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三 老虎橋雜詩序
我向來不會做舊詩,也並沒有意思要去做它,然而結果卻寫了這一冊。我本不預備發表,向人請教,現在卻終於印了出來。這全是偶然的事情。古人有言,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我哪裏有這種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材料,要來那末苦心孤詣的來做成詩呢?也就只有一點散文的資料,偶爾想要發表罷了。拿了這種資料,卻用限字用韻的形式,寫了出來,結果是一種變樣的詩,這東西我以前稱之曰打油詩,現今改叫雜詩的便是。稱曰打油詩,意思是說遊戲之作,表示不敢與正式的詩分庭抗禮,這當初是自謙,但同時也是一種自尊,有自立門戶的意思,稱作雜詩便心平氣和得多了。這裏包括內容和形式兩重,廣如題記中所說,有如散文中的那種雜文,彷彿是自成一家了。但這也是后加的說明,當初不過有點意思,心想用詩的形式記了下來,這內容雖然近於散文,可是既稱為詩,便與詩有一點相同的地方,便是這也需要一點感興。古人說,詩窮而後工,工不工也難預約,總之這與所處的時地是很有關係的,在黑暗時代里感觸更多,也就寫的不少,到了環境改變這就不同了,在解放以後便連一篇也沒有寫過,所以這些東西乃全是在南京老虎橋所作的。上邊所說偶然成集的事情,便是如此。這詩的中間有一部分是《兒童雜事詩》,共計七十二首,一九五〇年曾經在上海《亦報》上發表,此外《往昔三十首》亦自成片段,卻尚未發表過。本來這種東西欲出斯出,能事已畢,也別無敝帚自珍的意思,但友人知道我有這作品,特別是那兩樣稍成片段的,輒來信索觀,只好花了好些工夫,自來抄錄,雖然我的時間不很珍貴,但也是一種負擔,於是有人慫恿付諸印刷。其中第一位僑居新加坡的鄭子瑜先生,彼此尚未見過面,只因大家都看重人境廬詩的關係,因而認識了,他曾提議出版,可是機緣不曾成熟,故而作罷,但是他的好意是很可感激的。第二位便是朱省齋先生,他先前創辦《古今》半月刊的時候曾經相識,現僑居香港,經他介紹在新地出版社出版,使這十餘年前的舊作,得與今日的讀者見面,在我可以省抄寫之煩,這是十分可以感謝的事了。這裏便是偶爾印了出來的經過。前後事情既已交代清楚,我這自序的職任也就完了。
一九六〇年一月二十八日,知堂記於北京。
附記
《老虎橋雜詩》原稿本來有六部分,第一分《忠舍雜詩》性質雜亂,第六分系題畫詩九十四首,多應需之作,今悉從刪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