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杏兒發飆
一直折騰到後半夜,葉氏的情況終於穩定下來,幾個人總算都鬆了口氣,陳氏跟着累了大半夜,借口說要去給許老太太報喜,也不管善後的事兒便急急走了。
郭婆子將胎衣放進早就備好的陶罐兒里,撒些生石灰進去,又丟進去一枚古錢,用油布和麻繩紮緊罐口,準備拿出去埋掉。
許杏兒悄悄問成哥兒娘道:“嬸子,該給郭奶奶幾個錢兒?”
“都一個村兒里的,着什麼急,等你爹回來再說也來得及。”成哥兒娘看着許杏兒抱着桃兒,兩個人都是瘦瘦小小的模樣,忍不住嘆氣,一邊說話眼神兒一邊忍不住往裏屋飄,神色里滿是欲言又止,最後到底還是搖頭,“什麼都等你爹回來再說吧,這幾日有啥事兒要幫忙就吱聲兒,別跟嬸子外道。”
“嗯,謝謝嬸子。”許杏兒看出成哥兒娘的欲言又止,但也知道大家都把自己當孩子,即便追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她把桃兒安置在西屋睡下,將郭婆子和成哥兒娘送出去,這才有空去東屋看葉氏和孩子。
屋裏一股子濃郁的血腥味兒,葉氏這會兒已經累得睡著了,面白如紙,頭髮還都黏膩地粘在臉上。
孩子被裹在包被裏,小小的身子,皮膚皺巴巴的,哭聲也十分細弱像是貓叫,估計身子骨也不是太好。
許杏兒沾濕帕子,輕手輕腳地給葉氏擦凈頭臉,彎腰抱起小妹,哄了半晌見她還是哭個不停,想着許是餓了,便抱到灶間打算熱些米湯喂喂看。
不料成哥兒娘又拎着個小罐兒折回來道:“杏兒,你娘這會兒怕是累極了也未必有奶,孩子要是餓了就喂點兒糖水喝,明個兒等你娘醒了再說,到時候也給你娘沖點兒糖水補補。”
許杏兒見狀連連推脫:“嬸子,您都已經幫了這麼多忙了,成哥兒還送了小米過來,這我可不能再收了,家裏應該也還有糖,我去找找……”
“你這孩子就是太好強。”成哥兒娘嗔了一句,直接倒水沖了碗糖水,教許杏兒應該怎麼喂孩子。
孩子吃了些糖水也不再哭,沒多久就含着手指睡著了,許杏兒剛鬆口氣,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狂風卷着雨水衝進屋內,孩子被嚇醒哇哇大哭。
許杏兒氣惱地望向門口,一個渾身是水的人衝進來,徑直就往東屋沖,她急忙攔住道:“什麼人,你要幹嘛?”
成哥兒娘看清來人是許老二的媳婦李氏,忙問:“她二大娘,你這是咋了?”
李氏一把推開成哥兒娘,嘴裏嚷着:“都是這掃把星,生個小掃把星剋死我的兒,我要給我兒報仇……”邊嚷邊衝進屋裏。
許杏兒見李氏雙眼猩紅、表情猙獰,心道不好,忙把懷裏的孩子塞給成哥兒娘,自己也緊追進去。
李氏進屋就直奔炕上的葉氏,撲上去連打帶哭道:“你這掃把星、賤人!我的兒啊……你怎麼就去了……都還沒享過一天福……娘對不住你啊……娘生了你卻養不活你……娘沒能護住你,讓這個賤人把你害死了……”
葉氏先前生產已經耗盡了力氣,整個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哪裏躲得開,被李氏連打了好幾下。
許杏兒扯着李氏的腰帶,用力把人從葉氏身上扯開,盡量想跟她講理道:“二大娘,虎子沒了,我們心裏也都不好受,可你不能把這事兒推到我娘頭上……”
李氏轉身一腳,將許杏兒踹開,自己又撲上去,一把抓住葉氏的衣領子,直接把人從炕上揪起來,左右兩巴掌扇上去啐道:“一屋子的掃把星,自己生不齣兒子就害別人的兒子,你還我兒子來……”
許杏兒額頭磕在火牆上,自個兒也沒覺得疼似的,一骨碌爬起來,見葉氏如破布娃娃般被晃得左搖右擺,不由得怒火中燒,發力撲倒李氏,兩個人登時滾到地上打作一處。可她畢竟才十歲,身子都還沒長成,人更是瘦得一把骨頭,哪裏是李氏的對手,三兩下就被壓在下面,吃了不少虧。
若是別的小丫頭,怕是早就開口討饒,偏生就她有股子狠勁兒,咬緊牙不肯服軟,假意放鬆身子,雙手擋住頭臉隨便她打,偷偷恢復着力氣。
李氏狠打幾下見身下沒了反應,力道便有些鬆懈。
許杏兒趁機手、腰、腿同時用力,反將李氏壓在身下,大腿死死夾住腰腹,兩腳別進她的腿彎兒,左手揪住她的頭髮,右手劈頭蓋臉地就打下去。
成哥兒娘把孩子放在西屋過來拉架,許老二這會兒也趕過來,才總算把打到一處的兩個人拉開。
許老二見自己媳婦吃了這麼大的虧,頓時就要發作,抬頭剛想開口就被許杏兒嚇了一跳,嘴半張着愣是沒發出聲兒來。
成哥兒娘扭頭見許杏兒滿臉的血,也嚇得不輕,忙問:“杏兒,你這是咋弄的?疼不疼?”
許杏兒抬手抹了把臉,見到一手的血才覺得額頭疼得厲害,自個兒卻也不記得是怎麼傷的了,不過左右也逃不開是李氏的事兒,便伸手指着她道:“二大娘打的!”
成哥兒娘忙擰了帕子給她擦臉,撩開碎發檢查傷口,只見左眉上頭有一道兩指寬的口子,還在呼呼往外冒血,擔心道:“趕緊上藥,這若是做下疤可怎麼好。”
許老二見狀也不好再發作,李氏卻不依不饒,可又掙脫不開男人的鉗制,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我從過門,上伺候老的,下拉扯小的,屋裏屋外什麼活兒拿不起來?還給你家生兒育女,我哪點兒對不起你?如今你就看着你家裏人這麼欺負我,我還有什麼活頭兒,不如跟着我兒死了算了……我的命好苦啊……”
許老二的臉色也難看得緊,自己快三十了才得了個兒子,家裏人都當個稀世珍寶地疼着,那可真是要月亮不給星星。雖說孩子從小身子就不好,可李氏到處求神拜佛,領着孩子又是認乾親又是拜師的,辛辛苦苦拉扯到五歲多,本以為年紀大了就好養活了,誰知道這一場大病竟就丟了命。
雖說他對什麼命數相剋並不盡信,無奈李氏信得緊,就也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聽之任之了,誰知道跳大神兒的人晌午剛被許杏兒趕了出去,夜裏兒子就咽了氣,這事兒也太過巧合了,所以連他也將信將疑起來。
許杏兒見許老二比李氏冷靜些,打算再跟他說道說道,便用帕子按着額頭直起身道:“二大爺,虎子是我這輩兒唯一的男丁,他沒了你們難受,我們心裏難道就不難受么?平日裏我家對虎子如何?過年過節娘寧可不給我和桃兒做衣裳,也定要給虎子做一身兒新的,家裏做什麼好吃的都先打發我給虎子送去嘗嘗……”
許老二聞言長嘆一口氣,皺着眉頭道:“你爹娘對虎子自然是沒的說,可今個兒這事……大神兒說是兩個孩子命格兒相剋,只要做一場法事就好,偏被你給攪合了,然後虎子又……你讓我咋想?這事兒也不能怪虎子娘來鬧。”
李氏一聽這話,頓時又激動起來,從地上爬起來指着許杏兒的鼻子罵道:“就是你這小蹄子害死我兒,若不是你打擾了大神做法,我的虎子也不會死……”
許杏兒不等她說完就打斷道:“二大爺,雖然咱們都是一家人,但凡事說不過個理字,今個兒先是大娘領着人來我家跳大神兒,讓我娘動了胎氣早產,差點兒一屍兩命,產後又出大紅,後半夜將救回來,這些大娘和成哥兒娘都能作證,如今二大娘又來撒潑耍賴,你來了不但不說句公道話,還要繼續指責,這是要趁我爹不在家,逼死我們娘兒們么?”
許老二聞言臉色越發難看,跨上前一步瞪着許杏兒問:“杏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許杏兒絲毫不退縮地瞪回去說:“二大爺,不管怎麼說,你得管我娘叫聲弟妹,如今我爹不在家,你一個做大伯哥的闖弟妹產房,如今還想對侄女兒動手,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的道理?你若不怕丟人現眼,我就也豁得出去,大不了壞了名聲我一輩子不嫁人,咱們這就去找里正說說理,看這事兒怎麼給斷!”
李氏一聽這話,跳着腳嚷道:“找里正就找,怕你不成?正好讓你娘倆兒給我兒償命。”
她已經被喪子之痛折磨得頭腦不清楚了,許老二心裏卻還是明白的,自己剛才雖然是情急,但闖進來本就是理虧,更何況如今弟弟還不在家。若只有自家人在場,鬧出去還能拿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來分辨幾句,可偏生成哥兒娘在一旁瞧了個正着,也沒法再推搪遮掩。
更何況許杏兒從小就是個潑辣脾氣,為了護着娘和妹妹,沒少跟人吵架動手,在十里八村早就是悍名在外,她若說豁出去了,還真指不定能做出什麼事兒來,自家大閨女今年正在說親,耽誤了孩子的前途也不是鬧著玩兒的,總不能沒了兒子就別的什麼都不顧了。
想到這些,許老二拉住李氏道:“你二大娘沒了孩子心裏難受,我是怕她鬧出事兒才跟過來的,這就帶她回去。至於其他的事兒,跟你個小孩子家也說不着,萬事等你爹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