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塵世緣，塵世間
“朱……朱哥哥？”
方才墜崖的拉扯力，還有臉上滑落的溫熱液體，以及耳畔響起的聲音，高翠蘭終於清醒了過來。
“翠蘭！”
謝天謝地，她終於醒了，“你聽着，你先不要慌好嗎，千萬不要用力亂動。”
這根枝幹已經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萬萬不能再被折騰了，必須小心再小心。
“朱哥哥，我們……我們這是……”
高翠蘭畢竟還是個小孩子，此刻人被這樣吊在空中，她怎麼可能不慌？雖然因為朱衛瀾的緣故，她並沒有失去理智的亂折騰，可通過手臂的感知，朱衛瀾還是可以很清楚的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
呼……
不過這樣還好，朱衛瀾鬆了一口氣，又咬了咬牙，說道。
“你先別慌，我先拉你上來，你來抓住這棵小樹。”
朱衛瀾輕吸了一口氣，在嘴裏憋着，在盡量不晃動左手的前提下，拼盡全力的用右臂將高翠蘭往上拉。
嘶——！
可事實上這樣又哪兒有那麼容易？高翠蘭再輕，那也得有幾十斤，平時倒還好，可在現在的情況下，幾十斤已經是個非常大的數目了。
右臂上的傷口再度被撕裂，血液不斷的外流，他的手都在發顫，可是他卻不敢亂動，也不敢放鬆，因為他一旦出了差錯，葬送的便有可能是她的命……
謝天謝地，他終於把她拉了上來，大抵也是因為高翠蘭被嚇到了，所以整個過程中一直保持一動不動，所以基本沒什麼波折，他便將她拉了上來。
“抓着它，千萬不要鬆手。”
朱衛瀾囑託着，眼角瞥了一眼枝幹根部再次鬆動的土，他臉色一變，剛想對高翠蘭說些什麼，轉過頭，迎上的卻是一雙震驚的眼神。
我……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如今的這幅模樣，她……肯定會把他當做妖怪吧。
“朱哥哥，你……”
高翠蘭驚訝的問，“你的臉……怎麼會……”
“為什麼會是一張豬臉對嗎？”
他苦笑一聲，低了頭，不敢去看她的雙眼，因為他怕看到的是她厭惡甚至恐懼的眼神。
“朱哥哥……”
回應他的，是她那帶着絲絲顫抖的聲音，“朱哥哥，我知道了，你……你就是那隻小豬對不對？”
我……
朱衛瀾身體輕輕一顫，抬起頭，看到的卻是她濕潤的雙眼，他沒有看到恐懼，反而……看到的竟然是一抹欣喜。
“我就知道，我把它當朋友，它一定也會把我當朋友的。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和他帶給我的感覺那麼相似，我也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們剛見面的時候，你會拼了命的保護我。朱哥哥，原來……原來你一直就沒有離開過。”
蘭兒……
這山谷間的風大了些，竟是不小心吹了些沙土進了眼睛裏，朱衛瀾張了張有些發乾的嘴唇，他想說些什麼，可那枝幹根部再度灑落的塵土卻讓他臉色再度一變。
“翠蘭你聽着。”
他拉着她的手，將她的手用力的按在那枝幹上，他沒時間浪費，他只能長話短說。
“你一定要牢牢的抓住它，一定要抓住，絕對不能鬆手，你爹爹馬上就會派人過來救你，他們馬上就到，你再堅持一會兒，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就好，聽我的話，一定要等到人來救你知道嗎？”
“我……我知道。”
高翠蘭用力的點了點頭，隨後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麼，表情微微一呆。
“那……那朱哥哥你呢？”
我？
朱衛瀾側耳聽了一下還很模糊的聲音，等到他們趕到這裏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一分鐘還是五分鐘，他們兩個人，這根細小的枝幹是絕對支撐不到那個時候的，一個人或許還可以。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朱衛瀾伸手，輕輕的撩去她耳前的一抹髮絲，用他最柔和的語氣說道。
“好好照顧自己，即使只有你一個人，你也一定要把自己照顧好。相信我，我會沒事的，如果你還想見到我，就一定要把自己照顧好，知道嗎。”
“朱哥哥，朱哥哥……”
高翠蘭一件驚慌的搖着頭，她雖然年幼，卻不是無知，她好像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她卻說不出來，她只知道那樣不好，那樣不好……
“再見了！”
但他終究是要做出抉擇來的，縱然再怎麼不舍，可這終究是他的命。他看着她，留給她最後一個微笑，在高翠蘭茫然失措的目光當中，他輕輕的鬆開了左手……
“朱哥哥——！”
耳畔是呼嘯的風聲，風聲中，好似有她聲嘶力竭的哭喊，但，現在都不重要了……
……
“天蓬元帥，小仙，在此恭候多時了！”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隱約之中，他好像聽到誰在說話，所以他就睜開了眼睛。
“你是……”
眼前站着一位頭髮與鬍鬚皆是花白的老人，個子極為矮小，手中卻拄着一根比他自己還高的拐杖。
“啟稟上仙，小仙便是此處的土地。”
原來是土地公公。
他點了點頭，四下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周圍竟是一處世外桃源一般，而他本人，此刻正躺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可他明明記得……為何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是你救了我？”
他問土地公。
“非也非也。”
然而土地公公卻是搖了搖頭，“上仙凡塵歷劫，本定十個年頭，此番才過去不足一載，斷不該殞命於此。就算上仙你想，天宮也是不允許的。適才上仙凡軀有性命之憂，乃是上仙身上的應劫之力護了上仙，而非小仙所為。”
應劫之力？
他倒是不太清楚這些，這畢竟是他第一次被打落凡塵。
“那你又為何會在此處？而且……說什麼已經等候多時？”
他在這裏等自己？為什麼？等了多久？是有什麼事嗎？
“回上仙的話，自那日上仙墜崖之時開始算起，時至今日，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而小仙在此等候上仙蘇醒，其實是為了兩件事。”
“哦？什麼事？說來聽聽。”
“這第一件事，就是天宮對上仙此次行為的評斷。”
土地公公笑了笑，說道，“上仙畢竟是天上下來的，縱然此刻是一介凡軀，可天上的規條上仙還是要遵守的，仙凡有別，不可生情，上仙為了一個凡人甘願犧牲性命，中斷歷劫。玉帝對此甚是反感，本想降怒於上仙你，只是凡塵之事已然至此，且上仙你尚在歷劫，加重刑罰與否也無太大意義。所以，玉帝便命人下凡封了她的記憶，也算對你們這段往事的一個終結。”
封了……她的記憶……
他木然的點了點頭，心中一時之間有些悵然，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失落。他狀況不穩定，天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以什麼樣的狀態出現在她的面前，他想了卻這段往事，可他捨不得，而且……暫時也沒有這個能力。天庭替他做了決斷，本來也算是為他解決了一個麻煩，只是……
“那凡塵女子記憶已封，而小仙所為第一件事，便是在此處提醒上仙。”
“提醒我？”
“不錯，塵世緣，塵世盡，天庭傳來的意向便是如此，上仙之前與那凡塵女子的種種經歷，天庭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上仙既然選擇了了卻這一具凡軀，那麼從今往後，上仙就必須撇清那些凡塵俗事，切莫再糾纏出什麼瓜葛來。”
土地公公緩緩地搖了搖頭，“只有這第二件事嘛。”
土地公公頓了頓，拄着拐杖往前走了兩步，離他近了些，才笑着說道。
“本來上仙這具凡軀是已經死了的，之所以上仙現在還能驅使，那是因為小仙施了法術，否則上仙睜眼看到的就不是這一處山谷，而是九幽之下的黃泉地府了。”
土地公公笑着解釋道，“而小仙之所以這麼做，也是因為天庭傳下來的意思，讓上仙重新再經歷一次輪迴，那是太過於麻煩了。之前將上仙打……呃，遣下凡塵，本就是為了加以懲罰，仙人歷劫，天庭不會幹涉其塵世命運，不管之前上仙經歷過什麼，既然最後的結果是凡軀身死，那也就以此為終點，只是上仙歷劫時間未到，仙魂還不能歸位，所以……所以便讓小仙在此小小的布下一道囚魂術，將上仙還安置在這具凡軀之中，靜等歷劫時間度過，再……再看天庭如何處置。”
原來如此……
他笑了笑，把他的神魂囚禁在這具凡軀之中，只要仙魂不脫離肉體，他就還是一個“凡人”。天庭與地府掌管世人的命運，唯獨不會幹涉仙佛的歷劫，只看歷劫時間。所以他哪怕是“死”上十年，只要時間對，那也算是歷劫圓滿。
“既是如此。”
他笑了笑，躺下閉上眼睛，安穩的躺在石頭上，既然是要“死”上幾年，當然是沉睡最為合適，否則凡塵中的數年光陰，就這麼一動不動的躺着，意識清醒，那也太無聊了些。
“土地公，那就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