快一年了,宮中事務大多由司禮監和內務府一道總管。
馮保保身兼數職,既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又是掌印太監,更是內務府大總管。現在內務府坐鎮的其餘總管只有三個,自然對馮保保極盡討好之事。
這些小公公們,自然是在宮裏橫着走。
張甫之因為身在宮中,再加上要常常和這個司禮監的秉筆商議各地呈上的摺子,是以沒少跑司禮監。
見到這裏烏煙瘴氣,自然氣不打一處來,光是親手掌摑,就不下於二十位太監。
更可怕的是,這個該死的糟老頭子還會告狀,有時候和馮保保不對付了,就去隔壁勤政殿當著馮保保的面告御狀。
這讓這群太監們對他又恨又怕,私下裏給他取了個外號——青面閻王。
現在,這位青面閻王穿過拱門,來到了司禮監的院子裏,太監們早已逃之夭夭。
地上的貓兒們因為受到了太監們的庇護,一向不怕人,見到這位閻王,也是喵喵的叫,更有幾隻大膽的走向前去。
張甫之一向不喜歡貓,覺得這是淫,邪之物,不忠的畜生。誰給吃食,就跟着誰,全不念舊情。相反,他倒是很喜歡狗,因為狗忠心。
只是張府養活自己這幾口人,已經捉襟見肘了,養狗,那是不可能的,沒有多餘的銀子。
對着迎面而來的灰貓黃貓,張甫之一腳踹出,兩隻貓避之不及,被踹飛出去,喵嗚一聲慘叫,摔倒在地。
張甫之大袖一揮,“烏煙瘴氣!”
張甫之罵了一句,徑直的朝馮保保坐鎮的屋子走去。一進門,便看到門旁一隻白貓低着頭覓食。
張甫之本不想對這隻馮保保一直抱在懷中的白貓發怒,但看到那食盒,頓時大怒。
那食盒乃是黃金打造,圍着圈兒鑲嵌了一枚枚碩大的珍珠。這貓名喚珍珠,有討好之輩就送了這麼個玩意兒。
如今,戶部艱難,江南造反,百姓民不聊生,張甫之看到這裏,勃然大怒,上前就是一腳,踹翻了食盒。
那名喚珍珠的白貓見食盒被人踹飛,一向養尊處優的它頓時大怒,身上的白毛豎起,死盯着張甫之。眼睛裏發出了熒光,口中喵嗚之聲不絕。
張甫之冷冷的一瞥,那白貓像是如遭雷擊,尾巴直起,毛髮虛張,竟然嚇得不敢動。
張甫之本欲一腳踩死這畜生,但一向馮保保就坐在正座看着,心想自己此來是和他商議事情的,就給了他幾分薄面。
張甫之徑直來到馮保保身前,馮保保身旁站着的兩個小太監嚇得不敢說話,直咽口水。
張甫之冷冷的看着馮保保,大袖一甩,不請自坐。他沒有看馮保保,盯着前面的那柱子,好像那柱子就是馮保保。
他說:“江南道事變,你有什麼看法?”
馮保保見他一進門先是踹翻了自己愛貓的食盒,再是看着柱子跟他講話,無禮至極。
他心中冷笑,但是臉上絲毫沒有波動。
他放下了茶碗,說道:“咱家不過是個奴才,聽主子的話罷了。內閣大小事務,全是大學士做主。聖上吩咐的,娘娘許可的,咱家可不敢越權啊。”
張甫之冷哼一聲,說道:“內閣和司禮監內外一體,這樣的大事,老夫自然不能擅自獨斷。”
馮保保微微一笑,“大學士若是真要問咱家,咱家就說上兩句。說實在的,咱家對江南道那群前朝餘孽沒什麼擔心的,因為咱家知道咱家主子的手段。主子要回來了,自然是在江南道有了完全的準備,不然也不會匆匆的回來。”
張甫之終於將目光從柱子上移開,然後望向馮保保,驚訝的說:“娘娘要回宮了?”
“怎麼,大學士還不知道?”
張甫之低頭,心想,內閣處理政務,周若彤的動靜一向由皇家私密部隊暗衛負責,自己哪裏能夠知道。
但是,和周若彤相處這麼多年,他對周若彤也是了解的,沒有完全的準備,周若彤斷不可能在朱明稱帝的時候自江南回京。
他緩緩地舒了一口氣,對江南道的局勢放鬆了些。
娘娘總有辦法。
馮保保見張甫之臉上的表情一時高興,一時擔憂,一時放鬆,一時又警惕,也不點破,直接說道:“所以,讓咱家來看,這江南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
張甫之聽出了馮保保話里的味道,江南的事情先放一放,那麼馮保保是覺得還有比江南更着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