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奴蠱的存在
奚家族中弟子來到大昌皇城的事情,沒有掀起半點水花,畢竟大昌沒幾個人認識奚瑞否這群人。
等何長易帶着奚瑞否一行人來到傅思瀅面前,跟着傅思瀅打算出城的洛淺蘇、童佳笙、張順倫等人,這才知曉了有奚瑞否這麼一群人的存在。
看着他們,傅思瀅的神情顯得頗為壓制怒意,語氣極為不善地對何長易和奚瑞否說:“我這裏不歡迎你們。”
何長易面不改色,很坦然回道:“來者是客,奚三公子和奚二小姐、奚七小姐諸位更是貴客,傅大小姐應該以禮相待,不該如此態度驅趕客人才對。”
“我是主人,我想歡迎誰就歡迎誰,不想歡迎誰就排斥誰,不可以嗎?”
“你只是一小片天地的主人,而不是大天地的主人。皇上命本官招待奚家弟子,而諸位公子小姐對相府的招募感興趣,難道你要連皇上的命令也不聽從嗎?”
話剛說完,似乎是發覺自己說錯了話,何長易頓了一下,然後帶着幾分譏諷口吻道:“也是,傅大小姐的確是敢對皇上不敬的,若不然也不會落到今日這般地步,不是嗎?”
話音剛落,傅思瀅的眼神立刻變得極為惱怒陰沉,死死盯着何長易,咬牙切齒,氣得臉頰都在微微抽搐。
此幕場景,還真有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味道。
半晌,目光在何長易和奚瑞否二人之間來回看了兩眼,傅思瀅冷笑道:“你說得對,我是敢對皇上不敬,所以今天我絕不會帶着你們!”
說罷,轉身,招呼洛淺蘇等人登車:“咱們走!”
與洛淺蘇和童佳笙二人登上了一輛馬車,等起車不久,就聽到車外的孫丹回稟道:“大小姐,他們跟在後面。”
傅思瀅惱火掀簾向後一看,見果然如此,又氣呼呼扔下帘子,咒罵道:“沒臉沒皮,陰魂不散!把他們趕走!”
聞言,洛淺蘇趕忙拉住她,苦口婆心地勸說:“你且給他們一些顏面呀。難道如今你當真是要不管不顧了?”
在洛淺蘇和童佳笙二人的勸說下,傅思瀅忍下怒火,一臉憋屈。
等出了城,到了這兩日傅思瀅等人尋到的荒處空地,眾人接連下車。何長易亦與奚家等人跟隨下車,下車后左右觀察過四周,他扭頭與奚瑞否對視一眼。
奚瑞否頷首點了一下頭,木着一張臉,沒言語。何長易看他面色不好,念及他前兩日才在慕王手下受過傷,也便沒多追問,何況他與奚瑞否並不相熟,反正來之前把該商量的都商量過了,一切按計劃行事。
看到前方傅思瀅扭頭很嫌惡厭煩地扭頭看過來一眼,奚水雲暗自生怒,剛上前一步湊到自家三哥面前說了一句:“我還是看見她就來氣……”
話說一半,反應過來,急忙停口,只是已經晚了,奚瑞否回頭看她,眼神極為冰涼冷漠。
奚水雲怯怯後退半步:“不、我不是……”
何長易注意到這對兄妹,道:“此處人多眼雜,奚七小姐還是稍安勿躁,切莫叫別人看出端倪來。”
奚水雲皺眉應了一聲。
傅思瀅帶着洛淺蘇和童佳笙一行人與武師們各自尋地方站好,楊雲沁來問需不需要命令瑞國公府的護衛將奚家人一起看護起來。
傅思瀅搖頭:“不管他們。”
於是,瑞國公府的護衛就只把傅思瀅等人給團團保護起來。見之,何長易看向奚瑞否,奚瑞否向側大手一揮,奚家帶來的人則立刻將傅思瀅等人包括瑞國公府護衛在內的所有人給包圍起來。
這下,立刻得到傅思瀅的上前質問:“奚瑞否,你這是什麼意思?”
奚瑞否很淡定:“你不仁,我不能不義。這荒山野嶺的,你們的人實力不濟,還是讓我們的人把你們保護起來為好。”
“呵,我可受不起。”
“傅大小姐美名在外,如何都能受得起。”
傅思瀅面露急色:“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二人爭執時,何長易出口幫腔:“傅大小姐用不着如此抗拒吧?奚三公子也是一片好心。萬一遇到危險,奚三公子的護衛離得遠援助不及時,你反咬一口我們袖手旁觀事小,諸位小姐受了難事大。”
何長易的話引起傅思瀅身後一眾姑娘們的附和,她們也是不想讓傅思瀅再與奚家人生氣,紛紛勸傅思瀅不要介意這一點了,被奚家護衛的保護起來終歸是更有安全感的。
“思瀅,你莫彆扭了,咱們不理他們,趕緊學完今日的武課,早早回城,你不就能擺脫他們了?”
聽到身後眾人的勸說,面對何長易似笑非笑的神情,傅思瀅緊捏雙拳,看向奚瑞否,譏諷道:“見過上趕着的,沒見過這麼上趕着的。奚瑞否,你圖什麼?”
奚瑞否淡淡道一句:“圖個開興。”
一句話把她噎回去,轉身去命奚家人也開始練習武藝起來。
傅思瀅被堵得臉色都有點不好,看向何長易:“何長易,你身為大昌司禮官,平日裏跟在奚大夫屁股後面跑來跑去就罷了,現在還要跟在人家孫子的屁股後面,你又是圖個什麼?”
“呵呵,”被挖苦的何長易虛虛生笑,“本官奉命行事罷了,談不上圖謀什麼。如果傅大小姐真要問,本官只能說是圖個看戲了。”
“你!”
何長易拱手:“本官也去活動活動筋骨,不與傅大小姐閑聊了。”
說罷,在傅思瀅的怒目而視下,轉身離開。
傅思瀅氣得連跺三腳,轉身跑到一棵樹下,生起悶氣來。
觀察過傅思瀅的行為舉動后,何長易去尋奚瑞否,商量動手的時機。
奚瑞否左右看看,問:“元夫人的手下已經來了嗎?”
何長易也一起左右看看,搖頭:“我不知,但母親說一旦出城,他們就在暗中跟着咱們了。”
“那你且發信號罷,此處再無旁人,他們只是一群蝦兵蟹將,談不上什麼時機不時機的。”
看奚瑞否很是鎮定沉穩,何長易愈發感到心中有譜,當即點頭:“好。”
說罷,退到邊緣馬車停置的地方,拿出水囊,抬頭喝水時,佯裝手中不穩,“啪”的一聲將水囊扔落在地。
見此,知道元夫人的人開始在暗處做好準備,奚瑞否看向奚水雲,奚水雲立刻大步去尋傅思瀅,朗聲挑釁道:“傅思瀅,如今你也是學武的人了,怎麼樣,敢不敢與我比試一場?誰輸了,誰就仰天大喊三聲‘我是豬’。”
傅思瀅坐在樹下,笑,大聲回應:“幼稚!你已經喊了一遍,我還沒比就贏了!”
奚水云:……
發覺自己被佔了便宜,神情一變,真帶上了幾分惱意:“傅思瀅,你少耍嘴上功夫!咱們倆真真實實地打一架,你要是贏了,我以後再不找你麻煩!”
哎呦,這話之前可沒商量哦。
傅思瀅從樹下起身,走向奚水雲,一邊走一邊挽袖子:“你說真的?”
奚水雲也上前:“自然是真的!”
在眾人的注視下,奚水雲引着傅思瀅,二人不知不覺地走出瑞國公府護衛的包圍,站到人群最外面。眾人都以為她二人是要比試,也就沒有在乎,畢竟最外面還有奚家的護衛。
“說罷,比什麼?”傅思瀅問,“你也說了,我是剛學武,可不要比一些我壓根都不會的,留你在這兒耍威風。”
奚水雲不以為然:“放心,比得簡單,咱們倆就比……”
正當奚水雲要琢磨比個什麼才算公平時,忽然,從旁處樹林草叢間嗖地飛躍出來數十道人影,衣着各式,皆蒙面襲來。
為首之人大喝:“交財不殺!”
這一聲無疑表明身份,是山匪!
頓時,滿山尖叫。誰都沒想到會遇到山匪。這麼不長眼嗎,他們這麼多人!
瑞國公府護衛立刻收緊包圍圈,將楊雲沁等一眾官家小姐和公子嚴實保護起來,奚家護衛同樣如此。而正面迎接匪徒的傅思瀅和奚水雲身前雖然亦有奚家護衛,但奚家護衛人數少,顯然不敵匪徒。
孫丹擋在二人身前,掩護二人匆忙後退。被護在遠處最內層的楊雲沁見之,立刻大喊傅思瀅快回來,然後命令自己的下屬去協助孫丹。
“區區一夥山匪,吃了熊心豹子膽?給我殺!”
楊雲沁驚訝過後,戾氣顯現,不僅命令下屬對敵,自己也是一抽劍就要往外圍奔。
注意到楊雲沁的反應,何長易立刻示意奚瑞否行動:“楊家兵兇猛,切不可與之發生血斗。”
奚瑞否頷首,同樣一抽劍,幾個箭步,攔住楊雲沁:“用不着女子動手!”
聲落,奚家護衛立刻圍上,將楊雲沁攔在安全的範圍內,順帶着將瑞國公府護衛一併攔住。
奚瑞否提劍上前去護傅思瀅,何長易亦拔劍,但沒上前,而是守在瑞國公府護衛的外面。
楊雲沁本想靜觀片刻,可眼看孫丹越來越不敵這伙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匪徒,奚瑞否上前去幫忙好像也是幫不上幾分力的模樣,再看自己的護衛們,怎麼都被奚家的護衛阻攔住,出不了力?
眼看一個個楊家兵別開奚家護衛的阻攔即將上前幫忙,卻一晃眼就被何長易給逼退回來,楊雲沁瞪目厲問:“何大人,你為什麼阻攔我的護衛對敵?”
何長易回頭,一臉狐疑:“下官何時阻攔?”
“你剛才!”楊雲沁一頭霧水,扭頭再去追問奚二小姐,“奚二小姐,你們的護衛為何阻攔我的護衛?”
奚二小姐同樣理直氣壯:“何時阻攔,這不是在保護你們嗎?”
“我楊家兵不需要保護,讓他們去除殺匪徒!”
何長易立刻接話道:“楊八小姐此話差矣,楊家兵最應該做的是保護你的安危才是。這些山匪,奚家的護衛足以應對。”
楊雲沁被這二人的邏輯堵得心中憋屈,又不好讓自己的護衛對奚家護衛拚命動手,一抬頭,看見那伙山匪竟然已經將傅思瀅等人包圍住,頓時大驚:“這還叫可以應對?!快讓你們的人閃開!”
“看來這伙匪徒本事不小,如此,就更不好讓楊八小姐你冒險了。你的護衛應該好好保護你,你若是出事,皇上如何給瑞國公交待?”
何長易說罷,還扭頭對奚二小姐說:“奚二小姐,麻煩您帶着您這部分護衛保護好自己的同時,也順帶保護好楊八小姐!”
“我知道。”
楊雲沁被這兩個人的安排逼得急怒不已:“我不需要!快讓我的護衛去殺山匪!”
何長易恍若未聞:“本官上前去助奚公子一臂之力。”
說完,提劍上前。
此時,基本被“山匪”包圍的傅思瀅、奚瑞否、孫丹和奚水雲四個人,互相背靠背站成一圈,不過沒一會兒,傅思瀅就被擠到最內圈,周圍被這三人護着。
奚水雲回頭看她一眼,沒好氣地道:“都護着你,你真有福氣!”
危難之時,傅思瀅不憂反笑,調侃道:“能被你護着,我的確是有福氣。”
“哼。”
奚水雲冷哼一聲,注意到何長易提劍過來,壓低幾分聲音,道:“又來一個護着你的。”
傅思瀅看去,嗤笑道:“他若是來護着我的,那我才是真有福氣。”
話剛說完,腰間被奚瑞否的劍柄給捅了一下,傅思瀅“哎呦”一聲痛呼,回手便也在奚瑞否的腰后處捶去一拳。
奚水雲看看她和奚瑞否,輕輕呼口氣:“我不知你們今天的計劃目的為何,反正給我交待的我都做了,等會兒要面臨什麼,你們自己小心點吧。”
聞言,傅思瀅微微一怔,而後在何長易趕來之時,在奚水雲的肩頭輕輕一拍,笑:“謝謝妹妹。”
奚水雲輕哼一聲,沒再言語。
等到何長易趕來后同樣護在了傅思瀅周圍,裝得很是一副樣子,傅思瀅很動容地道:“何長易,沒想到你也會來保護我。”
何長易皺眉。
他方才顯然聽到了傅思瀅對奚水雲的一聲道謝,的確是心生疑惑,但此時一聽傅思瀅此言,再看奚水雲的確是將傅思瀅給護着的,他也就明白了。
“本官職責所在罷了。”
他也不多解釋,傅思瀅愛怎麼想怎麼想吧,反正都到這種地步了。現在圍在她周身的四個人,除了一個孫丹,有誰是真心護着她的?
謝?呵呵,等會兒就知道該不該謝了。
不多時,似乎是眼看被包圍起來的人還都挺有幾分實力,這伙匪徒猛然發了狠,頃刻間將何長易和奚瑞否以及奚水雲、孫丹四人的合圍打散,徒留手無寸鐵的傅思瀅一個手足無措地站着。
一個匪徒輕而易舉地捏住傅思瀅的肩頭,長刀一架,就把傅思瀅給挾持住了。
匪徒瓮聲瓮氣:“住手,否則我殺了她!”
頓時,眾人齊齊停手。
匪徒架着傅思瀅,邊退邊道:“把錢都拿出來!”
這本是一個掩護的說辭,匪徒嘛,就算是劫人,也是順道的,主要還是劫財的。哪料,被安安全全保護着的人群里,忽然有一人大聲喊道“我有錢”,然後舉着錢袋往外沖。
傅思瀅定睛一看,是女扮男裝的娣雅!
這、這這……
孫丹輕易被打退,是因為她交待過的,不要拚死護着她。娣雅她可沒有交代過啊!
何長易自然知道這人是北夏公主,但對娣雅的功夫實力並不重視,於是沒有示意奚家護衛攔住。而這伙“山匪”既然都說了是要錢,自然也得要錢到底。
眼看娣雅越來越近,舉着錢袋子靠近,匪徒說:“錢放那兒,你不準再靠近!”
娣雅晃動着錢袋子:“我給你們錢,你們放了她!她是大昌宰相的女兒,你們要是敢抓她傷她,你們死定了!”
心知娣雅一定是想等着靠近再救自己,傅思瀅可不敢讓娣雅涉險,急忙出聲回喊:“林夕,你退下別過來,他們不敢拿我怎麼辦的!”
“傅思瀅!他們是山匪!”
“總之你別過來,我不要連累你!”
話音剛落,傅思瀅就感到脖頸一緊,架在脖子前方的刀更顯凌厲。
匪徒冷笑:“你當我們孤陋寡聞?誰不知道傅大小姐。傅大小姐得罪了皇上和慕王,相府也失勢了,老子就算把她搶回去當壓寨夫人,也沒人會在乎的!哈哈哈哈,這麼個大美人,便宜了老子,說不定到時候……相府還要招了老子當乘龍快婿呢,哈哈哈哈!”
一夥匪徒猖狂地笑。
傅思瀅滿臉難色。她覷一眼不遠處奚瑞否的臉色,見奚瑞否臉色也很不好,她突然就平靜了。有人比她更心塞,這仇不用她記。
娣雅神情急怒憂慮,一時拿着錢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人群里的洛淺蘇也急忙忙推搡向外擁擠,大喊:“你們到底要多少錢才會放人?我這就回城去取!”
一聲起,群聲附和。方才被突然冒出的山匪嚇到的眾人,這會兒都回過神來,趕忙吵着喊着。不管多少錢,他們都能籌集,只要匪徒立刻放人。
而一直被奚家護衛以保護名義阻攔的瑞國公府護衛,在楊雲沁的示意下,也拚命擁擠。
眼看局勢波動,何長易出聲:“你們山匪劫掠不就是圖錢嗎,快把人放了!”
匪徒一聽,立刻冷笑,朝地上吐了一聲:“老子今兒還就不要錢了,要個大美人回去暖床鋪!兄弟們,撤!”
令下,這伙實力高強的匪徒如來時突兀般,去時也如疾風。
見匪徒溜走,奚瑞否回首道:“此事奚家難辭其咎,二妹、七妹,你們留下一隊人保護速速回城,我率一隊追去救人。”
何長易急忙表示:“奚三公子,本官隨你一起!”
很快,奚瑞否和何長易二人帶着一隊奚家護衛朝山匪消失的方向追去。而留下的奚水雲等人,剛要鬆口氣,突然,聽到楊雲沁破口大罵:“人都被抓走了,你們還攔!你們這群蠢貨!”
奚水雲心又提起,回頭,同樣怒道:“攔你還不是為了保護你?你倒生氣了!”
“誰再攔我殺了誰!”
楊雲沁發了狠,命令楊家兵兇狠衝破奚家護衛的阻攔,畢竟奚家護衛所剩不多。
然而,就是這麼耽誤的一小會兒工夫,等楊家兵再去追匪徒的時候,基本就找不到蹤影了,無論是匪徒還是追去的奚家人。
“小姐,前方再無蹤跡,不知他們去了哪個方向。”
得到下屬的回稟,楊雲沁又驚又怒:“那就都找!一定要儘快找到!”
傅思瀅被抓走,剩下的一眾官家小姐和公子們六神無主,有人想要儘快回城,有人認為不能就這麼扔下傅思瀅不管。
最後還是洛淺蘇穩住心神,安排眾人速速回城。
“城外危險,我等先行回城,回城后立刻去相府將此事告知給相爺和夫人!”
“相爺定在官署,等傅夫人尋到相爺,思瀅她、她還……”
“我一入城就去求見慕王!”洛淺蘇慌得滿臉是冷汗,扭頭看向楊雲沁,“楊八小姐,目前只能請求您的人拼盡全力搜尋營救思瀅了!”
楊雲沁重重點頭:“放心,我的人絕對一刻都不放鬆,我就不回城了,我一起跟着找!”
娣雅立刻表示要留下一起找人,一些公子少爺也表示要留下。
楊雲沁惱火一揮手:“你們留下反而是拖累,再遇上山匪,還得保護你們!你們都回城去!”
當這群人着急忙慌地分頭行動時,傅思瀅已經被匪徒扛着凌空跳躍飛騰間,逃了不知有多遠,反正等停下已是入目荒涼陌生,真正的荒野山林。
剛一落地,她就忍不住向旁晃悠兩步,彎腰乾嘔起來。
“嘔!”
完全是被人當成麻袋一樣的死物扛着顛婆,不顧她死活。
“嘔……”
她還在嘔着,衣后領被人拎起往前一推,一抬頭,就看見遠處還有一群人站着。
一群蒙面侍從兩旁退開,露出掩在最後的主人翁,一位同樣蒙面的婦人輕聲笑道:“傅思瀅,我們又見面了。”
傅思瀅緊巴巴皺着眉頭,一臉痛苦,驚愕地問:“是你?”
“是我。”
“你、你抓的我?為什麼?”
“呵呵,原因……那可太多了。”
元夫人緩步上前,一揮手,蒙面侍從立刻上前,“砰砰”幾聲在傅思瀅身上重擊穴位。須臾,傅思瀅便渾身發麻脫力,癱坐在地。
“你……”
這時,緊追其後的奚瑞否和何長易趕來,一群人飛躍落地,倒是驚了元夫人一下。
元夫人皺眉看向奚瑞否:“你怎麼帶這麼多人過來?”
奚瑞否瞥一眼傅思瀅:“自然是要來救她的,否則事後難以推卸責任。”
對此,元夫人不置可否。反正人來都來了,總不能把人趕走。這次的事情本就是和奚家商量合作的,對傅思瀅下手,也得有奚瑞否的一份。何況,奚瑞否帶來這麼多人,還真不是她想趕走就能趕走的。
奚瑞否說罷,走向癱坐在地的傅思瀅,想了想,抬腳在傅思瀅的屁股上踢了一下。
傅思瀅立刻抬頭,臉頰通紅,恨恨看他。
他問:“她這是怎麼了?”
元夫人不在意地道:“點了她的穴,讓她一時脫力罷了。”
傅思瀅這會兒回過神來,憤怒又氣恨地質問道:“你們果然是一夥的!你們要做什麼!”
對此,元夫人冷笑一聲,沒理她,而是轉頭看向何長易,問:“鴻兒,方才事情處理得如何?”
何長易收起手中的長劍:“一切如計劃安排的行事,未有紕漏。此時那些人應該是回城尋求救援了。”
“呵,等他們尋來救援,這丫頭的屍體都涼了。”
一聽這話,傅思瀅頓時毛骨悚然,驚恐大叫:“我與你有何仇怨,你要殺我?”
“有何仇怨?”元夫人重複一句,忽而上前來,劈頭蓋臉就朝傅思瀅腦袋上重重扇打,“你對我兒做了什麼,你這會兒都忘了?”
“啪”!
傅思瀅向旁一倒,正好倒在奚瑞否的腿上。奚瑞否皺眉,眼看元夫人又要打來,他當即裝作躲避地後退一步,令傅思瀅倚靠的身體落空倒在了地上,也令元夫人的揮打落空。
元夫人失了手,氣怒甩袖站直身體,向一旁走去,大喊:“忘了,我就讓你好好想一想!來人,抬水!”
立刻,蒙面侍從提來一桶水,水面上還漂浮着冰塊,一看就是從這山林間現打的結冰水。
“把她的頭給我按進去!”
傅思瀅一聽,立刻啞聲回擊:“我與何長易結仇是為什麼,你不知道,何長易他自己也不清楚嗎!”
她偏轉視線,定定緊盯何長易:“你當真不知為何?”
被她注視着,何長易的眉頭皺得死緊,顯得眉眼狹長。他冷聲道:“一開始,我就不知。”
“哈!”傅思瀅仰頭一笑,笑得極為譏諷,“是,你是不知,可你都得到了衛蘭靈,你還不知?衛蘭靈那個賤人就沒對你說些什麼?”
“衛蘭靈?”
何長易眉間一抖,抬頭看向元夫人。
“她竟然還沒對你說些什麼?哈哈,何長易,你不知道她的特殊,你抓她做什麼?”傅思瀅喊聲更大:“那個賤人在哪兒,叫她出來!我今日活不了,她也別想好過!”
元夫人冷眼看着,一揮手,不過一會兒,一個蒙面侍從背着衛蘭靈出現了,將衛蘭靈放置在地上,靠着一塊大石頭。
只是,衛蘭靈是處於昏迷中。
傅思瀅皺眉。奇怪,奚老爺子不是說衛蘭靈被元夫人治傷着嗎,怎麼這會兒昏着?而且元夫人為什麼會將衛蘭靈一同帶到這裏來?
除非是衛蘭靈之前已經對元夫人和何長易說過什麼,又或者是衛蘭靈知道了元夫人今日要對付她,所以主動要求來的,但是身體不好,昏倒了。
此時狀態比衛蘭靈好不了多少的傅思瀅,有氣無力地笑問:“呦,這個賤人是死了么?”
元夫人看她一眼,從袖中拿出一個小藥瓶,湊到衛蘭靈鼻子下,拔開瓶塞前陰鷙看向傅思瀅:“我倒要看看,你們能說出個什麼花樣來,好讓我今天饒你一條賤命。”
說完,拔開瓶塞,讓藥瓶里的味道熏向衛蘭靈。
片刻之後,衛蘭靈昏昏沉沉睜開雙眼,只是目光顯得極為獃滯,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都是些什麼人。在看到傅思瀅時,神情有明顯的怔愣,隨即很快的,雙眼漸漸回神。
“傅思瀅,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賤人!毒婦!我要殺了你!”
一回過神,馬上如同瘋子一般,掙扎發狂地向傅思瀅爬去,看那模樣,一旦能碰到傅思瀅,鐵定是要啃肉飲血的。
對此,元夫人與何長易都毫無反應,冷眼旁觀。而不等傅思瀅掙扎向旁邊躲閃,奚瑞否橫跨一步,擋在傅思瀅身前,將瘋子一樣的衛蘭靈一腳踢開。
瞬間,元夫人皺眉,以懷疑的目光看向奚瑞否。
奚瑞否也皺眉,並且率先發問:“元夫人,你們現在是在做什麼?要殺傅思瀅能不能快點,等過一會兒皇城裏的援兵到了,就晚了!”
元夫人緩緩鬆開眉眼:“相府孤立無援,援兵沒那麼快到的。奚三公子稍安勿躁,傅思瀅肯定會殺,但我要有一些事情問個清楚。”
奚瑞否面露不耐煩地點點頭,退後一步讓開。
元夫人問傅思瀅:“好了,現在衛蘭靈就在這裏,你倒是說說,你對付我兒,她能知道些什麼?”
觀察着被奚瑞否一腳踢開后,渾身打顫抽搐、時不時腦袋晃動,已經一副神經瘋癲模樣的衛蘭靈,傅思瀅不答反問:“她現在怎麼像個瘋子一樣?她如此,我能與她說什麼?”
“瘋子?”元夫人冷冷一嗤,“不,她沒瘋,她清醒着呢。只是享受了一點蠱毒,所以……呵呵,就像你沒嫁了的那個慕王一樣,蠱毒發作時,嘖,可憐得很吶。”
“你!蠱毒,你給她種蠱?為什麼?你給她種什麼蠱?”傅思瀅大驚。
這下,不等元夫人回應,衛蘭靈嘶聲大喊:“奴蠱,她給我種了奴蠱!和你前世一樣!和你爹前世一樣,奴蠱!奴蠱!啊!”
奴蠱?
這個從來沒有在傅思瀅腦海中出現過的詞語,立刻震懾住她的心神。
什麼和她前世一樣,和她爹前世一樣?!
什麼?
“衛蘭靈,你……”
“傅思瀅,你這個賤人,賤人!若不是你,我怎麼會落到這般田地,啊!你害我,都是你害我!我要殺了你,我咬死你!”
正當衛蘭靈第二次向傅思瀅撲去,而奚瑞否也在琢磨是否還要第二次上前阻攔時,傅思瀅猛然強撐身體,主動向撲來的衛蘭靈抓去。
衛蘭靈雖然瘋狂,但本身沒有多少的氣力,若不然也不會只能在地上爬行。
被傅思瀅一把摁住臉緊捏,傅思瀅亦如同失了智一樣,顫抖着問:“什麼叫和我前世一樣,什麼叫和我爹一樣!奴蠱是什麼,什麼是奴蠱?衛蘭靈,你給我說清楚!”
“哈哈,聽不明白吧?前世!你知道什麼是前世嗎?就是上一輩子,就是上一世!”
衛蘭靈呼哧喘着氣,不時奮力地想要咬住傅思瀅的手:“你不是愛何長易嗎,不是愛得要死要活、慫恿你爹當叛臣也要助他造反嗎?傻子,蠢貨!你愛什麼愛,你是被他下了奴蠱,奴蠱!哈哈哈。你爹也一樣被他下了奴蠱!種了他的奴蠱,你就漸漸被他控制,連腦子也不是自己的了!哈哈哈哈,蠢貨!”
傅思瀅聽得心神大震,腦中一片空白,一時不察,手掌忽然被衛蘭靈咬住,這賤人咬得極狠,頓時手掌筋骨都似乎要被咬斷。
“啊!”
她慘叫,剛要不再偽裝被點穴失力,出手去打衛蘭靈松嘴,奚瑞否已搶先一步,大手一抓,重重扇開衛蘭靈的嘴,將人從地上抓起。
奚瑞否一臉陰怒地甩了甩衛蘭靈,不悅地看向元夫人:“你們耽誤工夫就是為了聽這個瘋女人的瘋話?什麼奴蠱、什麼前一世、什麼造反,她都在說什麼?”
正同樣因為衛蘭靈的話語而怔住失神的元夫人和何長易齊齊反應過來,竟無法立即回應奚瑞否的質問。
片息,元夫人皺眉示意奚瑞否將衛蘭靈放下:“你先放下她,聽聽她還能說些什麼。”
“胡言亂語,不聽也罷。”
傅思瀅忽而回過神,伸手扒向奚瑞否,但並不是要與奚瑞否說話,而是眼巴巴仰着脖子看向被他抓起的衛蘭靈。
她也似乎有些瘋癲了:“衛蘭靈,你騙我!我沒有種蠱,我與父親都沒有像你這般遭過毒蠱的折磨!”
被揪着衣領的衛蘭靈霍霍生笑,笑得沙啞可怕:“因為我是被元夫人一下子灌了大量的毒蠱,而你們是慢性的毒。潤物細無聲,你和你爹都是在不知不覺間便毒入骨髓的!傅思瀅,你以為你臨死之前的那一年喝的是毒藥嗎?”
傅思瀅茫然的神情映入衛蘭靈和奚瑞否的眼睛裏:“難道不是嗎?”
“哈哈哈,當然不是!那些雖然並不是助孕的葯,但的確是補藥。你被種下奴蠱數年,連性命都要保不住,更別說生孕。所以那些補藥是給你續命的!如果沒有那些補藥,你早一年就得死了。而你早一年死,何長易的帝位都不可能坐得安穩!”
瘦到臉頰顴骨突出的衛蘭靈,整張臉好似一個骷髏,配上此時森笑的神情,愈發可怖。
“你爹和你一樣,都在用藥續命呢,只是你不知道罷了!放心,他比你多活不了幾日。你應該慶幸你能喝那些補藥,因為補藥算是變相清除你體內蠱毒的,所以那一年你才能漸漸神智蘇醒……”
話說到這裏,突然,神智混亂瘋癲的衛蘭靈彷彿被人點了穴一樣,整個人定住。
在衛蘭靈怔愣住之時,無論是傅思瀅還是奚瑞否、元夫人和何長易,也俱是驚怔失神,完全不能迅速理解過來衛蘭靈說的話都代表着什麼意思。
元夫人嗖地看向何長易:“鴻兒,她說帝位,你的帝位……”
何長易則蹙着眉,兩隻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傅思瀅。
幾息過,怔愣住的衛蘭靈猛然恢復動作,像格外拚死掙扎一樣,被奚瑞否抓住還瞪紅了眼向地上的傅思瀅抓去。
凄厲的叫聲在山林里猶如厲鬼:“傅思瀅,你是重生的,你果然是重生的!啊啊啊啊啊!你也是再活過來的,你這個賤人,你騙了我!你騙了我!”
“這一世從一開始你就在害我,把我害得人不人、鬼不鬼!傅思瀅,我和你拼了!”
傅思瀅已然沒有心情理會,怔怔一手抓着奚瑞否的袍擺,一手撐着地,雙目失神。
奚瑞否死死揪住衛蘭靈,低頭凝視傅思瀅半晌,猛抬頭,看向元夫人和何長易:“這女人說得到底是什麼意思?元夫人,奴蠱是什麼?”
見被奚瑞否擰眉質問,眼下這番情形似乎也否認不了什麼,元夫人示意何長易拉開衣袖。
何長易亮出左小臂,上面有一枚紅痣。
“我兒是主人,體內有主蠱,凡是種了我兒奴蠱的人,最終都會成為我兒的傀儡。”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忽而,聽到一陣絕望凄涼的笑聲,幾人詫異扭頭向傅思瀅看去。只見一邊仰首大笑着,便又一邊啕號大哭,滿臉都是淚。
奴蠱?
奴蠱!
她和父親都是被種了何長易的奴蠱。她不是真正深愛過何長易,她父親也不是奸臣叛國?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在她接受了所有的欺騙后,再告訴她,最大的欺騙其實是她根本連何長易這個人都沒有愛過?!
她從一開始,從很早很早之前,就進入了一場噩夢!
“我不信!”
傅思瀅想驟然起身,去逼問衛蘭靈,但她的身體此時是真正的虛脫無力了,剛一起身,就又癱坐在地。
她緊緊攀住奚瑞否的身體,去夠同樣憤恨伸向她的衛蘭靈:“你在說謊!你騙我,你只是想看我痛苦!什麼奴蠱,都是你編造的!我愛了何長易七年,七年!不是一你句奴蠱就能全部抹消的!”
她已淚眼模糊,連衛蘭靈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也再看不清,只知道要想衛蘭靈宣洩出她所有的不甘和堅持。
“我為了他違抗聖旨退婚慕王,為了他不顧旁人的非議嘲諷下嫁,他那時只是乞丐出身啊、一無所有!我為了他迷昏頭腦、失去理智地苦勸我父親助他入朝為官、平步青雲,直到最後當了叛臣,傾盡相府的一切去幫他造反,助他登基稱帝!衛蘭靈,你卻告訴我,我不愛他?!”
“我為了他,失去了芸芷、失去了容辰,失去了一切,包括我的性命……如今,你說我不愛他,我的所作所為只是因為被他種了奴蠱?”
終於,她再次抓住了衛蘭靈的手,她死死地捏着,彷彿要將手中這塊猶如乾柴的手骨給捏碎。
“衛蘭靈……所以是你愛他嗎?你愛他什麼?你愛他攀附在我相府的身上吸血,你愛他對我的冷酷無情、殘忍至極,還是你愛他身後有東萊的勢力當靠山,愛他出身不凡、身份尊貴,愛他能為一個出身卑賤的你帶去榮華富貴?!”
“我臨死前,還要被你怨怪當年退婚引得慕王暴斃,倒令我錯愕萬分。”
“衛蘭靈,你算什麼東西!”
拉扯住衛蘭靈的手,撐力站起,傅思瀅一揮手,便朝衛蘭靈那張因為她此時的絕望痛苦而更顯得意忘形的臉上,狠狠扇去一記響亮的耳光。
“啪”!
然而,被打的衛蘭靈不僅不生怒,反而哈哈大笑,笑到喘不過氣咳嗽起來幾乎要把肺給吐出來。因為傅思瀅的惶然殤痛的確是帶給衛蘭靈得到巨大的安慰,讓衛蘭靈完全忘記此時的痛苦。
“是,我不愛他,我也從來沒有說我愛他啊!傅思瀅,只有你一個人用情,也只有你最慘!”衛蘭靈搖頭狂笑,“我還有一個秘密,你想不想知道,你想知道容辰前世是怎麼死的嗎?嗯?哈哈哈哈哈!”
傅思瀅渾身一抖,反應過來,急忙上前捧住衛蘭靈的頭,重重搖晃,說話顫抖:“容辰怎麼死的?說、說!他不是被北夏王的人殺死的嗎?嗯!!”
“北夏王?對了,哈哈哈哈,那就又是一個秘密了!傅思瀅,你不知道的太多了!”
此時,傅思瀅已雙眼通紅,眼睛裏面除了衛蘭靈,再也容不下其他。奚瑞否的手一松,衛蘭靈摔落在地,傅思瀅也便跟着將衛蘭靈摁在地上,拚命搖晃:“你告訴我,告訴我……”
奚瑞否目光深深看了傅思瀅一眼,而後走向何長易。
何長易正神情錯愕又震驚,目光顯出濃烈的木訥失神。
奚瑞否問:“你聽明白她在說什麼了嗎?”
何長易轉頭看他,半晌,緩緩搖頭:“我不明白。”
“她在說前一世,”話語一頓,奚瑞否強調道,“她們兩個,都,在說前一世。”
何長易沉默。
對此,元夫人開口:“所以,她二人是……死而復生的前世之人?她們說的是前世之事,都是……真的!”
音落,元夫人雙眼頓時發亮地看向何長易:“鴻兒,前世你便事成了,今生定然也可以!”
“不,他不可以。”
忽然,聽到奚瑞否出言反對,元夫人眼中的驚喜還未消,就生出狐疑:“為什麼?”
“因為我不允許。”
聲落,“咚”的一聲,奚瑞否驟然出拳正正捶向何長易的頭顱。一拳下去,包裹着全身力氣和內勁,走神的何長易根本沒有防備和躲閃,直接被一拳命中,砸個正着。
這一拳太猛烈了,何長易當即倒地不起,七竅流血昏死過去。
元夫人驚愕回神,被奚瑞否突然發難驚得夠嗆,當即與奚瑞否高手之間廝纏起來,拚鬥不解。
二人一動手,手下帶來的兩方侍從護衛頓時同樣比斗相爭,一出手就是你死我活的殺招。
四周處處打成一團,而傅思瀅完全不曉得周身發生何樣的突變,只知道掐住衛蘭靈的逼問:“說,說!”
她神智錯亂,下手沒個輕重,很快就將衛蘭靈掐得面目漲紅、雙眼鼓起。
突地,腦門被人一拍,一個做奚家護衛打扮卻很眼生的人將她的理智拍回,拽開她要把衛蘭靈快掐死的手,訓斥道:“思瀅,冷靜點,你把她掐死,就再也問不出秘密了!”
傅思瀅回神,氣息大喘大息,抬頭看去,認出來人,哽咽地喚了聲:“師父。”
被易容偽裝成奚家護衛的過仙真人,面色複雜地在傅思瀅的臉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而後喚來三弟子季厚明和四弟子安樂音。
“你們倆在這兒護着小師妹,為師去換慕王來照顧她。”
“是。”
那東萊女皇元夫人實力不可小覷,也只有過仙真人和漠蒼嵐這樣的本事能與之對抗,換別人去糾纏打鬥,都是送菜。
季厚明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手帕,打開拿出一小塊香料,放置在精神恍惚的傅思瀅鼻下:“這香料點燃能助眠,你這會兒聞一聞安安神。”
四師兄安樂音則輕輕在傅思瀅耳邊手指輕點,極有規律,配合著香料的安神氣息一同定下傅思瀅的心神。
周圍還是惡鬥不止,傅思瀅卻在兩個師兄的安慰下漸漸安定了心神。
她身旁是差一點被掐死,卻只能兀自艱難緩神的衛蘭靈。
衛蘭靈一邊像一條死狗一樣身體微微抽搐着喘氣,一邊伸出胳膊,顫顫巍巍去摸索不遠處掉落在地的短刀。
一點一點,在她即將要摸到時,“磕巴”一聲,一隻穿着長靴的腳重重踩向她的手腕,一腳便將她的腕骨踩碎。
“啊……唔,唔啊……”
如今,衛蘭靈已是痛得叫得叫不出來。
季厚明和安樂音看向來人,雙雙喚了一聲“慕王”,讓到一旁。
衛蘭靈痛苦的神情僵在臉上,驚愕地盯着這個將自己手腕踩折的人。慕王?他怎麼可能是慕王?
漠蒼嵐走到傅思瀅身邊,蹲下身體將人抱起,柔聲問:“怎麼樣,好點沒有?”
傅思瀅緩緩睜眼,看向面前這個易容偽裝成奚瑞否模樣的人,一張口,未言先落淚:“漠蒼嵐……”
她這一哭,漠蒼嵐真是心都要碎了。
他抬手,用手掌蓋住她的眉眼,不僅是遮擋住她的雙眼,也遮擋住她能看到他通紅雙目的視線,任由她的熱淚積聚在他的掌心。
聲音愈發輕柔:“沒事,什麼事兒都沒有,都已經過去了。乖,閉上眼睡一覺,醒來就在家了。”
“不,”懷裏的姑娘聲若遊絲,渾身發抖,“我還沒有問完。”
“回去再問,一個都跑不掉。”
“……嗯。”
元夫人從東萊帶來的親信下屬,是和長燚軍精兵一樣的猛將好手,在漠蒼嵐帶來的人手並不充分的情況下,與漠蒼嵐等人打得難解難分。
正當元夫人眼看局勢不利,想要命人帶了何長易趕快速速撤離時,漠蒼嵐一早準備好的援兵及時趕來,其後還順帶跟着瑞國公府的護衛,烏泱泱一群,立刻就將包括元夫人在內的所有人,齊齊拿下!
漠蒼嵐偽裝成奚瑞否來到此處后,就立刻有偽裝成奚家護衛的長燚軍精兵回去報信,所以根本就不會有元夫人自信判斷的援兵姍姍來遲或者壓根就沒有援兵,因為這一切本就是一個局。
元夫人被抓住后,還只以為是奚家反水、背信棄義,質問盯着奚瑞否面孔的漠蒼嵐:奚大夫這是什麼意思?
漠蒼嵐當著元夫人的面,除去面上偽裝。
驚覺原來是慕王易容,元夫人怒愕不已:“原來是你!”
“正是本王,”漠蒼嵐神情陰冷,“能夠活着見到貴妃你,是本王的榮幸。”
“哼。你不敢殺我的。”
“本王不敢,皇上敢。”
隨着一眾人浩浩湯湯地回去皇城,不出半日,有關於十五年前已死的先貴妃和先太子重出江湖、意圖篡奪皇位的消息便傳得沸沸揚揚。
但是故事太長了,有人愣是這個茶樓轉轉、那個酒館晃晃,轉悠了三天,才終於聽明白整個事情的經過。
好傢夥,這是個什麼傳奇話本?
先貴妃十五年前逃走後,如今已經是東萊女皇了,而先太子大半年前失憶流落回大昌,竟開始在大昌當官了。東萊女皇和先太子重逢后,陰謀勾結晉國想要復仇竊國,哪料晉國奚大夫是大昌宰相的親生父親,兩家一認親,還有東萊什麼事?
為提防東萊女皇暗中攜帶勢力,傅大小姐先是安排相爺辭官、再是設計慕王府悔婚,等大家都以為相府失勢了,最後以身誘敵,助皇上和慕王成功拿下東萊女皇和先太子。
這是什麼巾幗英雄?
“傅大小姐這是真豪傑啊!”
……
“咣當”,牢門被打開,獄吏後退讓開。
牢房裏,聽到動靜睜眼看去的何長易,看不清牢外來人是誰。直到一雙精美雅緻繡花鞋踏入這片污濁之地,隨着華麗裙擺的搖晃將一位傾城之色的佳人帶入,他才神情大動,復又闔眼。
漠蒼嵐站在牢門外,看着獄吏皆推到遠處絕無法聽到動靜,轉頭再看向牢內的二人,他目光深沉,神色陰鬱。
牢內,傅思瀅在被繩索捆綁禁錮的何長易面前站定。
何長易睜開眼看她,緩緩,露出一絲笑,聲音低沉:“瀅瀅,好久不見。”
嗖地,傅思瀅握緊雙拳,雙眼在瞬間幾乎要含滿血。
“你不配這樣喚我。”
“朕曉得。只是見到你還願意還看朕,朕很高興。”
“我來看你,只是因為還有事情想要從你口中得知,”說著,傅思瀅嘴角冷漠地勾起,“不過你的確應該高興,今天剛剛重生,今天就會是你重生后的死期。死而復生,生而復死,一刻也不停歇。”
何長易只定定看着她,也不惱,沉默片息,嘆道:“沒有奴蠱,你的確待朕與旁人無異。”
“你還敢提奴蠱。”
“為什麼不提呢?沒有奴蠱,朕不可能得到你,更不可能那般順利地奪回整個大昌的天下。朕至死都感激有奴蠱的存在。”
“啪”!
傅思瀅上前重重打了他一巴掌:“你利用奴蠱,作踐了我一生。我恨你!”
何長易被打得微微偏頭,保持偏頭的姿態沉默片刻,忽而咧嘴輕笑了兩聲:“呵,恨吧。反正因為主蠱和奴蠱的存在,我對你的愛恨皆無感覺,主人就是如此,怎麼會在乎區區一個奴僕的愛與恨。主人只會在乎奴僕的忠誠。”
掌心在發麻,她整個人都在顫抖,此時聽聞他的言語,更是整顆心都緊縮不已。
半晌,她唯有譏諷:“你還真是帝王之心啊。”
“承蒙誇獎。”
“我不願意再和你廢話,我只想問清楚我關心的事情,然後就立刻送你上路!”
“但問無妨。”
“我弟弟容辰究竟是怎麼死的?”
餘音在空蕩的牢房裏迴響,卻等不到何長易的回應,傅思瀅再次重複問題,終於換來他的一聲低沉回應:“朕真的很不想說。”
傅思瀅冷笑:“對於我來說,你的罪孽已經足夠深重,你還怕再多添一件嗎?”
“不,朕不是怕擔罪,而是怕給別人添了彩。”
這話傅思瀅不懂。
“衛蘭靈臨死前知曉這些的,你為何不去問她?”
“她死也不說,我已經殺了她。”
牢房內再次陷入久久的沉默。終於,忽而他道:“瀅瀅你知道嗎,漠蒼嵐前世未死。”
一聽此言,傅思瀅的心跳驟然就停了。牢門外,漠蒼嵐也是心神一緊。
“當年你退婚後,漠蒼嵐暴斃,暗地裏是被過仙真人救走,之後一直在雲州瑞國公府休養生息,耗費了兩年時間,才解除了體內寒蠱。其後,朕在大昌領兵造反,瑞國公也宣佈反叛建國實則是漠蒼嵐在背後主使。待朕收復大昌,漠蒼嵐亦攻佔統一了整個北夏,並且不時南下挑釁。他,就是新的北夏王。”
聽到漠蒼嵐就是那個她所記恨的北夏王,傅思瀅呼吸一窒:“你所言北夏王向你索取我,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但朕也是後來才猜測,他索取你應該不是因為他迷了你的樣貌,或者是因為當年被你退婚而意圖報復,他應該是為了救你。”
“救我?”
“沒錯。他中過蠱毒,清楚中蠱之人的反應表現,再經過各方打探觀察,亦明白你與你父親皆有中蠱。或許是感同身受所以心生憐憫,那小子竟然體諒你與你父親,為你們尋了解蠱之葯,並私聯傅容辰去北夏取葯。傅容辰去了,並且把葯取回來了,然後……”
傅思瀅冷漠接話:“然後被你發現,是你把他殺了。”
何長易很坦然:“是。”
聽到這一聲“是”,傅思瀅渾身緊緊繃住,真正是氣怒交加,恨不得手中當即就有一把刀,立刻將面前這個魔鬼痛殺千百次!
“你知道傅容辰是誰嗎?”她問。
他沒說話。
她道:“他不僅是我的弟弟,更是跟隨你六年,為你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將軍。他的忠心耿耿,不是建立在什麼主蠱奴蠱之上,而是真的在效忠你,以他的誠心、以他的性命!結果你就那般對他?你是親手割下他頭顱的嗎?是不是!”
何長易沒有回答是或不是,只仰頭閉目,嘆息道:“在他取葯回來之時,在朕心裏,他就是個叛將了。”
“你……”
“何況瀅瀅,朕清楚,傅容辰不是誠心效忠於朕的,他是因為你這個長姐對朕的青睞,才肯為朕賣命的。所以一旦讓他證實了真相是朕利用你、控制你,他絕不會再效忠於朕的,反而還會跟朕對抗。既然如此,朕自然應當先下手為強。”
“好一個先下手為強,呵呵呵呵,先下手為強,”傅思瀅苦澀地低沉笑了幾聲,“你為何不給他種上奴蠱,省得你如此戒備提防?”
“朕飼養奴蠱也是頗費心力的,只能支撐你與你父親兩個奴蠱。若不然,將全天下人都種上朕的奴蠱,豈不妙哉?”
傅思瀅緊緊咬牙,再無多餘的話想要與他多說。他對容辰根本沒有分毫的愧疚!
轉身,向牢外走去。
“瀅瀅。”
傅思瀅腳步未停。
“你想知道朕是怎麼死的嗎?”
倏地,她停下腳步:“怎麼死的?”
“你轉過身來。”
她轉過身面向他,視線對上他的雙眼,在他凝視良久的目光里,聽到他說:“北夏王一統天下,打回了大昌,給朕留了個全屍。亦如我當年給他的親兄長留全屍一般。”
聞言,她勾起嘴角,有幾分冰冷的譏諷之色:“你是在向我祈求給你留一具全屍嗎?”
“不,朕是在說……”他緩緩露出笑來,“你今生的眼光沒有錯。”
傅思瀅與他對視着,似乎能從他的目光中看出很多,又似乎只是一點點笑意。
良久,她搖頭:“呵,何長易,不是他能一統天下他便是良人,而是他不像你一樣,漠視真心、欺騙虛假。你能說出這話,證明你至死都是個畜生!”
說完,她再不停留,轉身離去。
何長易望着她的背影,沉沉嘆氣。
傅思瀅走出牢房,立刻被漠蒼嵐擁入懷中。他在她的額發上輕輕落吻,雖不言語,但溫柔有聲。
她出聲道:“立刻殺了他。”
漠蒼嵐頷首:“好。”
如今的何長易已經是前世重生而來的,便絕不可再留。只是重生復生這般詭異之事,皇上是並不知曉的,如何向皇上解釋私斬何長易,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傅思瀅在慕王府的私牢外等候,片刻后,漠蒼嵐出來,看向她,神色複雜:“他自盡了。”
“自盡?”她驚,“他武功已廢,如何自盡?”
“撞牆自盡的。前幾日這具身體被我一拳擊中頭顱而亡,哪怕他重生歸來,身體終歸是不敵的,稍有用力碰撞,立刻暴斃了。”
傅思瀅垂首,半晌,低聲道:“給他的心口處插一柄桃木劍,鎮住罷。”
漠蒼嵐微微恍神:“好。”
他沒有告訴她的是,方才他折返回去時,何長易是沒有立刻自盡的。他二人幾句交談,他詢問主蠱之人是否真的能對奴蠱做到六親不認、愛恨不記?
何長易先說了“是”,而後沉默幾息,又道:“然而重生眼下,她並非是朕的奴蠱。”
不等漠蒼嵐明了此話何意,何長易說了句“莫予她多言,好生待她”后,一仰頭,重重撞向身後木板,須臾間,便歸往黃泉了。
立在何長易的屍體前,好一會兒,漠蒼嵐才明悟過來。
雖有毒蠱阻礙真情實感,但記憶不是虛假的。一旦毒蠱消失,真正的情感自會顯現。只是虧欠得太多,何長易自己都無顏再說其他了,所幸令傅思瀅一直恨着厭着便罷。
離開恐怖陰冷的私牢,漠蒼嵐攬着傅思瀅緩緩往回走,輕聲感慨道:“我還沒有喚過他一聲大哥呢。”
傅思瀅剛想冷言冷語回一句“這樣的大哥,全當沒有”,驀然體味到他語氣中的感傷唏噓,她站定側首看他。
“漠蒼嵐。”
“嗯?”
“幸好你與他不一樣。”
被她晶亮的雙眸注視,他抬手撫上她的面頰,輕輕拭去她無聲無息間落下的淚珠,最後以吻封緘。
“我,只是我。”
……
由於何長易自盡,漠蒼嵐不用再煩憂如何向皇上解釋。而聽聞何長易自盡后,皇上只是感情複雜地宣了准入皇陵,沒說其他。
皇上准先太子入皇陵可是在民間朝堂雙雙掀起波瀾,贊同和反對者各有之,雖是皇家骨肉,可畢竟十五年前已經逃亡,而且如今歸來還是抱着謀朝篡位之心的,這樣的人怎麼能入皇陵?
最終,還是皇上以“錯事未犯,全當十五年前因天花而亡”的理由,壓下了諸多非議,也引得民間愈發感嘆皇上的確是宅心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