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悟道
吳昌遠卻知這一番比斗,自己確是輸了。然則意想不到對方和那成思網性格恫異、即令自己臣服,卻又不使自己難堪。對方年紀輕輕卻又如此少年老成,自是令人刮目相看。聞得李思竭此言,更是頗為感激,向李思竭道:“小兄弟說的是極,如今之計,唯有討回那些財物方為上計。”
當下一行人席地而坐、共同相商如何討回財物,只是昨日那番爭鬥大家都以被迷倒,只知道醒來之時,財物以失,至於敵人長相如何,除了那兩個猥瑣的漢子,再有前日遇見的一群山民外,更是無絲毫頭緒。而唯一清醒之人,卻也是渾渾噩噩般,不知所云。
眾人商議結果,均不得要領。而此時成思網更不時冷言冷語相向眾人,眾人一來礙於此人武功確實遠超眾人,敢怒不敢言,再者瞧在李思竭的面上,竟無人再與之反駁。
李思竭等人遂趕往前日所經過的村寨,卻見此處僅廖廖數位鰥寡老人,那群圍捕野豬的山民卻不知所蹤。
李思竭上前向一老者詢問:“老伯,前些時日,可有一群匪人前來貴村?”那老人一臉的驚訝更有三分怒容。看向這群人時,見其中有老有少,更有不少人面生橫肉,僅憑賣相斷定,這群人定非善類。若不是瞧得問路之人年紀幼小,面目依稀善良,想必老人都不會回話。
“匪人?我瞧你們才向匪人。”老人怒目相向的回道。
李思竭笑呵呵的看向那老人道:“老伯,我和這幾位長隨自廣元府而來,途中遭到匪人伏擊,財物被劫持而去,幸而路上又遇得其他家人,這才保全一命。”說著隨手指了幾人充當自己的長隨及家長。
那老者瞧向李思竭,看他神情不似說謊。嘆口氣道:“如今世道不平,年輕人沒事還是少出家門為妙啊。”
李思竭撓了撓頭道:“老伯說的是,小子記住了,只是如今財物盡失、況且有諸多財產都是與人相借,我怕回去後會遭人把柄,須得儘早追回所失之物才是。”
吳昌遠瞧向李思竭,見他神情逼真,不似作偽,想到若非自己知道實情,定會以為這小子所說屬實。看這小子少年老成、一副英姿颯爽的模樣,誰知道說起謊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子。又想起前日那兩個猥瑣漢子,可謂戲演得同樣逼真,若非如此,豈能連自己也都騙過。真是人不可貌相,世事難以預料,此翻南下,雖說損失慘重,但這幾日自己所悟倒也頗豐。
那老人搖了搖頭道:“可惜小哥晚來了兩天,若前幾日來此處,那些大俠自當助小哥討回所失之物。”
吳昌遠等眾人聞言一楞,自己眼中的匪人在那老人眼中竟個個是大俠之輩,而這老人先前更是說己方人眾才是匪人,當真是亂世之下,孰是孰非,善惡難辨。
李思竭聞言也是一怔問道:“大俠?那他們如今人呢?”
“那群大俠在此住了三日,這三日間我們村子上沒少得到他們的恩惠。你們也知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村裡年輕力壯者,或被抓去充軍,或被迫揭竿而起,如今所剩之人,也就是我們這群老邁的老頭子老太婆之流了。”
那老人似是憶及往事,頓了頓繼續說道:“村裡年輕人相繼出走,我們生活的房屋都以破爛不堪、而我們這些老人每日裏想有一頓飽餐更是難上加難。前幾天村裡忽然來了一群大俠,初時大夥也以為是劫匪,誰知他們確說在此借住些時日即走,我們就讓他們住下了,他們住在這幾日,幫我們把那些危舊破爛之所翻修一新,那群人每日還進入深山,獵得數十頭野豬分給我們這群人,只是前日他們獵得十餘頭野豬后便即說要走了,這幾日再沒來過。我們這幫老傢伙兀自還猶似夢中一般,若不是看着新翻修的房子和那牆壁之上的野豬肉,還真不敢相信這群大俠來過。”老人說著手指向不遠處的房屋。
眾人隨老人所指,果然看見不遠處幢幢房屋,倒也規整,再細看時,隱約看出新翻修的痕迹,而屋外牆壁上更是懸挂大塊大塊的野豬肉。
李思竭再問下去,得知那老人確實不知那群人如今蹤影所在。辭別老人,向外趕去。一路上眾人均自想到,官府之中如今竟然有此等魄力之人存在。若那官府中人人向那群“盜匪”般好善樂施,又豈有官逼民反之說。
眾人線索既斷,李思竭言道:“我等自廣元府而來,一路未曾遇到那群劫匪,但我等聞得消息,那群劫匪的確來自成都府,他們必會前往成都府,想必他們回程之路挑了偏僻小道行走吧。”眾人均覺李思竭所言有理,即連那高傲如成思網之流亦自頻繁點頭稱是。
眾人一路上轉而南下,向成都府行去,一路之上既無須再趕車,自是快馬加鞭,一路風仆塵塵,馬不停蹄的南行。好在眾人武功不弱,一路之上倒也不覺得辛苦。不一日以過廣元府,穿劍閣、即將行近綿陽。
一路之上,吳昌遠覓得適當的機會,將當日財物丟失之經過悄悄的向李思竭所說,更是連那羅阿五幼時如何對自己照顧,那番相鬥之時亦是對己手下留情、臨走之際所言也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
李思竭聞言笑問:“倘若你二人他日真在那戰場之上相遇,你會做何打算。”
吳昌遠聞言一怔,不料他竟會這般相問,他倒從未想過日後會和羅阿五在戰場上相向而對,但如今既已證實那羅阿五確是官府中人,而自己亦是闖王軍中將領,他日相逢戰場適必拼的魚死網破。只是羅阿五對自己手下留情,那日雖對自己割袍斷義,若真讓自己在戰場上將之殺卻,自己能下得了殺手嗎?
吳昌遠猶豫的回道:”他日我們若在戰場相遇,我自當勸得他棄暗投明、歸入闖王麾下。”
李思竭見吳昌遠如此答覆,搖了搖頭道言道:“吳大哥你行走江湖多年,過的橋自比我走的路還多。只是如今你正處於當局之迷,一時迷茫而已。那羅阿五如你所言,再加那日山林中老伯所言,我瞧他倒也光明磊落,倒是條真的漢子。”
李思竭看着吳昌遠那迷茫的神情繼續道:“世間好人壞人難以分辨。那ri你我親耳所聞,山林中那老人稱羅阿五等人為大俠,而我等在其眼中則是匪人。”言至此處,想起那日自己在山林中對那老人所說的謊言,自己當時都差點信以為真。
想到此處,不由噗嗤一笑繼續對那吳昌遠言道:“有些人在自己眼中或是好人,但在另一些人的眼中,有可能確是惡者。比如闖王,在大眾心中,猶似神明一般存在,但在大明朱氏眼中,卻又是無惡不作,忤逆叛亂的亂臣戝子一般。”
吳昌遠聞他此言,頗覺刺耳,欲待反駁之時,卻又覺得他所言倒也不無倒理。自己闖蕩江湖多年,倒也見到不少類似八大王張獻忠之輩,頂着義字卻又處處做着殺掠搶奪之事。即便闖王軍中,這等事情也不在少數。平日裏聞得義軍中有為非作歹之事時,倒也不覺得如何,只是今日聞得這少年所言,不由心中一驚。似乎往昔所作所為猶如助紂為虐般歷歷在目。他念及此處,不由冷汗岑下,面容閃爍不定。
李思竭見他臉色頗為難堪,知道他把自己所談之言想歪了,如不及早醒來,只怕有走火入魔之虞。他向前一步,輕輕握住吳昌遠一隻手臂,一股內力傳了過去。
吳昌遠正自胡思亂想之際,忽覺得一股熱流自自己手臂傳來,他強懾心魄,耳邊繼續聞得李思竭言道:“你若想勸得那羅阿五歸順闖王、那羅阿五亦想勸你投入官府,你覺得又該當如何。人各有志,但我輩習武之者,大多以行俠仗義、為民除害、鏟強扶弱者為己任。至於身在何處不影響其俠風俠義當稱得上俠字。須知世上處處皆有好人,也處處皆有惡人之理。”
吳昌遠鎮定一番,抽出手臂,看向李思竭,忽覺這少年小小年紀、武藝遠超儕輩不說,就是那思想上也難得的獨樹一幟,偏偏所言又是極有道理。自己生平所遇有如此見識之人,除了李岩李公子之外,倒是眼前這位少年英雄。而眼前這少年卻也姓李,這難道也是冥冥天意?
他哪知道李思竭年紀雖幼、但自幼即被一得道之士收養,入門比那成思網尚早兩年,他每日得師父教誨、諸如是非善惡之言、大是大非之輩等耳熟目詳。師父更是言及昔日他所犯下的一段過錯,自詡其非善人。他雖不知道師父當年因何犯錯,但卻明白,天下萬物皆有萬物生存的道理。若勉強自己只有徒增煩惱而已。人生在世行事,當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便罷,他可沒那野心想要一統江山或成名於世,流芳百世之念。
他自藝成之後,從西域回疆來到了中原,一路上都是聽聞闖王的義舉,又得知師兄正在闖王陣中,遂直奔師兄而來。待到達權將軍府後,瞧那權將軍的行事卻又何那流傳頗有出入。而見到師兄近段日子的所做所為,更是不堪一提,只覺得師兄兩年期間變化頗大,和當年與自己共同長大之人變得形同路人。
他勸過成思網多次,苦於自己身份、技藝又頗有不如。若非此次師兄極力相邀,他只怕早以脫離成都府,獨闖江湖。
此次北上接應吳昌遠一行人之後,一翻相處下來,倒是頗為欣賞吳昌遠的俠義之風。只是此人議談舉止間,似有些畏手畏腳。難以施展一番,想來是他近日來失意之事不斷,先是丟失財物、再敗於羅阿五及自己手中之故。
他看向吳昌遠,見吳昌遠正迷茫的看向自己,兩人間一時陷入了沉默。過了片刻,李思竭對吳昌遠道:“時日不早,我們追上他們吧。”
吳昌遠點了點頭,兩人向前趕去,只是一路之上,兩人卻不曾與眾人相遇。問及行人,行人竟也無人瞧見眾人。
李思竭、吳昌遠自知兩人和眾人岔了路,當即又轉了方向,向回趕去,只是這來回一折騰,只怕是和眾人越離越遠,若想追上,似乎只有抄小路行去。
吳昌遠暗自想道:那一眾人等,洪大魁、梁氏兄弟等人身手不弱、更是有成思網這等大高手隨行。若說出事,絕無此理。莫不是成思網等人發現了什麼,思及此處向李思竭言道:“想必他們發現了羅阿五等人蹤跡,一路追尋上去。”
李思竭道:“想來如此,我們再去瞧瞧與眾人的約定之所。”
兩人向那約定的路邊酒亭馳去,問那酒保,可曾見到過眾人,那酒保聞言道:“你兩位所要找的人向那邊馳去,那群人走的倒也匆忙,似乎在追尋什麼。”說著向西北方向伸手一指。
二人聞言,即刻向西北方向策馬疾馳而去,行了二十餘里,李思竭忽道:“我師兄留的迅號。”吳昌遠順着李思竭的目光向一面光滑的山壁望去。卻見那牆壁之上,刻着一片隱約可見的六瓣雪花、那六瓣其中一瓣清晰可見,其他五瓣略顯模糊。若非吳昌遠冬日練習刺擊雪花之術、只怕僅憑一眼很難將那圖形與雪花聯繫起來。那片雪花似是刻畫之人內力不足,又似刻畫之人倉促間刻之。
李思竭辨明方向,向清晰那瓣雪花所指方向,和吳昌遠疾馳而去,行至數里又見到那雪花出現,這時吳昌遠以然明白,那刻畫之人既非內力不足,更非倉促為之,實乃李思竭門中聯絡迅號所特有的特徵。
兩人行了數里,便有一片雪花指引,行到最後,遠遠瞧去,竟是一個空曠的大山谷,只是這山谷實在是足夠大,若不是遠處瞧見,走到內里,只怕是一座平原也說不一定。
山谷深處,隱隱有陣陣廝殺喝采聲傳來。吳昌遠聞得神氏兄弟的聲音隱約傳來,似是在給什麼人吶喊助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