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欲獸

奇異來客

夜深沉，冷月如鉤，繁星如許。莫維風端坐在電腦前飛快打字，趕一篇稿子。手邊煙灰缸滿了，煙頭一個個，像壯麗的死屍。

他摸起煙，打出一根點上，用力地吸食兩口。

很晚了，是凌晨兩點。

莫維風是一名十分普通的網絡寫手，以稿子做物品，換取微薄利益。他不出名。但，他與一般底層寫手不大一樣，他是自信的，亦有幾分倨傲，認為自己才華偷天，系“文曲星”降世。

即便他不紅，寫的亦不好，但仍舊認為自身天賦極高，是編輯無眼光，看不明白。

今日，他一篇稿子被某家網站推掉，另一家，要求重寫。

哼，這個時代就是被這些瞎了眼的貨色毀掉的，明明是大師手筆，卻忘記帶眼睛，不懂欣賞——他以此安慰自身。

終於落筆最後一個字，他伸了伸懶腰，準備關閉電腦睡覺。

忽而，QQ響了。

奇怪，這麼晚，會是誰？莫維風好奇點開跳動的QQ，一個從未見過的頭像赫然躍入眼帘。

是誰？不記得曾經加過——貴人多忘事。

還未等莫維風開口，對方便發來一段莫名奇妙的話：你想出名嗎？想把作品寫的更好嗎？

他以為是前來約稿的網編——是這個行業的規則了，編輯總會聯繫寫手，哪怕他寫的並不好，往往亦不肯直說。

更諷刺，大多寫手並不了解自身實力，習慣性高看，認為自己文采出眾，可與名著比肩。

莫維風態度傲慢起來了。

“你要約稿嗎？千字五十，給得起么？”他總認為自己值得這個價。

那人很快回復：我不是編輯，只是問你想不想成功，明天你稿子會被退掉，如果想到時候聯繫我。

他媽的，莫維風心裏罵了一句，那人下線了。

匆匆將那個QQ刪掉，以為是碰到精神病，若非太晚他的“三字經”早就出口。爾後，他下線了。

睡了一覺，到第二天下午三點才起來，刷牙洗臉上廁所后，莫維風打開了電腦。ＱＱ里，投稿那名編輯的回復來了。

慘不忍睹，他的作品被退，亦遭了罵。對方認為他水平太次。

正欲回嘴，赫然想到昨日那個古怪的好友。他預言的好准——

鬼使神差，莫維風打算聯繫那人。但，他發現，本刪除的ＱＱ，再度出現在他的列表中！

他很確定，昨日將那名好友刪除。

怎回事？

未想明白，對方便開口了。他直言不諱講了剛才發生的一切，何時退稿，甚至編輯的話都一清二楚。

莫維風懷疑他與那名編輯相熟。

“你不用懷疑我是不是認識你的責編，我只問你想不想成為大師級寫手，賺百萬稿費？”他彷彿會讀心術一般猜出了莫維風內心想法。

莫維風即害怕，又期待，後者更多——這便是人，利益面前，鬼神亦變得可愛。

他同意了。

對方說先給點甜頭，類似編劇創作的訂金，待他滿意才真正展開合作。

算是一個誘餌，莫維風按照他指示，將稿子投到另一個網站。很快，編輯回復過審，亦滿足千字五十要求。

莫維風狂喜。

爾後，嘗到甜頭的莫維風開始內心盤算。千字五十，一天一萬字便是五百，一月一萬五，收入十足可觀——他打算灌水，實在不行可抄襲、剽竊，湊足百萬字——

與他而言，名譽比不得金錢。

木偶的線

除外，莫維風還有別的盤算。他不打算在與那古怪好友來往，反正合同已經簽了，網站抵賴不得。

他刪了那人好友。

但，古怪的事發生了。莫維風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登陸網站賬號，文章亦發不上。正焦急，一條手機短訊傳來：你休想反悔！

是那人！

他彷彿鬼魂，又或是躲在天上偷窺的神。莫維風像一個扒光衣服的女人，在街上遊街，成為眾人觀賞的對象。

系赤裸裸的恐懼。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回復，只好重新添加那人好友。他第一句話便是道歉，那人沒有回復。

莫維風是個勢力的人，這樣的高手，他開罪不起，只得折損尊嚴地討好。終於，那人消氣了。

爾後，莫維風再登錄便不成問題。他急匆匆發佈昨日寫好的文章，順道看了評論。

評論並不好，大多都說他文章寫的爛。雖不痛快，但看在錢的份子上，亦想開了。

“我可以讓你寫的又好，稿費又多。”那人再度發來信息。

莫維風好奇，亦感到誘惑十足，急吼吼地回復，生怕錯過一點時間。他問要如何。

對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發來一個文檔，裏面是一篇類似的稿子。對方要莫維風抄襲。

莫維風疑惑地看完了那篇稿子，文筆簡潔，下筆辛辣，情節曲折，立意新穎，故事緊湊，懸念十足……

是誰的？

莫維風發問了。

對方並未告知，只要他照抄就是。

文章雖然吸引，但，莫維風害怕是哪位名家，他到底沒得這樣的膽。

“你放心好了，”對方十足高人，料到他心中想法：“不會有事的，因為他活不過今晚，明天，你的點擊和評論都會讓你開心到瘋。但是明天，你也要幫我做一件事。”

莫維風想了想，答應了。

一整晚，他都在不安中渡過，十足睡不着，吃藥亦無用。熬到三點，他還在上網。忽而，一則新聞攬住了莫維風的注意。

是一起火災。

某小區某棟被燒成灰燼，新聞配圖十分清楚，記者格外努力，爭取發佈一首信息……莫維風看見整個屋子被燒的漆黑，一具硬邦邦的屍體趴在桌子上，面前是融掉的電腦，一般的塑料液體黏在屍體臉上，好不噁心……

那是一名寫手！莫維風從後面的信息中了解到，更吊軌，是他看了對方文章后發現與他得到的那份文件風格一模一樣，應該出自同一人手筆。

怎會？他驚恐且狐疑。

恰好，那人又找他了：“是我乾的，你不用懷疑，現在他死了，你可以放心的抄了，記住，明天幫我辦事，我到時候把要求給你。”

說完便下線了。

莫維風望着電腦發獃。

一夜過去了。

次日，莫維風頭很疼，因為昨晚沒睡。他躺在床上打盹。忽而，手機響了，電話鈴聲把他喚醒。

接聽，一個低沉的男聲自電話那頭傳來：“起來，去幫我做一件事情。”莫維風知道是誰。

“做什麼？”

“幫我殺人！”

赫然一驚，手機落地。莫維風沒那麼膽子及本事——

“你想反悔？”男人的聲音再度傳來，莫維風一時間無法開口。爾後好久，才終於發出聲音：“你瘋了，殺人要判刑，我會死的。”

“你殺人就算被抓也是幾個月後死，何況有我。但是，你不殺人，馬上就會死！”莫維風感到恐懼，他不知道此時是以何種手段殺了那個作者，但，他必然好有神通。

“我……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殺人，為什麼要我殺人！”莫維風顫抖又癲狂。

對方一笑，聲音更低，宛若夜梟：“有些事，不方便自己動手。”電話掛了，接着是一條短訊，告知莫維風目標信息，並詢問肯不肯。

怎麼選，怎麼選，怎麼選？

殺人被抓要槍斃，不同意死的可能是自己——莫維風一時難以選。好久，才打定主意——或許不會被抓，他自欺欺人。

行動

時間敲在晚上，他按照信息摸到那人家附近。是一個較為高檔的小區，莫維風穿了一件黑衣，躲在暗處，像一個影子。

他手裏緊緊篡着一把水果刀。很鋒利，家附近五金店購入，老闆介紹鐵都能削！

莫維風警惕而慌張地等待自己的目標。

很快，那人出現了。似乎喝了酒，腳步有點亂，一下一下，像是跳舞。漸漸，靠近了。

莫維風深呼一口氣，悄悄移到那人身後，趁不注意，一刀刺了進去。鮮血自傷口流出，粘在莫維風手上，燙、黏、腥……

那人回頭，驚恐且狐疑地望着莫維風。

莫維風匆匆抽出刀，跑了。他害怕那雙眼睛，一種質問表情的眼睛。甚至，回到家連閉眼都怕——他恐懼看到。

處理好帶血的刀子后，莫維風急忙到廁所洗澡。水開的很大，亦溫度很高，他拚命的，欲要洗掉身上難聞的血腥氣。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以至於晚上睡不着，連續發噩夢。

次日醒來，內衣內褲都濕了，冷汗黏住衣服，衣服貼上皮膚，格外的不舒服。他又洗了個澡，爾後才打開電腦，發佈新的文章。

一切做完，莫維風坐在電腦前發獃。

那人來找他了。

“第一次殺人怎麼樣？感覺你很嫻熟嘛。”

“那人是誰，為什麼要我殺他？”莫維風恐懼到極點，反而興奮起來，他什麼都敢問了：“還有，屍體你會處理掉嗎？”

“你不用怕。”

呵，怎會不怕？殺人償命，又因為緊張屍體來不及處理好。莫維風心臟都慢了半拍。

“你放心，警察不會找到你。”那人發來這句后便下線了。

莫維風想再問，卻無能為力。

爾後，連續好幾天都心神不寧，怕有人看到自己殺人，向警察舉報。

但，好久過去了，警方都沒來。那起凶殺案，亦像是落入水裏的石子，沉沒無聲。

再聽到關乎那個人的消息，是一次下樓買早餐的時候。那人的屍體被發現了，還上了頭條。

一名來吃早點的老人，一邊吃着餃子，一邊和老闆攀談。報紙就放在手邊，莫維風瞥了一眼，上面有兩具屍體。

“真可憐，被人打劫就這麼遇害，這個人還很好年輕，不到三十，又剛剛結婚，老婆還懷孕了，都被刺激的進了醫院，孩子也沒保住……哎……”老人言語滿是嘆息。

老闆亦搖頭：“是啊，這個城市治安太不好了。不過好在那名兇徒也死了。”

兇徒死了！莫維風大驚。

繼續聽，從他們對話中莫維風了解到關於這起命案警方是這樣解釋的：被害人下班回家時遭遇搶劫，和劫匪搏鬥中雙雙去世。

鬆了一口氣，沒查到自己，莫維風心情大好。

人便是這樣，一旦狠起來，鬼都怕。

殺友

回家，莫維風心情大好，連白水都覺得甜，還一口氣喝了好幾杯。因了好心情，稿子寫的格外快，一小時便是七千字。

爾後，他打開了遊戲。

一連幾局都是贏，心情實在大好，彷彿征服了一個又一個國家，把世界版圖篡在手裏。

此刻，那人又來找莫維風了。

是另一個任務，還是殺人——但，這次莫維風不怕了，一回生，二回熟，又保險。他徑直問是誰。

但，對方給的資料讓他驚恐。

他要莫維風殺的是莫維風認識多年的好友。

一驚，莫維風打算拒絕。

他直接告訴了對方自己的不願。對方沒有多說，只發了一段視頻。是他殺害那名男子的視頻！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把這個視頻發到各大網站，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你到底是誰！”莫維風害怕了，是真的害怕了。這個人，彷彿是一齣戲的編劇，而他是劇本里的人物，被操縱，似木偶，太驚恐。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不做？”

莫維風只好做。

是的，這便是人，被逼到最後關頭什麼都可以捨棄，什麼都可以背叛。往往無恥的人，一開始便十分無恥，出賣亦是常事。

準備好一切，莫維風給那名好友打了個電話，說是約他來家中玩耍，並親自做飯給他吃。

自然沒有懷疑，畢竟認識多年，信任總是很足。

他按時來了。

那人名叫華雲，與莫維風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同年。從小學開始，一路至高中都是同學，又一併出來工作，職業亦雷同。就連夢想都是寫作。

但，莫維風要殺他！

不過，畢竟是朋友，莫維風打算下手仁慈點。一頓飯，做的十足用心，就連酒都是高檔后。

酒足飯飽，兩人又聊了會天。莫維風遞來一根香煙，華雲接過，抽了兩口。

“這煙不錯。”

“是啊。”

華雲不知道，往往絢麗的東西大多不好，如蘑菇。醜陋的外表，每每味道極佳，而樣貌絢爛的，實際有毒。

抽完一根，他頭有點暈，猛然一下，倒在了桌上，睡去了。

莫維風望着熟睡的華雲，面無表情地走入廚房。再出來，手裏篡着那把水果刀。刀子明晃晃，泛着光，泛着冷。

他走的很鎮定，到華雲面前。爾後，揚起刀，準備刺下去。彷彿眼前的，是一隻畜生，不是人——

但，當刀子準備落下，華雲忽而睜開眼，他手裏亦有一把小巧的瑞士軍刀。

快速的，狠狠的，華雲刺入了莫維風的腹部。鮮血淌出，宛若一朵地獄花荼蘼一開。

他不甘地倒在了地上。

“你那下了安眠藥的香煙我只是含在嘴裏，並沒有過肺！”華雲站了起來，到莫維風屍體前蹲下，自他手裏抄起那把刀。

華雲望着地上的屍體，陰冷一笑：“別怪我，你要殺我，我只好殺你——”他拿起一個袋子，將屍體裝進去準備帶走。不經意間，腦袋掉了出來，像皮球一般滾動。

他踢了一下那顆頭。

爾後，做妥一切，華雲帶着屍體走了。走之前，他打開了屋中的煤氣——要做就做乾淨——

離開，華雲將莫維風的屍體丟棄在城市荒蕪一隅……

欲獸

輕車熟路，這已經不是華雲第一次殺人了。第一次他實在記不得，好似已經很久，但，那時他亦是鎮定的，因為死的是別人。

尓今，他更不會怕，即便死者是好友。甚至，看到莫維風生前所在大樓因煤氣導致爆炸至多人死亡的消息時，他亦不過笑笑。

是，他不會，亦不必在乎他人生死。

他是一個鬼。

或說，被鬼操縱——

華雲其實比莫維風更早接觸到那神秘人，當初他的文章亦是時常被編輯斃掉。那一刻，神秘人便來找他了。

同樣的條件和許諾，華雲很快答應。甚至殺人都鎮定——

關乎那個神秘人，華雲比莫維風了解的多，他知道，那不是人，而是一隻鬼……他與活人做交易，活人幫他殺人，他幫活人辦事。華雲與鬼謀利。

而這些，他都未曾和莫維風分享過。

甚至，他比莫維風要殺他更早決定殺莫維風。是那隻鬼要求的，先是要求華雲殺死莫維風，華雲答應后又告訴他，莫維風會殺他。

那隻鬼徑直承認是自己鼓搗，理由是要找一個最得力的，好長期交易。

華雲並不在乎，只在當天會面時保持警惕，所以……那根煙他沒有真正抽一口。

爾後，螳螂捕蟬，華雲解決了莫維風，並毀屍滅跡。

越想越得意，華雲打開ＱＱ找到那鬼，將一切告訴他，並繼續下一步交易。鬼要他去殺死一名女老師，華雲答應，同時提出要求，讓自己稿費到一字一元。

鬼亦同意。

很快，晚上了，華雲做好一切，按照地址去了。

但，華雲並不清楚，螳螂捕蟬，實際黃雀在後。他是螳螂，那鬼是黃雀——不，那不是鬼，而是比鬼更可怕的存在。

他是人類的慾望！

是的，他是慾望，經歷過種種負面能量而衍生的怪物。他寄生人心，操縱人性……

他可以通過自己多年積累的能力為一些人達到目標，而他們滿足后增強的慾望，是他最好的食料。

他不斷滿足這些人，不斷擴大他們的慾望，讓自己更厲害，所向披靡，永世長存……

但，他只是個虛擬的影子，沒有實體。他想要一具身體，華雲是他最好的選擇。華雲心腸最硬，慾望最強……

他滿足他，讓華雲愈加墮落，他引導他，讓華雲變壞，靈魂腐爛，好趁虛而入成為他。

通過一次次考驗，一段段觀測，一個個祭品的死亡。華雲，更加沉淪了。

人人都有慾望，但慾望太過便會被反噬——人比鬼更可怕，慾望是最恐怖的毒藥，讓人變得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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