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姓納蘭,名微泠
鈴鐺的那一頭,世安苑的卧房裏,某一個角落傳來幾聲鈴鐺響。
此苑的主人正在院子裏打拳,是每日早晨必做的事情,所以伺候的人都在院子裏,對於那幾聲微乎其微的響聲沒有察覺。
打拳的老人正是勇毅侯府的主人,納蘭康老侯爺。他不知怎的,忽然收起雙拳,抬起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眺望大門的方向,出了會神。
片刻,收回目光便循着椅子走去,坐了下來。
近身伺候他的人亦如納蘭康一般年長,身體看着也是硬朗。臉上淡淡的笑着,忽而想起什麼,轉身就進了裏屋。
“阿華,今日我想飲雪茶。”納蘭康倒騰着桌上的茶具,對着屋裏喊:“去我房裏拿來。”
納蘭華是侯府的老管家,是個孤兒,跟着納蘭康姓。他從小便跟着老侯爺,上過戰場,見識過東南西北。所以在侯府裏面,除了繼室稍微會給臉色看,其餘的都對之恭恭敬敬。
而在侯府里,納蘭華退下不再擔任管家之後,府里以及外面的人都稱他一聲華先生。
納蘭康滿頭華髮,連着下巴的鬍鬚都與髮絲相襯,臉上佈滿褶皺,納蘭華也是如此,不認真去分辨,還以為他們是兩兄弟。
屋內沒有回應,只見納蘭華臉色慌張的跑到納蘭康跟前,雙唇蠕動了半晌,才道:“侯爺,鈴鐺響了。”
這話一出,納蘭康的笑臉垮下:“你說什麼呢!”
“侯爺,您去聽,就在您房裏。如果不信,就去小侯爺苑裏,聽聽就知道了。”
納蘭康見納蘭華那張認真的臉,面上浮出几絲緊張:“想必是誰家的頑童發現了鈴鐺,好奇的玩。”
“侯爺,那鈴鐺深深埋在土裏,即便是頑童,也不可能在那麼大的花圃里,正好挖出鈴鐺。”納蘭華板起臉,急了起來:“您不去,我去!”
“你去哪?”納蘭康看着納蘭華不搭理,直接走出院子。前者哪還坐得住,急忙起來,跟着走去:“阿華!”
“侯爺要是不信老奴的話,大可去小侯爺的竹逸苑聽聽就清楚。”納蘭華便走邊說。
“容之的院子我前日上了鎖,鑰匙在我房裏,你怎麼進去?”
這時,鑰匙的碰撞聲傳來,納蘭華頭也沒回,就道:“我早拿了。”
“你這老東西,等等我!”納蘭康追了上去。
東側門外,納蘭微泠的手裏還拿着鈴鐺。
“都搖晃那麼久了,還沒來?”秋意的耳朵附於門上:“難道老侯爺真的沒有發現鈴鐺?”
納蘭微泠收回心緒,像是下定決心什麼的一臉緊張。她推開春霜的手,走到大門前,擼起袖子就用儘力氣捶打起來。
‘砰砰砰’的聲響嚇得門內,還有幾步路便到的納蘭華愣住了,隨在身後來的納蘭康,飄浮着霧氣的眼珠顫了顫。
他們已經去過竹逸苑了,也聽到那響不止的鈴鐺聲。
納蘭康第一時間跑出竹逸苑,奔向東側門。
“侯爺?”納蘭華站在門前,不確定的回頭問向納蘭康。
“我來開。”
“是。”
這一來一回的問答,沒一點猶豫。
納蘭康上前,拉開門栓的手顫抖不已。這時,也沒了敲門聲,接着,便是兩扇門由外向內而大開。
門一開,納蘭康的眼睛與納蘭微泠投來的目光相互交匯。
納蘭康心裏犯怵,雙腳像是被釘住那般動不了,直愣愣的瞅着納蘭微泠。
納蘭微泠可親般笑着道:“我姓納蘭,名微泠,閨名微兒,是從詩裏面取的。句子怎麼讀來着,我好像忘記了。”
“你生在你父親出征之前,他為你取‘微而臧’的‘微’字,恰逢時節在梅花盛開之際,你娘親取‘銀鐺泠然動清韻’的‘泠’字。就是希望你精微而完美,如梅花傲骨般堅強,如鈴鐺般快樂的孩子。”納蘭康雙眼迷濛,靜靜道。
納蘭微泠聽着他的講述,舉起鈴鐺晃了晃,像是在六歲那年,爹爹第一次親她小臉蛋,然後她接受他的鈴鐺,接着她就說出藏在心底許久的小心思。
鈴鈴鈴的聲響像是催促的意思,春霜和秋意偷偷摁了摁眼角,納蘭華也忍不住,別過臉抹掉了什麼。
“您是爺爺!您打仗回來了?”納蘭微泠一把抱住納蘭康的手臂,忽而皺起小臉,一臉懵懂觀察他的樣貌好一會,完全沒有在該有的年齡里應該要有的神情:“怎麼好像老了許多?”
“孩子,你這是...?”
納蘭微泠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納蘭康詢問的意思。想不明白后,決定將鈴鐺交於他:“爺爺,這鈴鐺給您了,待會我也拉一條繩子去您房裏,反正爹爹給的鈴鐺還有。”
納蘭康接過鈴鐺,看着她這般模樣,心緒難平。
“爺爺,您怎麼了?難道不喜歡微兒的鈴鐺么?”
回過神,納蘭康看着納蘭微泠那般小心翼翼,心中有再多的疑問,看着如此純真的孫女,千言萬語只凝聚成一個字:“好,好,好。”
“爺爺,爹爹是不是也回來了?我好久沒見着他了,怪想念的。”
納蘭微泠這一喊,可是嚇壞納蘭康。
自己的兒子,納蘭容之早在十年已經戰死沙場,怎麼在這會卻問,爹爹有沒有回來?
活了那麼大歲數的納蘭康,頭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經質?連着聽覺都出問題了?
門外的春霜和秋意迎上納蘭康投來的視線,低低道:“老侯爺,姑娘她......”
“你們都快些進來,這裏不宜談論什麼,進屋再說。”納蘭華插話道。
納蘭康先一步牽住納蘭微泠進門,春霜和秋意隨後。納蘭華在前面開路,開口一喚,周圍的侍女和小廝自覺的散去,連眼帘都不抬。
到了世安苑,納蘭華屏退所有下人。
書房裏,納蘭微泠坐在納蘭康身邊,充滿好奇的明眸到處張望,看不見的地方,還往前傾出身體,使勁朝那些地方看。
納蘭康和藹的伸出手,不知想到了什麼又縮了回來,來回兩次都沒能真的摸上一摸納蘭微泠的小腦袋。他嘆了口氣,看向春霜,那意思就是要她講述,這些年他不在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姑娘的記憶,停留在老侯爺和小侯爺去往邊疆的那年。這麼多年,姑娘是知道自己長大了,可怎麼也回想不起,那年的事情。連着心智,也與實際年齡不相符。”春霜說。
“怎麼會這樣?!”納蘭康問。
“原也不算病,後來慢慢加劇。大夫說是小姐選擇忘記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也就是本身不肯接受,久而久之就形成心病。所以,要這心病好起來,還得是姑娘自己先願意記起,病才能好。”
“微兒的身體怎麼了,你先一一說來。還有當年之事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