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渠君是我在本省第五中學教書時候的同學。那時是民國二年至六年,六年春季我來北京,以後沒有回去過,其時張君早已畢業出去了。十九年冬忽然接到張君來信,說現在上海創辦兒童書局,專齣兒童一切用書,叫我給他幫忙。這事是我很願意做的,因為供給兒童讀物是現今很切要的工作,我也曾想染指過的,但是教書的職業實在是忙似閑,口頭答應了好久,手裏老是沒有成績,老實說,實在還未起手。看看二十年便將完了,覺得這樣遷延終不是事,便決心來先編一小冊子聊以塞責,待過了年再計劃別的工作。寫信告訴張君,他也答應了,結果是這一冊《兒童文學小論》。

這裏邊所收的共計十一篇。前四篇都是民國二三年所作,是用文言寫的。《童話略論》與《研究》寫成后沒有地方發表,商務印書館那時出有幾冊世界童話,我略加以批評,心想那邊是未必要的,於是寄給中華書局的《中華教育界》,信里說明是奉送的,只希望他送報一年,大約定價是一塊半大洋罷。過了若干天,原稿退回來了,說是不合用。恰巧北京教育部編纂處辦一種月刊,便白送給他刊登了事,也就恕不續做了。後來縣教育會要出刊物,由我編輯,寫了兩篇講童話兒歌的論文,預備補白,不到一年又復改組,我的沉悶的文章不大適合,於是趁此收攤,沉默了有六七年。民國九年北京孔德學校找我講演,才又來饒舌了一番,就是這第五篇《兒童的文學》。以下六篇都是十一二三年中所寫,從這時候起注意兒童文學的人多起來了,專門研究的人也漸出現,比我這宗“三腳貓”的把戲要強得多,所以以後就不寫下去了。今年東方雜誌的友人來索稿,我寫了幾篇“苦茶隨筆”,其中第六則是介紹安特路闌(AndrewLang)的小文,題名“習俗與神話”,預計登在三月號的《東方》之後再收到這小冊里去,不意上海變作,閘北毀於兵火,好幾篇隨筆都不存稿,也無從追錄,只好就是這樣算了。

我所寫的這些文章里缺點很多,這理由是很簡單明顯的,要研究討論兒童文學的問題,必須關於人類學民俗學兒童學等有相當的修養,而我於此差不多是一個白丁,鄉土語稱作白木的就是,怎麼能行呢?兩年前我曾介紹自己說,“他原是水師出身,自己知道並非文人,更不是學者,他的工作只是打雜,砍柴打水掃地一類的工作。如關於歌謠童話神話民俗的搜尋,東歐日本希臘文藝的移譯,都高興來幫一手,但這在真是缺少人工時才行,如各門已有了專攻的人,他就只得溜了出來,另去做掃地砍柴的勾當去了。”所以這些東西就是那麼一回事,本沒有什麼結集的價值,夫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這個道理我未嘗不知道。然而中國的事情有許多是出於意外的。這幾篇文章雖然淺薄,但是根據人類學派的學說來看神話的意義,根據兒童心理學來講童話的應用,這個方向總是不錯的,在現今的兒童文學界還不無用處。中國是個奇怪的國度,主張不定,反覆循環,在提倡兒童本位的文學之後會有讀經——把某派經典裝進兒歌童謠里去的運動發生,這與私塾讀《大學》《中庸》有什麼區別。所以我相信這冊小書即在現今也還有他的用處,我敢真誠地供獻給真實地顧慮兒童的福利之父師們。這是我彙刊此書的主要目的,至於敝帚自珍,以及應酬張君索稿的雅意,那實在還是其次了。民國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日,周作人序於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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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文學小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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