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賣茶攤販
王世川、衛蘭夫婦再次回到三里街農貿自由市場,已是這年端午前後,忽然發現他們的茶葉賣不動了。
宛如六月天裏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冰涼的透心。
在炎熱嘈雜的市場裏站上一天,也就是一兩斤的銷量。
對於那些自產自銷的茶農來說還算不錯,但紅石灣茶廠這麼大的攤子,這點量除去各種開銷,已經沒有啥賺頭了。
又是揪心的一天,夫妻二人趁着月色,疲憊的推着自行車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句話都沒有。
“世川,別急壞了,我們想想辦法,不行就當大葉茶賣!城裏人總歸要喝茶的!”
儘管自己急火攻心滿嘴唇都是水泡,衛蘭還是心疼的安慰丈夫。
“明天你蹲市場,我去沿街叫賣!”
王世川悶悶道,他的意思是像貨郎挑子那樣挨家挨戶的兜售茶葉。
才兩三天的時間,這個向來樂天的莊稼漢一下變成了悶葫蘆。
他此時的心境五味雜陳,內疚和痛苦兼而有之。
感覺辜負了老父親、老車支書,辜負了孫師傅,還有紅石灣小學的師生們。
一時的衝動,讓妻兒跟着自己受苦,好不容易攢下來的血汗錢眼看就要打水漂了,也令他心疼的想去撞牆。
就像一位哲人說的那樣: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得到,而是得到之後又失去。
已經嘗到了衣食無憂好日子的滋味,再回頭去過債務纏身的苦日子,是好強的王世川無法忍受的。
其實稍作市場分析,就會發現三里街的茶葉忽然滯銷,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綠茶這種商品和採茶一樣,市場的需求都有很強的季節性。
每年穀雨前後最後一波新茶上市,一般市民家庭該買的都已經買過了。
進入三里街市場的街坊,每天都是一些回頭客,茶葉需求的潛力沒法挖掘。
另外,自從王世川夫婦在這個市場練攤之後,一下又多出了五六個賣茶的攤位,也把他們的生意瓜分的差不多了。
“花錢買個教訓,這些茶賣完打死我都不幹了!活要親命!還做回我們的老本行,你販你的樹我做我的粉絲!”
前方是一段平坦路,王世川跨上了自行車,衛蘭萎縮着坐在前樑上,嘴裏不停的嘮叨着。
王世川一聲不吭,只顧奮力的向前騎行,他已沒有回頭路了。
又是火熱的一天,太陽還沒露頭市場裏已經熱得像燜鍋一樣。
那位第一個買衛蘭茶葉的何大爺照例來到攤前站了一會,一手提籃一手摺扇,退休老幹部的做派親和而又令人羨慕。
“衛蘭姑娘!又來出攤啦!整個紅石灣的茶園都是你們家的吧?哈哈哈!”
何大爺開心的調侃衛蘭,第一、第二次過來還能以自家採的野茶蒙人,時間長了肯定瞞不過像他這樣的熟客了。
“老叔,茶葉難賣啦!老天熱死人!就當是可憐鄉下人,老叔你再稱上一斤吧!今天這是趙沖雲霧,你嘗嘗看!”
見到熟客,衛蘭趕忙可勁的推銷自家的茶葉。
“不啦不啦!我都從你這兒買過三斤了,今年的茶葉足夠了!”
何大爺連連擺手,還是忍不住弓下身子,伸手夾了兩片放進嘴裏品鑒了起來。
“茶是好茶,不過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在這個市場裏賣糟蹋了!”
何大爺是懂茶的人,不忍看到這樣極品的內山瓜片和普通大葉茶一樣,在市場裏同台競爭。
“整個縣城就這一個市場,還能到哪兒賣啊?我家孩子爸今天就走街串戶去了,生意難做啊!”
衛蘭嘆道,準備招呼另一位看茶的老阿姨了。
“你可以到長途汽車站那邊試試看,那裏出入的大多是來陸安州公幹的外地人,回頭總要帶點本地特產回去,瓜片綠茶就是我們這個革命老區最好的特產!”
何大爺想了想,鄭重的建議衛蘭道。
“明天我就過去!要是能打開銷路,你就是我家的大恩人!往後老叔的茶葉我家全包啦!”
衛蘭感謝的給何大爺作揖,她潛意識中感覺這是一個擺脫目前銷售困境最好的辦法。
“就是隨便一說!哈哈哈!你們夫妻試試看吧!”何大爺搖着摺扇開心的買菜去了。
“去長途車站那邊擺攤像你這樣灰頭土臉的可不行!人要收拾的清涼些!這大夏天的要支一把遮陽傘,另外用這舊報紙包茶葉太不衛生了,市面上有賣專門裝食品的那種牛皮紙袋,你可買些回來!”
看茶的老阿姨也插話道,像叮嚀自家的閨女那樣,按照城裏人公家人的標準教衛蘭如何擺攤、如何包裝。
這些大爺大媽們都有過農村生活的經歷,都知道鄉下人太不容易了,對於衛蘭的關心也是真誠的。
“好嘞!嬸你們公家人就是不一樣,知道怎麼做生意!這點茶不要錢,算我孝敬你的!你和何大爺幫了我的大忙了!”
衛蘭本來人就機靈,經這麼一通點撥頓時就豁然開竅了。
她連聲言謝着,忙不迭的包上幾兩茶葉塞到老阿姨的菜籃里。
“哎呀!別這樣!我怎麼能白要你的茶葉呢!稱稱看多少錢,我買下了!”
老阿姨有點生氣的和衛蘭拉扯着,本來就是隨便看看,見衛蘭這麼熱情,就決定把茶葉買下了。
“不要錢,不要錢!”
衛蘭還在拉扯,老阿姨丟下五塊錢的紙票便頭也不回的走開了。
改革開放初期,像衛蘭、王世川夫婦這樣第一代進城練攤經商的農民,很少有長遠規劃和打算的。
有的是吃苦耐勞的精神,抱的卻是撞大運的心態。
能夠遇到何大爺、買菜阿姨這樣熱心點撥的貴人,也是衛蘭夫婦前世修來的福分了。
經過幾天的準備,煥然一新的綠茶攤位終於在老長途汽車站的出入口處支了起來。
和衛蘭一起出攤的商販只有兩戶,一個賣滷雞蛋的,另一個是賣蒸饃蒸包子的。
四五年後這裏僅僅兜售大別山綠茶的商戶,就增加了十幾個攤點,而王世川衛蘭夫婦的茶葉生意,也已升級到定點送貨批發的階段了。
開張這一天,王世川全天都在悶熱的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閑逛着,不敢接近自家的綠茶攤位,他已經受不住第二次失敗的打擊了。
一直到傍晚時分,快要收攤出城了,他才慢慢吞吞的回到原處,還順路捎買了兩塊燒餅,自己和媳婦一人一塊。
這一整天王世川滴水都沒下肚,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他相信衛蘭肯定也沒吃啥東西。
成敗就在此一舉了,就像鄉村賭博的押寶一樣,最後的結果還沒出來,他哪還有吃飯的胃口啊!
開往省城方向的最後一輛班車拉着長笛離開了車站,從王世川的身邊呼嘯而過,掀起的熱風夾雜着刺鼻的柴油味,使他連打了幾個噴嚏。
灰白相間的長途客車之後,柏油馬路的對面就是自家的攤位了。
王世川看見黃色的油布遮陽傘已經收起來了,兩個茶葉桶也已放回了自行車的后筐,媳婦衛蘭曬得又黑又瘦,正站在那兒喜笑顏開的看着自己。
“衛蘭!今天賣了多少斤?”
王世川熱切的問媳婦,三兩步穿過了馬路,整個人也完全放鬆了下來。
衛蘭快活的表情已經告訴他,今天的收成不錯。
“你猜猜看?”衛蘭使勁的啃着冷硬的燒餅,故意逗丈夫。
“你賣啥關子啊?三斤?五斤?”
王世川推起自行車,不耐煩的催問媳婦,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有二十來斤吧,原先買的那五十個牛皮紙袋都快用完了!你看,錢都在這呢!”
衛蘭獻媚的打開胸前的藍布包,讓丈夫看看一天的戰果,兩塊、五塊幾十張花露露的鈔票,炫得王世川腦袋發暈。
“老天爺開眼啦!這次再賣不動,我就要去討飯咯!”
王世川劫後餘生般的嘆道,一天二十斤,一年就能賣出六千斤綠茶。
有這個銷量打底,就像孫師傅說的那樣,從此真能坐等着收錢了。
“瞧你那點出息,有啥好怕的!樹是死的生意是活的,縣城賣不動去省城,省城賣不動去京城!每年大別山上成千上萬斤茶葉也沒見燒掉爛掉,不都喝到人的肚子裏了!”
“昨晚是哪個婆娘哭喊着今後再也不賣茶了?就這縣城你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還京城!嘿嘿嘿!”
“反正只要有錢賺天邊我都敢去!做生意老娘從來都不慫你!”
夫妻二人說說笑笑、互相擠兌着出了縣城的南門,天也慢慢黑了下來。
“不會就兩三天的熱度吧?就像三里街那樣!”
王世川突然想起了啥,驚悚的停下腳步,問身邊的媳婦。
“肯定不會!汽車站裏進出的人每天都不一樣,都是全國各地的外鄉人!怎會像三里街?每天逛街的都是何大爺這樣的回頭客!”
衛蘭肯定的答道,王世川懸起來的心也跟着平靜了下去。
“明天你去百貨公司買幾個水瓶,車站對面的旅社賣開水,五分錢一壺,看大門老頭講的。好多人都要先嘗嘗茶葉的香頭才決定買不買,今個要是能有開水,我至少能多做十單的生意!”
衛蘭叮囑王世川道,雖然是個剛剛進城的農家婦女,但在生意小細節上的精明,至少甩出她丈夫十條馬路。
自行車緩緩離開國道,轉向了通往油坊生產隊的鄉村機耕路。
月朗星稀,四野里蛙聲一片,這盛夏的夜已經很深了。
早出夜歸來回六十多里的路程,王世川夫婦賺得可真是血汗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