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寫信少年郎
建元國,楚庭城,盛文學宮。
學子們目送鄭先生合上書本,背着手悠悠出了學堂。
待鄭先生身影消失在學堂門口處,原本安靜的學堂霎時間躁動起來,學子紛紛起身,呼朋喚友,交頭接耳,桌椅呼啦啦響。
宋楨把文心雕龍一書摞在說文解字上,然後豎起在桌面上磕了下,對齊,抱起書本起身。
從座位處走到學堂門口,短短十幾步路,走的慢且吃力,額頭浸出一層細汗。
他手握成拳抵住嘴唇咳嗽了幾聲,本就白皙的面色在一身黑衫的映襯下愈加透出一股病態的蒼白。
一名學子走的急,側身想要從宋楨身旁搶先穿過學堂門口出去,哪知兩人同時擠在門口,撞在一起。
嘭!
“哎呦。”
文弱、氣喘的宋楨紋絲不動。
那名身強體健的學子只覺得撞到一堵牆上,力道反震回去跌坐地面。
一聲痛呼還有倒地的聲響引的學子們紛紛看來,就見一身黑衫文文弱弱的宋楨,扶着門框,一臉無辜的看着跌坐在地的學子,“顧盛,沒事吧?”
“我沒事。”
顧盛齜牙咧嘴的揉着屁股起身,隨手拍打衣衫上沾染的灰塵,“對不住,和朋友約好看妖獸人魚,一時心急了。”
他起身,捏了捏宋楨的胳膊,只覺骨瘦如柴,“平常看你病殃殃,走步都喘,剛剛那一瞬間的體質怎如此硬朗。你不是練氣師嗎,怎麼像走的武夫練體的路子?”
“我倒是想走武夫一途,再不濟也能強身健體,但先生們都說我不適合,你又不是不知道。”
宋楨提了提衣領,捋了捋衣袖,蓋住脖子和手背,“你不是還有事嗎,快去忙吧。”
聞言,顧盛哎呀一聲,慌忙往外面跑,還不忘對宋楨擺了擺手,笑,“回來再賠罪,請你吃酒。”
宋楨笑着點了點頭,隨即又搖頭暗嘆。
怪不得顧盛看起來身強體壯卻一碰就倒,連自己都不如,原來是熱衷於妖獸人魚一道,唉,外強中乾啊。
妖獸人魚、狐狸幻化人形最磨人心志,最耗人的精血。
他抱着書本踱步一般慢慢離開學堂,走在學宮的林蔭道上。
望着林蔭道上說說笑笑,輕鬆歡快的學子們,他暗暗嘆口氣,看了眼手背上露出的蚊蟻一般大小且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把衣袖往下拉了拉,蓋住手背上的字跡。
他不止手背上佈滿蚊蟻一般密密麻麻的字跡,其實全身上下,除了脖子以上,都被字跡佈滿。
這些字跡,從他有記憶以來,便存在,不知出自誰手,又為何紋在自己身上。
他也試着從文字之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但好像只是有人有意為之,而且不止一人。
因為筆跡不一,有的狂草不羈,有的端正,有的鋒銳,鐵筆銀鉤,有的圓潤溫和,有的飄逸如飛。
內容也不同,有的是道家真言,有的是儒家經典,有的是佛法,有的是兵家縱橫、陰陽。
這些還不足以讓他煩惱,只要衣衫穿的嚴整一些,便能遮蓋住。
真正令他煩惱的還是這副身體,他從小身體就不好,身體孱弱的厲害,不論坐卧行躺,總感覺像背負千斤重物,走個幾步便雙腿發顫,渾身出汗。
有時夢中總感覺身體內有怪物想要掙脫出來,而被無數金色耀眼的鏈條重重鎖住不得出。
他驚醒后,總會渾身大汗,幾近虛脫,筋骨酸軟。
有時他都會感到好笑,天下像自己這樣連做夢都這麼費力的人,恐怕只此一家了。
其實他選擇修行,也只是為了解決身體的問題。
天下修行分武夫一途,與練氣師一途,一重淬體,一重練氣。
武夫修魂力,淬體魄、筋骨、氣血,以力破局。
練氣師修魂氣,煉經脈、竅穴、心性,以術敗敵。
進入盛文學宮,他想選擇武夫一途,修鍊魂力,淬鍊體魄、筋骨、氣血,擺脫孱弱,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行走坐卧,自由自在。
但學宮的先生卻讓他選擇練氣師一途,因為他的身體實在太過虛弱,連武夫練拳腳這種平常功課都做不下來。
練氣師主修內在魂氣,宜靜修,養氣靜心,以觀想萬物為日常修行。
相對而言,他選擇練氣師一途,勉強還能夠修行,當然所有先生也不會對他很嚴格,在他們眼中,孱弱的彷彿隨時會倒地不起的宋楨,能夠平平安安的到老就很不錯了。
後來他仔細想了想,雖然沒有能選擇武夫一途淬體的修行,但能夠成為練氣師,平淡一生,安穩到老,對他來說,也不錯了。
而且他被盛文學宮的祭酒帶回后,並沒有通過學宮的入學大考,最後在祭酒的通融之下勉強算作一個旁聽生,在盛文學宮修行,暫住學宮的學舍之中。
至於平常的日常開銷,則就需要他勤工儉學來掙到。
像惜文齋里有大量的孤本古籍,為防止損壞,便要抄錄起來供學子翻閱、觀看。
他平常無事時,便去惜文齋抄錄古籍,賺取一些銀錢。
學宮裏也有一些代步的妖獸,平常需要人照料了,他也會去按時去照料。
他有時也會出學宮,去外面支攤,代寫書信掙取酬勞。
他日常花費並不多,居住在學宮的學舍,飲食在學宮的食堂,這些都不需要太多銀錢。
真正讓他壓力山大的是平常服用的丹藥,為了緩解他身體的孱弱,盛文學宮祭酒給他開了一張培元丹的藥方,藥方上的各種藥材雖都是常見的藥材,但耐不住他需要丹藥的數量大。
幸好學宮丹藥房的先生允許他無償煉製培元丹,不然又是一筆開銷。
他所掙取的銀錢,除去一些必要的日常開銷外,其他的都用在了培元丹上。
腰間乾坤袋裏,一直都有十幾枚培元丹,當他感到身體十分疲憊不堪,連站立都難的時候,便服用一枚,藥力浸入筋骨、氣血后,便會緩解許多,恢復些許氣力。
今日他要去白雲坊棠溪街擺攤寫信,順便再去買些藥材回來。
慢慢悠悠踱步而行,到了白雲坊棠溪街。
早有人等在這裏,一位頭插竹釵、着粗布年紀約摸四五十的女子笑,“小宋先生,等了你好大會了,如果不是進城一趟不易,我可就不等了。”
“劉大娘,對不住,今天慢了些。”
宋楨不好意思的解釋,並從乾坤袋裏取出一張小桌和圓凳,再把筆墨紙硯一一擺好,一個簡易的小攤子就支起來了。
他穩穩坐好,“還是像往常一樣,先替你讀劉大哥寄來的信,再寫信。”
劉大娘點頭,忙從懷裏拿出一封皺巴巴的信來。
劉大娘的兒子劉洪是在山海城的軍隊當兵,山海城與有着妖都的十萬大山為鄰。
建元國為了防備十萬大山裏的妖獸,山海城常駐雄鎮軍十萬餘將士,兩年才會輪流換防。
所以劉洪與家人的溝通只能靠書信往來。
而找宋楨寫信的客人也大多都是兒子、父親、丈夫在軍隊裏,常年不回,和劉洪情況大同小異。
建元國自建立以來,雖強盛但不代表沒有強敵。
南方十萬大山裏的妖獸,每年都會入侵掠奪。
東方又有太山和酆都鄰近,是人魔肆虐之地,常備伏魔軍數十萬。
相傳酆都原本名為蒿里山,為泰山前麓,是鬼魄之地。
而太山又是陰陽交替,萬物發育的地方,所以天下魂魄才會遊盪匯聚於此,最後進入輪迴。
而太山東西四百多里,南北一百多里,範圍堪比一郡。
而人死之後,神識不滅,由不可阻之力而遠遊至太山,重入輪迴。
但若神識分離出三魂七魄,然後與世間其他單一魂魄重組,形成新的神識,或是神識相互融合,彼此魂魄消融,形成一個完整的三魂七魄的神識,此便為魔。
一旦成魔,便會慢慢泯滅人性,只余魔性,危害極大,所以太山酆都是建元國防備的重中之重。
不但有儒釋道兵四家的四大聖人鎮守,更有十二城門侯世代相傳鎮壓。
所以通過讀信、寫信,宋楨雖然沒有走出楚庭城,但字裏行間,他卻能夠了解到十萬大山、妖都、太山、酆都、妖獸、人魔的許多奇聞怪談。
這是書本上沒有的,也成為他解壓的一個方式。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能夠掙錢,雖然每次只有五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