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趣事（五十一）

“從前，我也有美好的幻想。我也期待，時間充足，那些美麗的事物一定會具現。但後來，他們/她們摧毀了我所期待的一切。”

死小孩在柴屋門前訴心話。聽不出那是喜，還是悲。

內心情感豐富到一個程度，便很難分辨裏面的具體類別。

“那不是你選擇自墮的理由。你應該更加振作起來。那才是她所希望的，你的模樣。”葉梔還在苦勸。他不相信，死小孩沒有回頭路。

“變得振作，又能展現給誰看？那些親手害死譚譚的惡人？”死小孩像是在嘲諷，又像是在哀語。內心世界已經破碎，情感有時都會亂度。

“給我，那個未來的你自己。”葉梔接言。

“我沒有未來。你也不是真正的我。你這懦夫，連直面現實的勇氣都沒有。你怎麼敢自稱‘未來的我’！”死小孩氣憤於葉梔的話語。

現在的葉梔，到底是個什麼人？連直面過去的勇氣都沒有，只會一昧逃避。真是個懦夫。死小孩，不希望自己的未來，會是這麼一個怯慫的懦夫。

“難道一昧地執着於舊日痛苦，就是一種勇氣？在我看來，這只是一種傻氣。”

“所以你記不住譚譚。你的內心，永遠絕情。”死小孩難得地笑，笑葉梔的絕情無義。

“我所經歷的痛苦，比你多得多。有些舊事，看開以後，真沒有什麼好留戀。”葉梔講出一個自我認為的道理。

“那你怎麼會有那麼多封存的童年陰影？你看開了個什麼？要不要我親手把那些童年陰影，一一打開，瞧瞧你究竟能看出個什麼？”

“別！”葉梔打斷死小孩的說話，立即出聲制止。

到現在為止，這傢伙都還沒做好接受所有過去陰影的準備。

“你這懦夫，只會用漂亮的話語來偽裝自己。你終究是沒能直面過去。”

“有些放不下的事，只能被掩埋。或許你該學習我，偽裝自己。”

“所以，到現在，你都沒能遇上比譚譚更美好的姑娘。你從沒在別人面前，釋放過最真實的自我。你害怕別人對你產生恐懼。你擔心自己會失去虛假美好的一切嚮往。所以，你只是個自私自利的虛偽小人，不值得遇見比譚譚更美好的姑娘。你在意不了。”

“我正在努力改變我自己。我希望，日後能遇見，許多比她更美好的姑娘。我可以珍惜她們。”葉梔說出自己的最內心話。他真的厭惡了那個過去的虛偽自我。

“誰不希望改變自己？你瞧，我這也不是一種改變？”死小孩觸摸自己的心臟，其能感覺到，心，漸漸黑化。

“你這是自墮。你會害慘了你自己。”

“可這也是一種改變。你我都曾渴望的改變。你若沒渴望過，剛剛就會不顧一切地來阻止我前進，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好言哀求。你的內心，依然還是有那麼多的不甘和憤恨。你一直都渴望報復。”死小孩替葉梔講出了另一部分最內心話。

葉梔不敢面對死小孩，不敢勇敢制止死小孩，不就因為他的內心，依然保持着那份不甘和憤恨？他放不下小未婚妻慘死的事實。他要替她復仇。

“你說得對。”葉梔被戳中了心事，一時又低了頭，不敢再面對那個孤獨無極的死小孩。

無人知曉的是，葉梔至今，都是“等價交換”的最狂熱追隨者。有些事情，若不付出對等的代價。他一輩子都不會甘心。所以，那些害死小未婚妻，一定要死。這就是等價交換，以命取命。

“瞧瞧你自己的內心，多孤獨痛苦。你所堅持的那些光明理想，在你的內心面前，多蒼白脆弱。你呀你呀，總是偽裝得太久，把自己的最真實情感，都忘記。”

死小孩屈身，擁抱住葉梔。其像在安慰，又像在誘惑。

“你能成功逃避得了過去，可怎麼能成功逃避得了自己的真實內心？那無處發泄的不甘與憤恨，終有一天，會瘋狂釋放。現在，不正是這個最好的釋放時刻？你渴望殺死那些害慘譚譚的人。為什麼現在就不動手去做？復仇的力量，就在門后。你有機會，實現這一切。”死小孩在葉梔耳邊交談，句句直襲葉梔內心最黑暗處。

葉梔內心最黑暗處的某個邪惡人格——童年惡魔。感受到葉梔強烈起伏的負面情緒，躁動不安。它想替葉梔摧毀無聊的一切。

“請原諒我！我不想再回到過去！我不想再重拾那些痛苦陰暗的舊事感受！”葉梔哀傷地說話。他的雙手，掐緊了死小孩的脖頸。他要親手殺死這個過去的自我。

死小孩沒有反抗，輕柔地撫摸着葉梔的腦袋，像一位慈愛的長輩。其知道，葉梔的內心，可能比其想像得還要可怕。

葉梔會主動掐緊死小孩，是因為葉梔的內心，居然留存着一個更美好的幻想世界。他不希望，現在這個由自己所親手織攢的幻想世界，被過去的自我所打破。所以，在即將自墮的時刻，葉梔咬牙，伸手掐緊了死小孩。這是頭一回，葉梔敢為了未來，而與過去相作對。他真的改變了。

之前所發生的種種勸誡，都基於幻想世界的必將到來而誕生。葉梔有勇氣勸過去的自我回頭，正是希望過去的自我，能與他一同見證這由他所親手織攢的美好世界之具現。

可死小孩的那一番話語，越來越動搖葉梔的積極信念。葉梔擔心自己又一次地打破積極信念，成為過去的自我，主動掐緊了死小孩。這一回，他的內心，不再只有自己，還有小魔女，杜朗，小東西，黑貓，等等，許多人和事。他不再孤獨無依靠。

死小孩沒有掙扎反抗，是因為，其正無限憐惜葉梔如今的單純天真。那溫馨美好的幻想世界，終有一天，會被現實所破裂。現實里，沒有人能永遠心想事成。只要有一次不如意的事件出現，幻想世界就會紋裂，逐漸破散。到那時，得到再失去后的瘋狂，比什麼都未曾得到過的瘋狂，更孤獨可怕。或許，在那時，葉梔根本就不需要門后的黑暗存在。他自己就是最黑暗的存在。他既沒有了過去，也沒有了未來。他還有什麼可執念。他將是他自己內心中，最棘手的苦痛根源。

死小孩提前預見了葉梔的人生絕路，忽爾就有種強烈的悲憫。其為葉梔現在的追求所悲憫。未來的葉梔，絕對比過去、現在的葉梔，孤獨痛苦千百倍。那怎麼敢想像。

“原來你比我還癲狂！你的世界，將空無一人。”死小孩再次擁抱住葉梔，將自己與之融入。他為他自己而哭泣。

相比起現在的葉梔，死小孩終於發現，過去的自己，始終幸福。他是有詛咒恨憎的冰冷家族。但他還有小未婚妻的陪護。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個人。縱使小未婚妻慘死，他還是堅信小未婚妻的存在。他的身邊。一直都有小未婚妻的存在痕迹，時刻發現並留戀，溫暖又幸福。這些東西都曾真實存在，而不用像現在的葉梔這般，全靠自己虛構。

現在的葉梔，一切經歷，都由自己所主動虛構和創造。那個更美好的幻想世界，也只能由自己來織攢。這還有什麼意義？一切未來都已被自己所設好和知曉，沒有任何驚喜與意外，就像一場早已知曉陷阱和結局的探秘。

死小孩還清楚，葉梔的偽裝，來源何處。那不是對過去的逃避，而是對未來痕迹的遮掩。明明最深處的內心，已經知曉了所有的未來事件，卻還要假裝不知情般期待，積極感受自己所虛構的一切，多麼痛苦。

死小孩窺見了葉梔內心最深處的造世秘密，瞬間看穿了葉梔的一切過往與未來，忽爾悲憫，不由得落淚。

葉梔的內心最深處，一切人和事，竟都是自我主動虛構的假象。他沉夢於自己的假象，假裝不孤獨。可夢終究要清醒。那時，他的世界，註定空無一人。

這該死的真相，有時真就是一種詛咒。它必然詛咒葉梔厭世。

（註：由於怪物的奇特能力之影響，溯憶類神啟里，葉梔的某一道往事慾念，意外地回歸了葉梔意識最深處，窺見到了葉梔最深處的造世秘密，還有那永也擺不脫的，白痴般的“全知全能，全知全覺”。）

“願你日後，不再觸及內心最深處的真相！”死小孩消失前的最後一句話，沒來得及對葉梔告說。

電影世界裏，葉梔忽然摔倒。他的身懷內，沒有任何實體。周圍場景，再度變換回了神秘的橘林小村。自己正從皺紋老婦所安排的桌椅上摔落。

桌椅的對面，欲殺葉梔的皺紋老婦，不見蹤影。

“這遊戲一點兒也不好玩。我要退場了！”葉梔仍未從往事中脫離，對自己親手掐死死小孩一事，殘留着些悲傷。

“恭喜你，尋寶成功！寶物歸你了！”旁邊的灶房，有破碎的屍體，從湯鍋中直立起。那是眾多死去的皺紋老婦之一。現在，她正復活。

“你不是準備殺死我？”葉梔一時狐疑。

“此刻，已不同於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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