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密密心思,許你一人
01
這次去南海還有幾個隨行的同事,只是沒想到會在機場遇見繼許。
余枳當時正好因為來得早,坐在候機室等人,繼許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帶着行李,帶着一個隨行的秘書,從她旁邊經過,像是沒有看見她似的,坐在她正前方的位置。
她發現,他這段時間好像瘦了不少,要說先前對繼許沒有半點感情,顯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再這麼忽然遇見,她竟然能夠這樣毫無波瀾,大概是因為真的不愛了吧。
隨着同事陸陸續續到來,余枳也沒有在這個事情上多想,反正現在繼家和她已經沒有半點關係。
先前她是種錯了地方的種子,在徹底腐爛之前,她要離開那兒,找一片真正適合她的土壤。
南海之行並不是那麼順利,幾人降落在三亞的當天颱風來襲,導致幾人不得不暫時先在三亞落腳。
這座海濱城市是旅遊勝地,不過在颱風的影響下照樣還是脆弱的,現在已經是十月底,還來了一場颱風,倒也並不多見。
半夜接到繼許的電話,問她願不願意出去走走。
余枳沒有答應,在結婚時候,都沒有這樣親密過的人,離婚後就更加沒有必要了。
這一點上,她認識得很清楚,也不可能停滯不前。
她煩悶地躺在床上,想了想,給黎君槐打了個電話,千嘉和繼許的關係向來不尷不尬,和她說了,她說不定會飛到三亞來罵繼許一頓,黎君槐倒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對黎君槐的依賴和信任,已經在悄悄生長。
“什麼事?”黎君槐一如既往的公事公辦。
余枳倒是不介意,黎君槐在她看來,已經從一隻老虎變成了一隻紙老虎,也就樣子嚇人,其實什麼威都沒有。
“閑得無聊找你說會話。”余枳漫不經心地說。
果然,黎君槐那邊不但沒有生氣,反倒說:“那你說吧,我聽着。”
余枳無奈地笑了笑,問道:“黎君槐,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無趣啊。”
“還好,至少在你剛才之前還沒有聽到過。”
“那可能是李召不敢說。”余枳篤定地評價。
黎君槐並不習慣和別人探討自己,多少覺得余枳大半夜打電話來有些奇怪,遂隨口問:“你不是應該在出差的路上嗎?”
“對啊,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我現在正困在三亞,等着什麼時候風和日麗,再出發。”余枳看了看外面還在獵獵刮著的颱風,其實這次的風力並不算大,從下午開始到現在,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只是為了安全着想,大家並不想冒這個險。
“你是去南海出差?”
余枳想了想:“對啊,我沒跟你說嗎?”
“沒有。”
“那我現在說了。”說著,余枳忽然想到什麼,“對了,黎君槐,回去友情出演一下我的模特吧。”
“你說什麼?”黎君槐顯然被這個提議嚇了一跳,連說話的聲音都慢了半拍。
余枳躺在酒店的躺椅上,嚴肅且認真地解釋:“我打算拍一組人物的照片,就你和你那些小動物的,用作馬上就要在上關市舉辦的攝影展作品。”
“你去找李召。”想到拍照,黎君槐就覺得頭疼,本能地拒絕。
對於這事,余枳還是有自己的堅持:“不行的,李召沒有你好看。”
還是第一次有人誇他好看,不知怎的,黎君槐居然被說得有那麼一丁點的害羞,反問道:“你就是為了說這些事,才特意打電話過來?”
余枳被問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是因為繼許忽然打電話來,心裏莫名地有些鬱悶,一下不知道找誰去說,翻了半天通訊錄實在找不出別人來,而打了電話一下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東拉西扯地說著這些。
“是因為心情鬱悶。”余枳誠實地回答。
黎君槐看了看時間,已經將近十一點,提醒道:“你應該睡覺了,回來請你到我家做客。”
余枳這才發現,確實到了她平時睡覺的點,沒細想黎君槐怎麼會知道,卻還是掛了電話。
縮在躺椅上看着被風撞得直響的窗戶,黎君槐並不是一個好的聊天對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和他說完全沒有壓力,不用顧慮其他,不過,在他面前出過那麼多次丑,好像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
颱風整整颳了一個晚上之後,第二天太陽如期地出現,那場過境颱風,除了捲起了滿地的樹葉以外,並沒有任何痕迹。
坐着租用的漁家小船去往南海的小島上,那裏也是旅遊盛地,可以租用直升機用作俯拍,余枳決定去試一試。
南海的水很藍,因為已經靠近赤道,太陽總是有些過分的灼熱,燙得人恨不得一刻不出現地躲在船艙里。
余枳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從船出發開始,她就一直站在甲板上,雖然說這次的主題是南海,其實也就是選了兩三個島,然後圍着它們拍攝。
本來人也多,大家分別住在島上的招待所里,倒是節省了不少時間,何況這次余枳還是任務之外被孔之休加進來的,事情自然不會多到哪裏去。
早在之前余枳就來過南海,在這邊逗留了將近大半個月,拍攝了一組照片用作了《注徊》的封面,就憑那組照片,她在《注徊》才算是真正地站穩了腳跟,不過在那不久之後,她就和繼許結婚,再後來這次再來,居然是在和繼許離婚之後。
她倒不是傷感,只是覺得那幾年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夢一般,現在夢醒了,幸好她還是她。
02
南海的拍攝並不困難,幾個人大概花了一個星期,差不多就將全部的拍攝都完成了。
回去的路上,余枳特意提前和黎君槐說了一聲,雖然在三亞的那個電話最初的目的並不是那樣,不過既然黎君槐已經說了要請她吃飯,那她哪有不去蹭一頓的道理。
幾經輾轉,終於到達上關的時候,正好是晚上六點多,余枳一出機場口,就看見黎君槐在那兒等着。
長得高的好處在於——醒目,一眼就能看見他在哪兒。
黎君槐顯然也看到了她,走過來順勢接過她的行李,朝她身邊的同事點頭示意了一下。
同行的同事對於余枳離婚的事情也有所耳聞,不過余枳向來低調,大家也就自覺地沒有在背後議論,倒是現在,看着又是來機場接人,又是拿東西的黎君槐,忍不住多了句嘴:“余攝,怎麼也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余枳看了看同事,又看了看黎君槐,知道他們一定是誤會了,反倒坦然地笑着解釋:“我朋友,黎君槐。”
眾人也知道余枳從來不喜歡談論這些私隱問題,也就沒有追問,何況他們本來也就不是什麼八卦的人。
上車后,余枳往副駕駛一座,不好意思地解釋:“其實我打電話只是想讓你提前準備好飯菜,也沒讓你來機場接我。”
“因為他們?”黎君槐反問。
“啊?”余枳有些摸不着頭腦,就聽見黎君槐再次開口:“因為怕他們覺得你和我有什麼。”
余枳沒想到黎君槐會往這方面想,想起剛才的情況,她解釋得確實不多,但好像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吧。
“嗨,我只是懶得和他們解釋,畢竟以前還從來沒有遇見過。”
黎君槐審視般盯着余枳看了半晌,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轉頭直接開車從機場離開。
余枳以為只要一回去,稍微熱一下菜就可以吃飯,卻沒想到,黎君槐直接將車開到超市,左挑右選買了一大堆菜,這才往小區趕。
余枳乾脆先提着行李回了趟自己家,放了行李再慢悠悠地去黎君槐家。
看着黎君槐手上那些原汁原味的菜,余枳毫不見外地往沙發上一癱,嘴裏不滿地抱怨着:“黎君槐,我本來還以為你挺有誠意請我吃飯,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
黎君槐看了一眼余枳,笑了笑,告訴她:“冰箱裏有酸奶和蘋果,還有兩杯布丁。”
一聽原來還有吃的,余枳立馬有了精神,直接從沙發上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冰箱面前,毫不客氣地從裏面拿出布丁和酸奶,順便就將蘋果丟給黎君槐:“幫我洗一下。”然後盤腿坐在沙發上準備開吃。
黎君槐看了眼手邊的蘋果,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拿過來洗了,隨便拿了個碗裝着,給余枳放在茶几夠得着的地方,繼續回廚房做飯。
半個小時后,就已經有香味從廚房傳來,余枳正趴在黎君槐的沙發上看着前幾次從他書房拿出來的小說,因為太過入神倒是沒有聞出來,直到黎君槐在她身後站了老半天,忍不住說了句“你看書還真慢”,她才反應過來。
“我這叫細嚼慢咽,何況誰讓你家只有英文版,我能夠看懂就已經很不錯了。”余枳趕緊調整了一下姿勢,理直氣壯地解釋。
黎君槐倒也沒打擊她,出言提醒:“飯好了。”
一聽飯好了,余枳才聞到滿屋子的香味,迅速扔下書,跑到飯桌前,看着一桌的飯菜,滿意地誇讚:“黎君槐,你要是不幹現在這行,還可以當個廚師呢。”
“那不行,我怕秦院長派人去后廚抓人。”黎君槐一本正經地給余枳盛飯,嘴裏卻難得開了句玩笑。
余枳配合地笑了笑,迫不及待地接過黎君槐手裏的碗,開吃!
有一點她必須承認,黎君槐的手藝在馬拉維那樣的地方沒有展現出來,但是回國之後,簡直獲得了翻天覆地的進步。
余枳和孔之休提了一下攝影展的事情,這個攝影展已經連續給她發了兩年的邀請,再不去顯然有些故意擺架子,不過既然是《注徊》的攝影師,還是有必要和孔之休說一下。
孔之休沒有什麼意見,只是讓她將《注徊》的封面在印刷前修好,別的事情,由她自己怎麼安排。
她雖然是《注徊》的攝影師,但實際上,雜誌社這邊對攝影師的強制性並不高,何況這樣的攝影展,參加對余枳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
既然這樣,余枳就利用孔之休還沒有將照片選出來的空隙,簡單做了一下規劃,然後去找黎君槐。
黎君槐一下班回家就看見站在門口提着一條活魚的余枳,什麼也沒問,直接開門讓她進去。
余枳進去后,將手上的魚往水池裏一丟,然後站在門口等着黎君槐過來。
黎君槐將身上那套衣服換下,開始動手做飯,看了一眼余枳,說道:“不是說過有事直接和我說嗎?”
“我說過了啊,這是謝禮。”余枳笑嘻嘻地指着那條魚說。
黎君槐看了看那條魚,無奈地搖了搖頭,到底是給他謝禮,還是他給她謝禮,卻也想起來是什麼事:“那件事我好像還沒答應吧?”
“你不是說只要說了都會答應嗎,何況現在你都已經收下我的謝禮了。”余枳理直氣壯地說著,眼裏閃過一絲狡黠。
見黎君槐沒有再反駁,余枳這才樂呵呵地走過去幫忙打着下手,雖說今天的目的是來說這件事,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吃了幾天的外賣之後,開始懷念黎君槐的手藝了。
飯後,兩人簡單地商量了一下時間,正好黎君槐這兩天要去一下林區,那邊有一批準備放養的小動物,正在做最後的調整和訓練,同時有幾株新長出來的小樹苗,也要做些防護工作,余枳就想乾脆把地點放在那邊。
簡單地帶着些東西,余枳就跟着黎君槐一起去了林區,這次只有他們兩個人,林區那邊還有幾個下派的研究員,人手上倒也充足。
想起上次去林區差點迷路的事,余枳忍不住不放心地問:“這次能不能稍微配合我一點?”
“嗯?”黎君槐微微轉頭看了她一眼。
“我不想拍着拍着人又不見了。”余枳撇了撇嘴,悶悶地說著,樣子委屈得很。
黎君槐想起上次余枳摔成的狼狽樣子,心裏一揪,認真地保證:“放心,這次拿了謝禮,沒有不配合的道理。”
“看來賄賂還真不是白送的。”
……
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到了林區,林區還是之前的守林人兩口子,看到是黎君槐,相當熱情,黎君槐之前已經和這邊說過,倒也不至於讓他們手忙腳亂。
他們告訴黎君槐,這段時間,從北方南飛的候鳥在林區的那片湖裏住下了。
黎君槐離開了好幾年,今年也是剛回來接手這邊的事情,當年他去馬拉維的時候,林區這邊才剛剛因為砍伐過度而被保護起來,倒是沒有見過成群候鳥停留在這邊的場景。
余枳倒是很期待,她拜在齊老師門下。齊老師的攝影風格講究大氣,多是一些大場景,余枳學習的時候自然也就順其自然地學了下來。
所以,關於人像的攝影也好,還是動態的攝影,余枳沒有側重往哪方面靠,所以雖然拍攝得不錯,卻多少是存在欠缺。
不過這幾年,余枳倒是想要有一些新的突破,畢竟她不是齊老師那樣真正豁達寬廣的人,哪怕是學,也總是覺得欠缺兩分。
之前她也和孔之休提過,不過孔之休覺得《注徊》的風格是經過時間積累沉澱下來的,不可能忽然換掉,何況她的大場景拍攝上,和齊老師不相上下,沒必要換風格。
這次能夠答應攝影展,余枳其實也是想換個平台,創作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孔之休知道,雖然沒有阻攔,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擔憂的,所以對於這次的拍攝,余枳格外謹慎。
黎君槐自然看出了余枳的心思,上次余枳是和研究院合作的拍攝,大多還是存在一些要求,這次為了攝影展的拍攝,更多的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這次黎君槐的工作任務本來就不重,做什麼也就優先配合余枳那邊,雖然一開始多少有些不適應,不過時間久了,倒也就沒覺得有什麼了。
余枳拍攝完之後,直接在湖邊的草地上坐下,也不管幹不幹凈,半仰着頭眯着眼睛看着不遠處偶爾飛過的候鳥,享受着秋日的陽光。
這個時候的太陽已經遠沒有曬意,暖洋洋地打在臉上,倒是舒服得很。
余枳忽然感嘆:“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喜歡這份工作嗎?”
黎君槐應了一聲,並不多問。
“因為,我每次去一個地方的時候,總能發現驚喜,我曾經在海里看見成群的海豚相伴而行,後來我在西藏看見一隻老羚羊一直守在它已經死去的孩子身邊,久久不肯離開,不過那些照片孔主編覺得不符合主題,也就沒用。”
“那馬拉維呢,給你什麼驚喜?”黎君槐忽然想知道他們初見的馬拉維,帶給了她什麼。
余枳想了想,篤定地回答:“人與動物的和諧,不管是保護站責任在身的你們,還是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他們對於動物,有一種莫名的包容,這一點我很欣賞。”
“如果齊老師不收我做學生的話,說不定現在我們可能是同事。”余枳轉頭看向黎君槐,眼裏滿是欣賞。
黎君槐沒有回答,只是躺在草地上閉着眼睛,曬着太陽,不仔細看,沒有人會發現他微微有些弧度的嘴角帶着笑意。
耳邊傳來相機快門的聲音,黎君槐本能地睜開眼,發現余枳已經在審視剛才的那張照片了,還忍不住誇讚:“黎君槐,沒想到你還是挺上相的嘛。”
“嗯?”黎君槐坐起來看了看那張照片,“這次怎麼不着急刪掉了?”
余枳想起上次無意照的那張照片,不禁臉紅,卻還是反駁:“上次是無意拍到,擔心你會生氣,這次我是提前說過的,當然沒有什麼好藏着的。”
黎君槐也不計較,卻已經起身,朝着下一個目的地走去。
雖然說是余枳邀請黎君槐當自己拍攝的主角,到最後,其實和上次跟拍差不多,只不過是從一群人,變成了一個人。
余枳還是沒有打擾黎君槐的工作,只是偶爾可能會要黎君槐配合一下,黎君槐也沒說什麼,總的來說,拍攝過程很順利。
回來的時候,正好守林人說曬了一些野蘑菇什麼的讓他們帶回去。
余枳不會做,就順勢推給黎君槐,說是什麼時候有空,再去他家一起吃就好。
黎君槐怎麼會不知道她那點心思,最終卻什麼都沒說,接過余枳硬塞過來的兩袋蘑菇。
余枳所有的照片黎君槐都看過,所以在余枳告訴他最後選的那幾張的時候,忍不住問:“為什麼還把馬拉維的照片給放進去了?”
余枳看了看那張照片,是在馬拉維的時候,黎君槐同意她再次去拍大象的時候拍的,當時也是無意識地將黎君槐拍了進去,後來選照片的時候發現還不錯,就收了進去。
“覺得風格符合就一塊給放了進去,不會告我侵犯你肖像權吧?”余枳反問。
黎君槐輕笑一聲,難得開次玩笑:“我這勉強算是為研究院犧牲。”
知道黎君槐是指上次研究院的那些照片,不過那是看在齊老師和秦院長的交情上送的,不過既然黎君槐不追究,余枳也就樂得讓他這麼想。
03
這幾天開始降溫,研究院這幾天好像挺忙的,那些養在研究院的倒是不用擔心,而是今年年初開春之後,有幾組研究院放生的物種是第一年過冬天,擔心一下可能沒辦法適應外界的生存。
黎君槐作為研究院的專家,這種時候,當然也是要細心觀察每一組的生活狀態,至少不能讓它們白白死亡。
難得能在下班的時候看見黎君槐的車停在雜誌社樓下,在這之前,兩人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見過面了。
余枳今天穿了件還算厚的線衫,但還是覺得有些冷,畢竟過不了幾天就要立冬了,哪怕上關氣候全年差不多恆溫,卻還是多少有幾分冬天的涼意。
“你今天怎麼有空了?聽秦伯說,你們研究院最近不是都挺忙的嗎?”余枳將包往後座一放,扯了張紙擤了擤鼻子。
黎君槐一邊開車,一邊回答她的問題:“腿有點受不住,秦院長放了我一天假,剛從醫院回來。”
關於他腿的事情,余枳曾經旁敲側擊地問過李召,也問過他,不過他好像從來不打算說明,這次他主動提出來,倒還是讓她有些意外。
“受不了凍?”余枳猶豫着問道。
“嗯。”黎君槐點了點頭,“當年的傷擦傷了神經,要不是當時手術成功,這條腿很有可能殘廢,不過就算醫生已經儘力去治,冬天稍微一受寒,還是會有些酸酸作痛。”
余枳點了點頭,沒有窮追不捨地問下去,黎君槐願意談及這條腿的事情,就說明黎君槐是信任她的,可是想到黎君槐一開始的隱瞞,那就說明這件事情對於黎君槐來說,不是輕鬆的。
余柯來找她倒是很少見的事情,余枳和他的關係向來不怎麼好,這倒也能理解,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弟弟,和一個從小因為他而被指着鼻樑罵的姐姐,能有多好的關係。
“你來這裏幹什麼?”余枳有些訝異他怎麼會找來這裏。
余柯指着她身後的黎君槐,憤怒地問余枳:“就是他吧,是不是因為你被這個男人勾引了,所以才要和姐夫離婚?”
“余柯你在胡說什麼?”余枳心虛地埋着頭瞥了眼黎君槐,板著臉正經地解釋,“我離婚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余柯聽不進去地冷哼一聲:“我可都聽說了,你因為他還被姐夫打了一巴掌,難道不是因為他,姐夫才被氣得和你離婚的?”
黎君槐還在旁邊,余枳被他一口一個“姐夫”給惹得生氣了,畢竟這件事情完全和黎君槐沒有任何關係,相反,黎君槐還是被她硬扯進來的。
“我和繼許離婚,和他沒有半點關係,倒是你需要弄明白,繼許已經不是你姐夫了。”
“那還不是因為他。”余柯憤怒地指着黎君槐。
余枳想來是余柯聽說了她和繼許的事情,他和繼許的關係還算可以,這會兒義字當頭,來找她說清楚,卻沒想到正好撞見黎君槐在這兒,自然將氣撒在黎君槐身上。
她剛準備開口和余柯說清楚,卻沒想到余柯的拳頭居然已經直接揮了過來,朝黎君槐打去,連攔都沒有攔住。
余柯並不比黎君槐矮多少,更加重要的是,余柯讀書時唯一學會的就是打架,何況黎君槐的腿傷最近犯了,又顧忌他是余枳的弟弟,這樣的情況,不管怎麼看,那都是黎君槐佔着下風。
看着扭在地上的兩人,余枳下意識地想要將他們分開,無奈余柯今天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葯,非要將氣往黎君槐身上撒,怎麼都拉不住。
最終余枳實在沒辦法,只得將包使勁一揚,砸在余柯的頭上,余枳今天的包並沒有什麼金屬物品,不會砸傷人,卻是把余柯砸得愣了一下。
趁着這個空隙,余枳將被按在地上的黎君槐給拉了起來,扶着他謹慎地看着余柯,教育着:“你這是在發什麼瘋,我和繼許離婚的事情,和誰都沒有關係,收起你那點痞氣,繼氏給了你多少好處,值得你這麼豁出去?!”
“我不和你吵。”余柯生氣地捂着頭,卻還是對余枳有些畏懼,余枳剛才那下並不輕,顯然把他打疼了,他卻也不敢真的對余枳做什麼,只得冷哼一聲,指着黎君槐,“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我姐的那點心思。”說完,大步離開。
待余柯走遠,余枳才轉頭去看黎君槐,發覺他大半的重力都壓在她身上。
“黎君槐,你沒事吧?”余枳心裏忽然一慌,剛才余柯出手太快她倒是沒有看清楚,不過地上扭打那會兒,不知道有沒有傷到腿。
黎君槐忍得有些臉紅,語氣卻還是控制着該有的沉穩:“別動,等我緩一會兒。”
雖然擔憂,卻也只能聽黎君槐的,不過她已經猜到了,余柯剛才可能真的不注意弄傷了他的腿。
過了半晌,肩上的人才開始有動靜,黎君槐幾乎近在耳邊的聲音對她說:“開車送我去醫院。”
余枳立即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扶着黎君槐上車,拿過車鑰匙繞到駕駛室,分秒不停地開車往醫院趕。
醫生顯然認識黎君槐,見余枳扶着他進來,多少也猜到了幾分,不用黎君槐開口,已經蹲下去輕輕撩起黎君槐的褲腳,檢查傷口。
隨着時間的推移,醫生的臉色越來越沉,最後爆發:“怎麼會弄成這樣?!”
余枳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嚇得一愣,反應過來后咬着唇,怯生生地解釋:“我弟弟和他打了一架。”
“什麼,打了一架?”
余枳被嚇得一抖,趕緊埋下頭,不敢直視那個醫生。
倒是黎君槐實在看不下去了,衝著醫生不耐煩地說:“你就直接說,到底有多嚴重。”
“有多……”
“余枳,你先出去一會兒吧。”
醫生剛說了兩個字,就被黎君槐打斷,他知道余枳現在已經很內疚了,他擔心這醫生口無遮攔,說出情況之後,更加讓她擔憂。
以為黎君槐是不想讓她知道他的病情,余枳雖然擔憂,卻也還是照着他的話出去了,還小心地替他們關上了門診室的門。
大概聊了半個小時之後,醫生從裏面出來,拿着病歷單讓余枳去藥房拿葯,回來的時候,黎君槐已經躺在病床上了。
將葯交給護士,等着護士做好處理之後,看着坐在病床上的黎君槐,余枳忍不住埋怨:“你又不是打不過余柯,非要讓着那小子做什麼?”
“他是你弟弟。”黎君槐解釋,他知道余枳擔心他腿,所以他必須解釋清楚,“因為他是你的家人,不管怎麼樣,我都是需要尊重的。”
余枳聽他這麼說,本能地抬起頭,眼神毫不避諱地看着黎君槐,因為是她的家人,他就必須尊重?明明對方只是表達了他的觀點,可她居然莫名地有些感動。
“那你也不能由着他打。”余枳反駁,相較於黎君槐話裏帶來的感動,她更加擔心黎君槐的腿。
黎君槐看了眼余枳,忽然開口輕笑一聲:“你不用太擔心我,只是因為本來就疼,加上他無意撞了一下,才一下適應不來,還不至於殘廢。”
“你難道不覺得很生氣嗎”余枳皺着眉,疑惑地看着黎君槐,“這件事情本來就和你沒有任何關係,無緣無故被打一頓,你心裏應該很不好受才是啊。”
“無緣無故?”黎君槐點了點頭揣摩着這個事情,忽然正色道,“也不算是無緣無故。”
余枳疑惑地看向他,揣測着他話里的意思,直到聽見他說:“余枳,我也不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但是我更加不想藏着自己心裏那個有些齷齪的想法,能做這些,包括對你,只是因為我是真的想要照顧你,在以後。”
“黎君槐……”
黎君槐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你剛離婚不久,現在說這些多少有點乘虛而入的意思,也知道你可能會說,沒辦法一下子再接受一段感情,今天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我願意照顧你,也希望在你以後的任何時候,我有足夠的理由將你護在身後。”
他沒有說我喜歡你,更沒有說我愛你,甚至連一句表達感情的情話都沒有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余枳鼻尖忽然一酸,眼眶瞬間紅了。
這些天裏,她一直受着黎君槐的照顧,從淋雨感冒,到後來的每一次心情不好,可她現在真的能夠重新整理心思,接受另一個人嗎,她做不到,也對黎君槐不公平。
至少現在她對於黎君槐的感情還是模糊的,她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回應黎君槐這份其實很純粹的感情,也擔心可能會辜負黎君槐。
余枳眼神閃躲地埋着頭:“黎君槐,謝謝你,可我現在……”
“我理解。”黎君槐知道她現在很為難,所以並沒有等她說完,“我現在說這些,不是一定要你回答什麼,而是想讓你知道,你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謝謝。”余枳沉默了好半天,也只說出了這兩個字。
“先別急着道謝,你也應該知道,我其實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等你三年五年。”
本來還說去黎君槐家裏吃飯的,卻沒想到最終變成了現在這樣,余柯的出現是個意外,黎君槐的突然告白,也是意外。
這麼多的意外,她還沒有辦法找個人說,看了看黎君槐的腿,余枳說道:“我出去走會兒,你有事打我電話。”
再這樣和黎君槐待在一個病房裏,余枳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哪怕黎君槐沒有給她任何壓力。
再回病房的時候,黎君槐已經睡著了,藥水裏面有鎮靜的作用,睡着也是在情理之中,余枳看了看黎君槐腿傷的位置,蓋着被子,雖然看不出什麼,但是余枳知道已經腫了起來。
她剛剛出去問了一下醫生才知道,原來黎君槐當年的腿其實是傷到過神經,又造成了大出血,半月板又曾經傷過,有很長一段時間,黎君槐的腿甚至是麻木的,要不是後來病情控制得好,加上黎君槐又配合治療,很有可能連路都不能走。
哪怕這些事情余枳早就猜到,不然當初李召也不是那麼緊張他的腿傷,可知道的時候還是有些震驚。
黎君槐從來不把這些掛在嘴上,有時候就算很疼臉上也表現得無所謂,對於他的腿傷,在他看來就是一次簡單的摔傷,一點都不重視。
余枳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個人明明可以將別人照顧得那麼好,對於自己的事卻這麼不上心。
想起他晚上說的那些話,余枳心裏免不了有些亂,一段失敗的婚姻要說對她沒有任何打擊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將所有的原因都歸咎在繼許身上,所以她現在沒辦法在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開始另一段感情。
余枳早上回了趟家,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在去上班之前再去了一次醫院,給黎君槐送了早餐,順便幫他跟秦院長請個假。
黎君槐沒有提過昨晚說的那個事情,對她的態度和之前也沒有什麼變化,這倒是讓余枳輕鬆不少。
04
余枳中午再過去的時候,黎君槐正準備出院。
“你現在腿什麼情況你自己應該知道,我已經替你和秦院長請假了,何況那邊不是還有李召嗎?”余枳顯然有些生氣,但這生氣中明顯帶着擔心。
黎君槐本能地想要反駁,可看到余枳臉上的擔憂,又深深地咽了回去,昨晚還在想說了那些話之後,會不會嚇到余枳,以至於今天早上,都謹慎着不敢有所表現,不過現在看來——還好。
說起來,還真是奇怪,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變成了必須想要照顧的一部分。
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他並不看好這個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幹勁的她,覺得秦院長托他照顧她,就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卻沒想到,當晚她就主動提出不需要他跟着;在溺水那天,正好那個潛具店的老闆他認識,和他說了一聲,只是沒想到他一過去,就看見那樣一幕;再後來,他從魏寧安那邊聽說她接酒吧的單,居然是為了還錢……
從認識她開始她好像就一直給他驚喜,而越接觸,讓他困惑的東西就越多,直到知道她居然是繼許的太太。
聽着她自嘲般地貶低自己,他其實本來想要反駁,她請求他不要將事情說出去的時候,他發現,她現在擁有的一切,於她或許是一種負擔。
至於後來聽說她受傷在醫院,聽說她搬到自己小區旁邊,說不上是早有預料,卻也並不意外。
見她發燒,他心疼,看她被打,他憤怒,他才意識到,不知何時,她已經變得重要,重要到能夠左右他的情緒。
在大學簡單談過一次戀愛之後再無心動的他,不確定這是不是所謂的愛,卻知道自己變得緊張她,這種感覺並不強烈,卻又好像割捨不得。
最終,黎君槐在余枳的強硬態度下妥協,不得不又住院觀察了一下午,晚上是余枳來接的他,將他送回家裏,正好撞見等在他家門口的魏寧安。
“怎麼回事?”魏寧安看着半靠在余枳身上的黎君槐,問道。
余枳還在為他中午私自出院的事情生氣,不情願地回答:“被打還不還手,結果腿斷了。”
魏寧安直接伸腿碰了碰黎君槐,見他疼得悶哼一聲,忍不住笑着說:“還真是啊。”
“還要不要進去?”黎君槐不滿地問,示意余枳趕快開門,不要理這個神經病。
余枳無奈地搖着頭,從黎君槐的包里拿出鑰匙,熟門熟路地開門進去。
魏寧安何等聰明,只消一眼就看出兩人關係匪淺,雖然說他曾經一度懷疑過黎君槐是不是不喜歡女的,不過後來大學黎君槐就推翻了他的猜測,可就算是那段因為黎君槐去警校而和平分手的戀愛,也沒見那個女的和黎君槐這麼親近過啊。
“我怎麼沒聽說,你們的關係這麼好啊?”魏寧安半倚在門口,意味深長地笑着。
余枳因為太渴正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被這一問,險些嗆到,咳了幾聲,悄悄看了眼黎君槐,想起他昨晚的那些話,趕緊放下水杯:“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現在魏寧安在,應該足夠照顧好黎君槐,那她也就沒有必要待在這裏,何況魏寧安是什麼人啊,那意味深長的笑容,讓她覺得和黎君槐之間好像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魏寧安看着拔腿就跑的余枳,更加相信了自己的懷疑,反正總有一個跑不掉,倒也不攔着余枳。
這不,余枳一走,魏寧安就笑嘻嘻地湊到黎君槐跟前:“是你自己說,還是我嚴刑逼供?”
黎君槐抬眸看了一眼魏寧安,淡淡地說:“你不是知道嗎,她現在住在旁邊小區。”
“這我當然知道。”魏寧安挑了挑眉,“我要問的可不是這個。”
“別的以後再說。”為了避免魏寧安一直問個不停,黎君槐半扶着牆轉身朝着卧室走去,在醫院躺了一天一夜,他必須回來洗個澡。
看來有戲,心裏有個底,魏寧安也就不多問,給黎君槐叫了外賣,等着送到了就一起吃,本來過來是想要蹭飯的,卻沒想到最後還是逃不掉叫外賣的命運。
此後,黎君槐沒有主動聯繫她,好像真的是給她足夠的時間,讓她整理收拾好心情,如此,余枳也就沒有找黎君槐。
前面的十幾年都是在為了別人而活,突然出現一個人說要照顧她,不可能不感動,只是感動之外,她已經不是一個毛頭小丫頭,不可能因為一時感動就不計後果。
黎君槐對她的感情,她能夠感受到,而她自己呢,對於黎君槐,她又是什麼樣的感覺,她需要想清楚。
這幾天雜誌社倒是有些忙,外頭的編輯每天都像是戰鬥機一樣瘋狂工作着,反倒是她這裏,像是成了雜誌社的世外桃源。
孔之休端着一杯咖啡進來的時候,余枳正好在修攝影展的照片,作為《注徊》的首席攝影師,自然是在邀請之列,相比較前兩次攝影展那些奇幻絢麗的風景照,這一次她打算把整個色調都弄成暖暖的,讓人看上去就心尖溫熱的感覺。
“你倒是會偷懶,知道他們不會來這兒找你。”余枳看了眼外面的同事,評價着孔之休的行為。
孔之休喝了一口咖啡,不慌不急地說:“哪次印刷前不是忙成這樣,總不能每次都非要我吧,何況我都已經連着加了好幾天的班了,也總得讓我休息一下吧。”
余枳連忙搖頭附和着:“那可不行啊,您是我們《注徊》的心臟,我們《注徊》未來的每一步都不能少了你。”
“也就你敢在我面前這麼說。”孔之休嘆了口氣,當初他願意放手是因為看出余枳對於繼家的感情,卻沒想到,他放手了,她卻離婚了。
余枳嘿嘿地笑了笑:“那是因為我無懼無畏,不像外面那些,拼了命也要讓你看到他們的努力。”
孔之休也不和她說笑,轉而認真地說起來的目的:“在新的主題討論出來之前,你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修攝影展的作品,可別讓別的攝影師把你給比下去。”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你這麼說就太功利了。”余枳嫌棄地搖了搖頭,卻在下一秒認真地說,“放心,不會給《注徊》丟臉的。”
孔之休沒有再啰唆,深深地看了眼余枳,轉身離開。他沒有說,余枳這兩天有些心神不寧,好像在為什麼事情而苦惱,不過這都是她的事情,他沒有必要去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