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當歸(四)
婦人聽得李小六的語氣不對,放下手中的針線,吩咐小囡乖乖坐好,急忙走出屋外。
“三郎啊!我的三郎啊!你這是怎麼了?你們說說,我家三郎發生什麼事了?早上還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婦女俯在漢子的屍體上,一時接受不了事實,哭嚎出來。
“李三嫂子,是‘葉家瘋犬’乾的。那個豬狗不如的畜生。”
有一同幫工回來的鎮民怒喊道。
大半個鎮子的人聽到響動圍攏過來,相互議論着情況。
一些同鎮的姑子姨媽伸手拉住李三嫂的手腕,同情地安慰着。
鎮長聞訊從祠堂趕來,分開眾人用軀體堵成的肉牆,吆喝幾個年輕小伙將屍體抬到祠堂上,在祠堂內討論情況。
大伙兒手忙腳亂地拉開死活不肯撒手的李三嫂,將她安置在附近的一戶人家裏,由幾個好心的婦女陪同,以防其在心哀之下自尋短見。
兩個小伙把屍體抬進祠堂內,看到李氏族人全進屋后,關上堂門,聚在一起討論在葉家發生的慘事。
葉家瘋犬的事情被一件一件數落出來,在場的眾人無不聽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立馬將之斧鑿刀削,挫骨揚灰。
正說話間,有人拍響祠堂的大門。靠門的人拿眼一瞧,不是別人,正是葉家瘋犬本人。
聽得靠門人報出拍門者的名號,屋內各人俱已嚇破肝膽,身體像離了三魂七魄般不住顫抖。
“鎮定,別慌神!各位把屋內說的事全給我爛肚子裏,一個字兒也別往嘴外說,我來會會那條瘋狗。阿大,去,把堂門上的架板拿開,讓他進來。”
鎮長吩咐眾人安定心神,整理好身上的衣料,佯裝從容,往門口走去。
“葉家唐保長,大駕光臨,老朽去有失遠迎,真是罪過。”
鎮長向走進祠堂的大牛做一個大大的長揖,躬身行禮,嘴上不住賠禮道歉。
“別整這些沒用的東西。老玩意兒,老子走的有點累,這裏有茶水沒?搞點上好的茶水來喝。”
大牛一擺手,免掉鎮長的敬禮,開門見山地說道。
“茶水,有有有。小郎,趕緊地給唐保長沏壺上等的紫歸茶,再擺出幾盒果盤時令出來。”
鎮長轉頭揮手吩咐道,有人立馬進後房準備。
“唐保長,你這是外出?外面黑燈瞎火的,多不安全。你若不嫌棄,今晚在小庄小歇半刻,吃點時令果品,等天明再走也不遲。”
“不用了,老子喝點茶水就走人,不用你費那麼多心思。
呸呸呸!老玩意,你們的茶水有問題吧?這種茶料,乞丐恐怕都嫌棄。
來人,給老子整點白開水,冷的,不加茶葉。
呸,呸,呸,這茶水真苦死老子了。”
大牛接過一個鎮民端上的茶碗,剛沾口立馬吐出來,沒好氣地道。
“唐保長,息怒!息怒!這已是小鎮最上等的茶水。
你有所不知,今年鎮裏收成不好,家家戶戶皆已窮的揭不開鍋,實在沒有閑錢購置茶葉。
就你剛剛的這份茶葉,也是前些年保存下來的,一直捨不得喝的珍貨。”
鎮長解釋茶水苦澀的原因,一方面是平息大牛的怒火,一方面是側面帶出李家鎮收成不好的事實,避免大牛獅子口大開,趁機撈上一筆鎮民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
“老玩意,別瞎叫喚了。老子今天過這裏不是刮油水的,碰巧口渴路過,搞點水喝。
等下叫誰給老子掌個火,陪老子去西邊的樹林干點事。”
大牛一口喝乾端上來的白開水,抹盡嘴巴的水漬,沖鎮長吩咐道。
“唐保長,鎮外兇險,您最好別亂出去。依老夫拙見,你還是儘早回葉府為妙。
最近鎮子東面的林間不太平,有野鬼在外頭晃蕩,專挑落單行人下手。”
李家鎮長提醒道。他倒不是為大牛安全着想,只是萬一大牛死在李家鎮外頭,按着這瘋犬手下們的脾性,鎮裏怕是以後沒得半點太平日子,故而出口相勸。
“老玩意,讓你辦事就去辦,哪有那麼多廢話。算了算了,給老子拿個照路的燈籠,老子自個兒去外面辦點事。”
大牛不想聽鎮長的廢話,從屋門口拆下一桿亮堂的燈籠,走出祠堂,進入黑夜中。
鎮長覷得大牛走遠,估摸不會返頭,命人關上大門,繼續召開未完的族會。
慶州城,李家鎮,黑松林里。
一桿幽火在黑漆漆的林間遊盪,一會兒忽左,一會兒忽右,行蹤不定。
提着幽火的大牛來到一塊有着老廟的地界,探得周圍無人,關上廟門,旋開佛像底端的蓮花壇,走進一處廢棄的暗道中。
這是一條於六年前打造的暗道,早已廢棄多日。
其原本是悍匪們用於連通葉家底部監牢,救出被關押同黨的秘密路徑。
後來悍匪被官府一鍋端后,便無人再使用過此暗道。
最後一個知道此暗道位置的人,偶然讓大牛逮住,投入葉家地牢中,“享受”十八般的酷刑。
為求速死,這人跟大牛私下說成一筆交易,願用暗道的位置來換取速死。
不過,大牛不是個君子,得知暗道位置后,違背了交易內容,立馬剪掉他的舌頭,拖長了他的受刑期。
走入暗道后,大牛的臉色在火光的照耀下陰晴不定,腳步一會急一會慢,隔三差五還倒走一會兒。
陰暗壓抑,潮濕霉臭的暗道里,大牛不斷思考和猶豫,在救人與棄人間做着兩難的抉擇。
暗道的路不長,約莫一個時辰能走到盡頭,達到葉家監牢。
大牛卻彷彿走上了大半輩子。
行走的途中,大牛十分猶豫。
已是深夜,腦子裏的那道聲音,佔據頭腦,又開始咆哮,不停地催促他折返。
那道咆哮的聲音,七年前就存在了,應該從目睹“葉梔”的那個眼神起。
它是大牛“癲狂”和“人格分裂”的源頭,每個夜晚,在寂靜無聲的時刻,就會跑出來在耳邊咆哮,述說著當年發生的故事。
大牛想擺脫這道聲音,但驚恐地發現,它長進自己的腦海里,融入思想,不可分離。
終於,大牛受不了聲音的折磨,選擇妥協,淪為它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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