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顏色萬千
永福堂,唐老太率眾丫鬟整衣靜待迎接長史夫人,丫鬟卻先報來,霍老太醫來請平安脈。
怎麼這個時候來請脈?唐老太心中詫異,但霍太醫是已故的蘭老爺和大兒子蘭宏遠最信任的,當即以禮接待,讓座敘茶。
不多時,長史夫人同崔青也到了,唐老太樂呵呵笑個不停。
君氏被叫到永福堂,坐在唐老太下首,心不在焉的同長史夫人會禮,又接見了霍老太醫。她哪有那個心情招待客人啊,就是皇上來,也就那樣了……她的九兒被人說得了麻風,連個面都不讓見,也不知現在被送往何處,這些人還笑哈哈迎來送往。兀自窩在椅中,心思飄飄忽忽。
崔青只怕比她更慘,因為她很想昏過去,蘭九天復生帶給她的驚懼,震驚不是一般大!可又不得不保持清醒,豎著耳朵聽長史夫人都說些什麼。
長史夫人正同唐老太熱情寒暄。崔青眼尖地看到一個小丫鬟跑道君氏身邊的大丫鬟錦影耳邊悄聲說什麼。錦影立刻喜出望外地對君氏說了什麼。
君氏竟丟了椅子嚯地站起來,一臉喜色,不管什麼禮節不禮節的,打斷唐老太的話頭,插話道:“母親,您猜是誰回來了?!是九兒!是九兒啊!九兒回來了,九兒回來了!兒媳要去看看,一刻也等不了,您老先聊着。”又略朝長史夫人和霍太醫示意,便扭身小跑着走了。
她說的什麼?什麼九兒?蘭春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崔秀枝也驚訝的探目向崔青看去。
崔青眯眯眼,拚命幾個深呼吸,不易察覺的點點頭。
崔秀枝驚然,真是蘭九天回來了,這麼說是姑姑下手不利索,留了尾巴了……
蘭春月猶不敢置信,瞪大雙眼死死盯着崔青,可她娘閉着眼睛臉色煞白到像被奪走了呼吸,根本沒看她。
她不相信!這個什麼九兒,定不是蘭九天!
剛要指派身旁的小丫鬟去打探打探,忽然聽見玉溪附在唐老太耳旁低聲說:“大小姐回來了,這會子在瀲芳館呢...”
蘭春月徹底懵了,腦袋嗡嗡響,這是怎麼回事,娘不是已經動手殺了她么?她不是死了么?難道是娘失手了?!
唐老太臉色變了幾變,乍一吃驚,瞬間又很難看。
吃驚的是蘭九天回來了,她怎麼這麼快回來了,麻風病這麼快就好了?
還以為她必死無疑。
即便不死,這老二媳婦也不會放過她。
如今卻回來了?看老大家的樣子,好像還好端端的回來的。
這丫頭到底什麼皮子做的,這都死不了,果然是禍害一樣的硬!
老大媳婦這個拿不上枱面的,正招待客人就跑了,沒家教真是氣死人。
唐老太顯然已經全部忘記,當初超品國公君氏之嫡女下嫁蘭氏,她是如何上杆子巴結,整日噓寒問暖,好似體貼備至的樣子,君敏一度感激到再也不想回娘家,她覺得自己這個婆母真要比親娘還親。
君敏之父君老將軍是蘭宏遠以前的上司,君家鼎盛時,君敏嫁給蘭宏遠,進門后,蘭氏兄弟官職節節攀升,候府氣象更盛,唐老太整日合不攏嘴,與君敏親熱的很。
蘭宏遠與君氏情深意篤,說暫不納妾,唐老太也欣然同意,反正嫡孫子和嫡孫女都有了。
可自從君老將軍戰敗殉職,君家一落千丈,唐老太就覺得君氏哪哪都不對,沒一個地方順眼,偏君氏從小在將府里長大,禮數粗獷些,又不大會理家,更惹了唐老太厭。
這等坐不安穩的,回頭趁早叫遠兒休了她!唐老太兀自暗暗發狠。
面上卻是不顯,立刻換了笑顏對長史夫人和霍太醫說道:“九兒去靜修,她就捨不得,如今聽說回來,喜得牙都掉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冒冒失失。”
長史夫人笑道:“做母親的都這樣,可見愛兒心切。”
“夫人不介意便好。”唐老太邊打哈哈邊往崔青臉上瞥一眼,對方魂不守舍,面如死灰。不由暗地裏嗤鼻,瞧這份出息。
看這樣子,若不是祖宗顯靈,這大孫女的麻風十有八九是老二媳婦的主意。
這主意倒是應景,蘭九天必定留不得了,可如今怎麼又讓她回來了?瞧嚇的那樣,可不是廢物!
且說君氏驚聞蘭九天回來了,心中大驚大喜,忙不迭竄去瀲芳館。只她與貼身大丫鬟知道蘭九天得了“麻風”生存機會渺茫,不像其他下人只知道大小姐靜修去了,如今聽說女兒回來,“死而復生”,此心之驚撼更不同尋常。
瀲芳館院外,蘭九天吩咐李二和賴頭:“去問問府里管家,查查花影和月影賣哪去了。”
“是。”李二和賴頭忙不迭答應着退下。
邁步進到院中,靜悄悄竟無一人近前伺候,放眼望去這座瀲芳館倒與本大小姐身份匹配,只是現在可不是慢慢觀賞的時候,蘭九天徑直走進後院閨房,可,面對着滿櫥古代衣服,無從下手。
師姐們笑她白長了張禍國殃民的臉,整日埋首山間習武,誰看?有啥用?
這不就有用了?竟穿到了候府大小姐身上,原主靈怨強大,死不閉目,才喚了我來啊。蘭九天至今還記得剛穿越過來,身體裏殘留的絕望,痛恨與怨念。是個四面楚歌的可憐丫頭…
“九兒!九兒!”屋外忽響起凄聲大叫。
是母親君氏到了。蘭九天放下衣服迎出來。
君氏驚愕得看着門口笑眼盈盈的女兒,粉面透紅,眉目分明,沒有一絲紅斑,沒有一絲病態!
“九兒!你,你好了!”君氏抓住她,驚喜不已,“他們說你得了那種病,竟不讓娘見你最後一面,就把你帶出去了,如今可好了,我的九兒好了!”
“見,見過大小姐。”君氏身後的丫鬟錦影激動到幾乎沒了人聲。
蘭九天微微一笑,點點頭,轉而輕拍拍君氏的手,笑道:“娘,我回來了。”
只一句輕而淡的話,惹得君氏大哭不止。蘭九天耐心的哄勸半晌,好歹止了哭聲。
“錦影姐姐,來幫我看看哪件衣裳好看?”蘭九天喚道。
母親性格直,這樣哭一哭就沒事了,也虧得她直,不必知道自己的女兒原被扔去了亂葬崗,而不是什麼“靜修”。
她就這樣中途跑出來,永福堂那位定十分不爽,不如早些去見見面,也好知道平日對她不苟言笑的祖母看到她安然無恙的回來,會是什麼反應。
還有那位長史夫人在...不知旦王此次派她前來所為何事,竟直接去同老太太見面。
想到這位王爺,蘭九天心頭竟柔情一現。她伸手拍拍胸口,無奈搖搖頭。
原來的蘭小姐,你也太單純了。
越是如此,於情一字上,越是慢冷,別人心如鐵石而只有你卻還赤心沸騰,將自己付炬燃燒。
君氏聽蘭九天說話,忙讓錦影過去挑衣,她自十分不高興地說道:“你祖母竟把你的下人都遣散了,如今你連個倒茶的人都沒有,娘把錦影留給你,有事讓錦影安排。”
蘭九天笑道:“錦影姐姐是母親的得力臂膀,女兒怎好撬了來。”
錦影自看到蘭九天到現在,只見到蘭九天嘴角的微笑沒停,言談舉止,大不同往日,竟摒棄了一切憨直乖張,變得溫婉大氣。短短時日不見,這位大小姐到底經歷了什麼?
她一面伺候蘭九天穿衣,一面說道:“夫人准許的話,容奴婢去蘭桂院挑幾個得力的,給大小姐送來。”
蘭九天點頭,“如此更好,錦影姐姐留在母親身邊,女兒放心多了。女兒總要把月影和花影再找回來,不讓她們流落外方。”
錦影吃了一驚,大小姐什麼時候開始惦記下人了?她不是最討厭月影和花影么,嫌她們東管西管?
君氏抹了把淚眼,說道:“九兒,你回來了,娘一切都依你便是。”
蘭九天換好衣服,攙扶着君氏再次往永福堂而來。
永福堂,長史夫人的笑聲傳出遊廊很遠。
蘭九天掀開帘子,扶着君氏邁進來。
微微而笑,淡淡然,卻又顏色萬千,令人不可忽視。
崔青烏沉沉的臉緊緊盯着長史夫人,她看不到她,她看不到她,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可,長史夫人不但看到了蘭九天,眼睛還黏在她身上,笑模笑樣,一點沒有討厭的意思。而自己儀態端莊的女兒蘭春月,長史夫人卻一眼都沒看。這可怎麼好!
等等,她的女兒,儀態呢,儀態呢?!崔青暗自着急,只見蘭春月目瞪如珠,幾欲出眶,牢牢盯着蘭九天,雙手死死抓着自己胸前衣襟,幾乎要扯開!
蘭九天嘴角含笑,盈盈而動,目不斜視,朝着端坐正中的唐老太漸行漸近。
唐老太微垂的眼角,向上一提,果然是她!
蘭九天輕提裙擺,端正跪在唐老太面前,磕一個頭,直起身,一雙秋水美目微抬,對上唐老太的眼睛,似笑而非笑,“祖母,孫女惦記祖母安康,不敢靜修太久,奔回來伺候,望祖母平安長壽。”
唐老太死死盯着蘭九天。蘭九天抬目看着唐老太。
她不怕我,她不再怕我了。唐老太觸到蘭九天的目光,心底猛地一抽,隱隱有涼氣升騰。這個孫女有些怪,但一時又說不出來…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蘭九天眸底淺笑盈然,她這位親祖母看着親孫女從“麻風病”活過來,竟沒一絲喜意呢。
“快起來,快起來,那個,回來的剛好,今日長史夫人正好過來,你嬸嬸,嫂嫂和妹妹都在,快去拜見她們。”唐老太不自然的笑笑。
“是,祖母。”蘭九天站起來,走到崔青面前微俯身行禮:“九天見過嬸嬸,一夜不見,令侄女甚是想念,不知嬸嬸有沒有想我啊?”
崔青咽口唾沫,僵笑道:“好侄女,不必行禮,嬸嬸也想念的緊,看到你回來,不知多高興呢。”
“是么,如今侄女回來了,以後便常常近前伺候嬸嬸,可否?”蘭九天眉眼含笑。
“呃,那個,你嫂嫂也想你,快拜見嫂嫂吧。”忙拉過旁邊的崔秀枝推到蘭九天面前。
蘭九天笑着點點頭,她沒有忽視轉身後崔青暗暗舒口的氣,嬸嬸啊嬸嬸,對你最大的回報,便是我蘭九天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崔秀枝在原主的心裏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她大哥不回家,她這個大嫂便像隱形一樣,因此,蘭九天心頭沒有留下多少印象,照例行禮后便不再理她。
蘭九天一一拜完,才走到蘭春月面前,笑道:“妹妹,能再見到你,姐姐是真的高興……”
蘭春月特意換了壓金邊細綢緞橘紅襦裙,不如大紅囂張偏又十分扎眼,她曾經以這樣的打扮得了旦王誇讚,如今喜滋滋再穿着出來,滿指望給長史夫人留個好印象,誰知,一道纖長的麗影卻生生扎進眼睛裏,扎得她絲毫沒有餘地,這個死了的蘭九天,真的活了,就這麼囂張的站在她面前,奪去屬於她的所有目光!
蘭春月硬生生忍住眼底戾氣,拚命擠出一個笑臉道:“見過姐姐,看到姐姐無恙,妹妹也是開心的不得了。”
蘭九天微微頷首,正欲離開,卻瞥到蘭春月身側吊著的香囊,赤木沙華,紅紅艷艷,呵呵,原來...
“妹妹,你這香囊別緻的很,是誰送的?”蘭九天長睫翻卷,淡淡瞥向蘭春月。
蘭春月心頭驚慌一現,不着痕迹的用胳膊肘將香囊撥到後面隱在衣裙內,裝作很自然的笑笑:“嗯?沒什麼,自己瞎綉着玩的,大姐姐,快坐呀。”
咦,奇怪,蘭春月暗罵自己一聲,怎麼一看到蘭九天的眼睛,就慫了呢,我就說是旦王送的,她能咋的?!人家旦王說中意她了么?!
可她的眼神,看着怎麼這麼讓人不舒服,有點喘不過氣!
蘭九天輕聲微笑:“到底妹妹與姐姐心有靈犀,姐姐前些日子也好瞎綉着玩,記得好像綉了個和妹妹一模一樣的,送給我旦王哥哥了呢。”
嗡!
蘭春月腦袋又炸了!
這香囊竟是她給旦王的?!我還天天...,怪不得看這拙劣的針腳,有點熟悉...
此刻她便覺得衣裙內的囊包像長滿了倒刺,扎的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