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產後憂鬱症?
陳氏回家睡了一覺,直到日上三竿才爬起來,收拾收拾去給許老太太送信兒。
許老太太提着木桶正在餵豬,瞥見大兒媳進院門,手裏的瓢在豬食槽便敲得山響,衝著圈裏的豬念閑秧:“從早晨起來嚎到現在,嚎喪似的,咋就餓死你們了。”
陳氏見婆婆不高興,趕緊上前接過泔水桶和瓢,一邊添豬食一邊道:“娘,老二家又得了個閨女,昨晚出大紅,差點兒沒把命丟了,我跟着忙到後半夜,天亮才回去睡了會兒。。”
許老太太一聽又是個丫頭片子,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自己給許家生了四兒一女,誰知到了下一輩,添丁竟變得這樣困難。幾個兒子相繼成家之後,孩子也沒少生,可左一個右一個的都是丫頭。好不容易老二媳婦爭氣,生了個兒子卻也沒能養活,如今只盼着老三能得個兒子,沒想到又是個賠錢貨。
她轉身進灶間收拾,心裏不舒服,手裏頓時就摔摔打打起來,碗盆碰得叮噹亂響。
陳氏卻還混作不覺地貼上去問:“娘,如今爹和老三都不在家,打發誰去報喜好?”
許老太太如何不知道她心裏的小算盤,去報喜的人會被女方娘家款待一番,少不得要佔些油水,頓時也沒給她個好臉色道:“家裏這麼多事兒,你不想着多幫襯幫襯,凈惦記這些有的沒的。”說罷扭頭朝屋裏喊道,“老四,換身兒衣裳,上你三嫂家報喜去!”
許老四換了身兒平常出門的體面衣裳,出來問:“去報喜帶的禮什麼都備好了么?”
許老太太黑着臉說:“生了個丫頭片子還準備什麼,撿幾個雞蛋帶去就是了。”說罷踩着凳子摘下掛在房樑上的籃子,把裏面的雞蛋一個個兒撿出來擺在灶台上,比來比去,挑了九個最小的取出來,其餘的又小心翼翼放回去,指使陳氏,“還不去把雞蛋煮上,虎子剛沒了也用不着染紅蛋了,炕琴抽屜里還有點兒上次用剩下的染料,每個蛋上點個紅點兒也就是了。”
許老四見狀忍不住道:“娘,二嫂家上次催生禮送了不少,你就準備九個雞蛋,個頭兒還這麼小,我可沒臉去報喜……”
“她肚子不爭氣生不齣兒子,要沒臉也是她家沒臉。”許老太太把手裏的炊帚一摔,火冒三丈地罵道,“讓你干點兒事,看你這些個廢話,你爹走了才兩個月,我就指使不動你了是不是?這是要往我頭頂上爬?”
許老四看老娘當真動了火氣,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縮着脖子進屋跟許家小妹道:“玲子,你瞧咱娘,就那麼九個比鴿子蛋大不了多少的雞蛋,讓我去給人家報喜,也不嫌丟人……”
“虎子剛沒了,如今三嫂又生了個女兒,娘心裏難受也是正常的,你就別頂嘴了。我這兒攢着的還有幾十個錢兒,你出去看着什麼合適再添些個拿去就是了,免得讓人說咱家做事不地道。”許玲子素來都是個明理懂事的丫頭,雖說對家裏的事兒有些事看不順眼,卻也不願家裏總是吵吵嚷嚷的,寧願自個兒吃些虧也盡量息事寧人。
“那是你做綉活兒攢下的,要置辦嫁妝用的,我怎麼能拿,我這兒有呢……”許老四連連推辭,在自己身上鋪蓋里踅摸許久,卻只找出來幾個零散的銅板,不由覺得臉上發燒。
玲子把錢兒塞到許老四手裏:“四哥,都是一家人分什麼你我,難道你以後有錢了還不給我花不成?”
許老四這才揣好銅板,等雞蛋煮好便急急出門,到村口割上一條肉,又去鋪子裏包了一提點心,瞧着差不多了,這才去了鄰村兒的葉家。進門兒便先道喜:“葉大爺,葉大娘,給你們道喜,我三嫂生了,爹和三哥都不在家,娘讓我來給你們道喜。”
“呦,這不是許家老四么。快進來,大熱天兒的,瞧你這一腦門子的汗。”葉老太太正在院子裏拾掇菜園子,看見許老四過來,忙放下手裏的笤帚招呼道,說罷又覺得不對勁兒地問,“按說該還有大半個月呢,怎麼這麼早就生了。”
許老四聞言臉上一紅,心裏又是尷尬又是愧疚,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好在葉老頭出來給他解了圍道:“老四還沒說媳婦呢,你問他能問出什麼來,還不趕緊把人讓進屋坐。”
葉老太太伸手接過許老四手裏的籃子,掀開蓋布一看,裏面是九個雞蛋,知道這是又生了個閨女,臉上沒顯什麼心裏卻忍不住嘆氣,連着生了三個閨女,任誰是婆婆心裏怕是也不舒服,可看着老四拎來的禮倒是不少,不免對親家很是感激。
接了禮之後,葉老頭就去地里拔了些新鮮的菜,又打了好酒,葉大娘把許老四拎來的肉都切了,燉了大半,炒了一少半,張羅了六個菜一個湯,有葷有素,有肉有蛋,要不是許老四緊攔着,還打算抓只雞殺了燉肉。
即便這樣,吃飯的時候葉老頭和葉老太太還一直說:“家裏沒啥好東西,千萬別嫌棄。”
許老四坐立不安地吃了這頓報喜飯,實在覺得不好意思多待,推說家裏有活兒,就急忙地告辭回家。
葉老太太撿了半籃子雞蛋,裝了包紅糖和一袋小米,讓他捎回去給葉氏補身子。
許老四拎着東西回到家,陳氏看見回禮眼睛都直了,上前伸手就要接東西道:“呦,葉家還真是講究人家兒,這禮回的真是夠份兒。”
“大嫂,這是葉大娘讓我捎回來給二嫂補身子的,就算要回禮也是洗三兒的時候,哪有讓報喜人帶回禮的道理。”許老四急忙護住東西,生怕許老太太看到也要留下一份兒,也沒敢進屋說話就先跑去杏兒家,見只有桃兒在灶間,腳下踩着兩塊石頭,抓着炊帚費力地夠着去刷鍋。
許老四放下手裏的東西,接過炊帚幫她刷鍋,嘴上問:“你姐呢?”
“大姐上山挖菜去了。”桃兒轉身又要去架柴點火。
許老四忙又搶過來,自己添柴點火,忍不住嘟囔:“杏兒也太不像話了,這個時辰了還不回來,你才幾歲大,弄這些水啊火的,出了事兒怎麼辦。”
“四叔,我姐定是有事兒絆住腳了,平常這時候早就回來了。”桃兒聞言忙替許杏兒分辨道,“她走前還囑記我不讓動火,我是看這麼晚了,怕娘和小妹挨餓才……”
“唉。”許老四拍拍桃兒的腦袋,“以後有活就去前院兒喊我,我來給你弄,你若是把自個兒弄傷了可怎麼好。”
桃兒面兒上點頭,心裏卻並不這樣想,去前面叫許老四少不得要遇到許老太太,到時候別說是叫不來人,說不定還要被一頓數落,還不如自己動手。
許老四哪裏知道她小小年紀就有這麼多心思,幫她熬上米粥,交代好拎回來的這些東西才離開。
許杏兒直到天擦黑了才趕回來,惦記着家裏清鍋冷灶,心裏越發著急,推門卻發現屋裏已經飄着米粥的香味兒,見桃兒正用長柄勺子盛粥。
“大姐,你回來了。”桃兒看見她回來很是高興,笑着道,“放下東西就能吃飯了。”
“不是說不讓你動火的么,你怎麼就不聽話?”許杏兒氣急地說,“娘身子不好,你又這麼小,萬一出點兒什麼事可怎麼好?”
桃兒從未被大姐這樣呵斥過,嚇得身子一抖,眼圈兒忍不住紅了,卻還趕緊解釋道:“大姐你別生氣,今個兒是四叔幫着做的粥,我就洗了兩個雞蛋煮進去,想給娘補身子用。”
許杏兒這才知道自己是錯怪了妹妹,看着她小小年紀就這樣懂事,着實覺得心酸。
她放下肩上的背筐,摸摸桃兒的頭髮道:“是我不好,沒問清就罵你,你進去擺碗擺筷子,我來盛粥。”她先把最上面的米湯撇出來,單獨放在一個小碗兒里,添了點兒白糖進去,準備稍微晾晾好喂小妹。
葉氏這次生產傷了身子的根本,產後一直下不來奶|水,許杏兒只能熬米湯、沖糖水來喂小妹。
吃飯的時候,許杏兒見葉氏有些愁眉不展,便笑着說:“娘,我下晌兒上山去挖野菜,結果看到一棵好大的榆木,上面長滿了榆黃蘑,采了滿滿一背筐回來,今晚都焯出來,晾乾了能吃好幾頓呢!”
葉氏聞言卻也沒露出什麼高興的神色,反而嘆氣道:“都是我不爭氣,還要累得你天天為了家裏操心。”
“娘,你這說得是什麼話。”許杏兒擔憂地看着葉氏,見她心情不好,忙又轉了話題說,“今個兒四叔去給姥娘報喜,姥娘還讓給捎來了雞蛋、小米兒和紅糖,說讓你好生補身子,等小妹洗三兒那日,姥娘和舅母她們還要來吃酒呢!”
“來了也少不得要看你奶的臉色,還不如不來清靜。”葉氏的臉色還是陰沉沉的,話也說得有氣無力,勉強喝了幾口粥就推開碗。
許杏兒越發覺得葉氏不太對勁兒,之前她挺着大肚子還要照顧生病的自己,心態一直都十分積極,更從不當著孩子的面抱怨老家兒,可今個兒連這樣的話也說了,難道,這是得了產後憂鬱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