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宴會風雲
直到報官再次前來通知晚宴即將開始,女眷們又高興起來,有次序地前往宴宮,只有貴妃這桌毫無動靜。
皇后首先起身,招呼着:“皇上和百官都等候着,我們先去前殿吧。”答應聲起,桌上幾人起身,向外走去。顧清婉站起身,正要尾隨,手腕被拉住,一回頭,對上貴妃優柔的雙眼:“破虜侯夫人,隨本宮走走吧。”
皇后聽到,詫異地回過頭,顧清婉卻抿着唇,帶着薄笑,點頭答應。
看到顧清婉安撫的笑容,皇后釋然,安心離去。
花園中只剩下兩人,半晌,貴妃盈盈起身,向外走去,顧清婉默然跟上。兩人並肩走在皇宮的長道上,宮女太監隔着一段距離跟隨。一行人以慢得不可思議的速度走着。
“你猜走完這條路需要多少時間?”一路沉默不語的貴妃突然開口,柔聲輕問身邊人。
還以為她不開口了,顧清婉向前張望一眼,暮色中,沒有看到盡頭,搖了搖頭,說道:“不清楚。”
“本宮天天走這條路,知道這條路來時需要半盞茶的時間,去時需要一盞茶的時間。”
顧清婉淡笑不答,知道她說這話必有原因。
“你真沉得住氣,不問嗎?為什麼同一條路,來和去,時間為何不同?”貴妃斜眸,柔情如水的眼神里露出哀涼,“那是因為,我走來時,想看他一眼,所以走得特別快,回去時,留戀不已,走得自然就慢了。”
“娘娘情深意重,難能可貴。”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為何還如此平靜?”聲音變高了些,似乎很不滿意顧清婉的表現。
顧清婉偏頭做沉思狀,答非所問地道:“皇宮華美非常,娘娘既已入宮門,何不珍惜眼前所有,何必苦苦抓住過去不放呢?”
貴妃聞言輕愣,忽而笑出聲來,笑聲中隱帶澀意:“你以為這些話能打動我嗎?我要是能放棄過去,就不會痛苦這麼久了。”
“不能放,也不快樂,娘娘活得也很辛苦呢。”
突然停下腳步,貴妃疑惑地轉頭,盯着顧清婉,楚楚地問道:“那麼,你願意幫我這苦命女子一把嗎?”
露出帶絲譏諷的笑容,顧清婉戲道:“恕我失禮,我還真看不出,娘娘有何命苦。就算有,我也沒有能力來為娘娘解決難題。”
漸漸現出失望之色,隨即又一整面色,貴妃道:“你太過謙了,你的手段高超,豈是一般人所及,一月前的學子上書,不就是你的手筆嗎?”
沒有想到對方會提及此事,本來當初也知道隱瞞不了,坦然接受貴妃的評論,顧清婉置之一笑。
非常不能接受顧清婉這種坦然的態度,貴妃皺眉:“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幫助皇后,不過僅此一次而已。以後,王爺也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是嗎?既然如此,娘娘又何必這麼驚慌。”黑色的發被風揚起,顧清婉輕撫長發,因為被貴妃步步緊逼,而有了一些不耐煩。
“感情這東西會隨着環境有所不同,但是經過歲月經煉的感情,即使會有波折,也不會改變本質,你相信嗎?”
意有所指。
“我相信,”顧清婉悠然,指指前方宮殿的大門,華翠的燈光從內透出,似在等待兩位晚來的客人,“娘娘,我們到了。”
眼神略為暗淡,貴妃站在原地不動。
“娘娘,再長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我們進去吧。”
“我不會放棄的……”對着顧清婉,看着眼前明亮的燈火,貴妃賭誓似的說道,“我錯過一次,以後不會再錯一次。”拋下一句,她向前走去,此時倒沒有絲毫的遲疑了。
看着她的背影走向光影之中,顧清婉幽然嘆息:“這樣的痴情,讓人又憐又恨啊……”抬起腳,隨之走入喧嘩熱鬧的大殿之中。
郭貴妃與裕江王的恩怨糾葛,還是陳淵告訴她的。郭貴妃尚在閨中時便傾心於裕江王,那時姬煦還不是之前那個名聲極差的暴戾王爺,裕江王年少時師從南宮先生,少年天才,他是唯一一個讓南宮先生求着哄着拜師的。昔日裕江王得皇上寵愛,家世顯赫,前途不可限量,甚至還有傳言說皇上屬意他做自己的接班人。驚艷才絕,更是全京城少女的夢中情人。受歡迎程度,就連風頭最盛的姬晗都比不過。可是後來不知為何,這位王爺性情大變,喜怒無常,曾經當街縱馬,致使數人受傷,一人死亡,事後被皇上監禁在裕江王府。
再後來,姬煦時常稱病不去上朝,漸漸地人們便遺忘了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王爺,只記住了脾氣暴戾,視人命如草芥的裕江王。
今日看郭貴妃反應,顧清婉猜測,兩人應該在年少時相愛過,就算不是刻骨銘心的愛戀,想必也是喜歡過吧。
可惜陰差陽錯之下,郭貴妃進了宮成了皇上的女人,個中緣由顧清婉也不得而知。
當初顧清昭就是被喬裝打扮的突厥人劫持的,而幫助那些人的內應就是郭貴妃。至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顧清婉猜測一是為了打擊報復鎮遠侯府,二是因為裕江王對顧清婉格外的偏袒,其偏愛程度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更何況是格外關注裕江王的郭貴妃。
這次顧清婉被人擄走,與郭貴妃,太子都脫不了干係。
大殿的光華照在兩人身上,一瞬間,本是熱鬧紛繁的宴會呈現了一瞬的停頓,文武百官的眼神都膠着在兩人的身上。更有甚者,立刻認出了顧清婉是突厥王子的畫中人,吃驚不已,呆愣當場。
從顧清婉進門之始,姬煦似乎就失去了感知,從沒有想到過,顧清婉的美,就這樣直然地展現人前,那種勾魂攝魄的異魅,在燈光的渲染下無限地擴大着。
終於走到宮殿中心,貴妃往着皇座的台階而上,顧清婉挪步來到左邊。
坐在席間的陳淵輕茗一口蠱中美酒,據說這新釀之酒有個名字,叫“妖娘”,入口清醇,後勁十足,讓喝酒之人,不知不覺沉醉,他從未醉過,連喝三口,淺笑着,注視着顧清婉走來,朦然間,就把視線定止在她身上,瞳眸漸然深邃,那酒勁慢慢發散,滲入四肢百骸中,胸口灼熱無比,一直燒到腦部,周圍的聲音都突然聽不見了,只留下那一抹嬌嬈的顏色,賽過了世間一切春色。
皇宮的世界是與外面隔開的,這裏的華麗,迷離,靡靡之聲,之色,之情,都是脫離了世俗的標準一般,散發著罪惡的甜美,引誘着人走過道德界限。
百官席間一文士輕搖手上羽扇,小弧度地搖着頭,低語暗嘆:“禍水殃國,想不到竟然還有兩個。”大口灌下一口酒。
但是一想起其中一個是自家將軍的嬌妻,顧侯爺的嫡長女,他也不便多言。
真不知道自家將軍娶了如此如花美眷,到底是福還是禍?
“皇上。”一聲悠長的聲音把注意力全吸引到了皇座旁,百官抬頭,往皇後方向看去。
盈盈輕拜,皇后雖沒有像顧清婉,貴妃那樣傾國之色,但也是千里挑一的美女,姿態嫻雅不同一般,自有一種雍容華貴之感,啟口道:“皇上,我對破虜侯夫人的風姿十分傾慕,能否讓她與本宮同席。”
皇后本就後宮之首,官宦女眷陪席也有先例,皇上儒雅地一笑,正欲點頭,左下首突然驟然一聲:“不行。”
厲聲回絕,四下嘩然,百官停下手,看向當朝大將。
陳淵看向皇后,語氣緩和下來:“皇後娘娘美意,可惜婉婉身弱,照顧娘娘多有不便,還請恕罪。”嘴裏說著恕罪,態度上卻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
皇後有些訝異,沒有表現在臉上:“是本宮考慮不周。”陳淵實權在手,連皇上都要忌讓三分,她又怎麼會在這種小事上與他過不去。
雖然意料中是應該這樣結尾,此事還是帶給百官小小的震驚,對今天陳淵的舉動頗不解。雖然手握重權,陳淵平時決不會與皇家有任何衝突,更不會攜權相脅,今天為何會為了這樣一件小事當面頂決剛重掌鳳印的皇后。
只有姬晗隱約間猜到了陳淵的心思,雖然是君臣同樂,但是那皇座的玉階就是一道界限,踏上玉階,是君,站在階下,就是臣。陳淵再有權,也不可能走過那道檻,那不是一道普通的界限,那是一條跨越不了的鴻溝。今日之事,如果發生在以前,顧清婉坐到皇後身邊也不是意義重大的事,但在經歷了君莫亭那詭異的一幕後,想必陳淵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顧清婉踏上那玉階半步。
一手執蠱,一手在席間輕輕把顧清婉的手握住,陳淵調整呼吸,平復着有些亂的心神,隱含冷意地看向上方,輕輕轉動手中酒杯,剛才是怎麼了?一想到顧清婉要踏上那玉階,他就剋制不住地憤怒和恐慌,手上用上些力,把顧清婉的手抓地更緊些,覺得今晚真是一片混亂,酒喝多了嗎?
普通一場宴會竟然因為一個小小的插曲,變得暗涌潮動起來,即使歌舞伴興,席間眾人妙語連珠,也掩飾不住玉階上後宮紛爭的氣味,和階下政治風雲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