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黃昏時分,夕陽斜斜打入窗內,酷熱散去幾分,留下的熱意還是令人覺得燥熱。
皇帝困惑不解,雙眉緊擰,不似作假。元喬也忽生不解,喜歡女子,納妃應該開心才對。小皇帝又與她玩什麼心計。
兩日間,元喬對小皇帝的心思愈發看不懂了,沉吟須臾,猜測道:“你喜歡女子,納妃不正合你的意?”
“朕像是貪圖享樂的皇帝嗎?”元莞憋得臉色通紅,覺得自己被小瞧了去,就正色道:“朕可勤奮了,對女子不感興趣。”
這話是不假的,登基這麼多年來,小皇帝確實很勤奮,從未缺席過早朝,亦沒有沉迷玩樂之色。
喜歡女子,又不肯納妃,究竟是想做什麼?
元喬心裏戒備起來,見小皇帝氣鼓鼓的,斷定自己猜錯她的心思了,改口道:“那你要我做什麼?”
不知何故,她感覺出小皇帝並無惡意,調戲她,除去那夜外,卻沒有真正碰她。
不知不覺間,元喬對那夜的事情產生疑惑,失去意識后,就忘了後面的事,一夜醒來,床榻凌亂,被褥髒了。小皇帝既都已侮辱她,昨夜做君子做什麼?
元莞道:“蘇相要朕去行宮,無非是想你出宮罷了。朕可答應,但是姑母也答應我幾件事。”
皇帝腦子轉得快,迅速將事情想得通徹。眼下她的境地兩難,前有元喬、後有太后,無論怎麼做,都是其中一人的傀儡。
元喬攝政,得先帝遺旨,是名正言順。太后則不然,她要的是在朝堂上的勢力,名不正言不順,插手也頗不方便,每回都是要利用她才可。
如今,元喬妥協,她大可藉助元喬的手,慢慢改變局面,於太后處,便道是元喬所為。
她不與任何一人同陣營,卻可利用兩人之間的嫌隙來做事。
元莞想通后,就揚首看着元喬:“姑母答不答應。”
“我自然可答應,但你需告訴我,那夜的事是誰做的?”元喬冷眼望着她,心裏帶着幾分希翼,只要不是皇帝做的,她可以說服自己原諒她。
元莞愣了一下,她若是說太后的,姑母會信嗎?
那夜其實她起初並不知情,見她意識模糊,只當是尋常酒醉,想着筵席上男子居多,就好心帶着她回福寧殿休息片刻。
天色漆黑,宮燈搖曳不止,瞧得並不清楚,她還好心令人備了醒酒湯,一路上照顧着,待回殿後,才發覺不對。
姑母渾身燙得厲害,顏色迷濛,肌膚更是呈現粉色,攀扯着她的袖口,這並非是醉態,她立即反應過來,這是被下.葯了。
她欲請太醫來救治,震怒下令人去查明原委,宮人的膽子委實太大了些,不多時,太后在宮人的簇擁下走來了。
太後來的並非是好時候,她欲將此事掩藏,誰知太后先出聲:“她酒中放了葯。”
是太后做的。她恨得咬牙,卻不敢有所作為,又恐大長公主被旁人侮辱,當即便道:“既然如此,我來就可。”
太后答應了。
這才有了後面的事。
元莞皺眉,神色幾欲變幻,令元喬心中不安,“你有難事?”
“沒有。”小皇帝苦惱,她若說出是太后,姑母必然針對太后,屆時太后惱羞成怒,向她發難,她則毫無招架之力。
她猶豫時不知如何回答時,落霞匆匆入殿:“陛下,太後來了,步輦已宮外。”
元莞頓時一僵,瞧了一眼元喬:“晚些時候再與姑母細說,總之我要樞密院內有朕的人,中書目前,我無打算。”
說完,小皇帝慌張地離開了,匆忙出殿去迎太后。
她乍然變色,使得元喬疑惑深了深,去見太后,為何面色慌張?
想到此,她陡然想起一事,元莞曾說她並非是先帝親生,那麼太后是與旁人私通,還是說當年太后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以假亂真?
當年太后誕下皇嗣,她不過八九歲的稚齡,先帝對太后頗為喜愛,在產房外候着,歡天喜地,后見到皇嗣是藍眸,才甩袖離去。
因此,可以證明元莞就是太后所生的,那就是前者,太后與旁人私通。
親生母女相見,皇帝慌什麼?
元喬百思不得其解,小皇帝已步出宮門去迎太后。
太后並非着華麗的衣裙,她懶散靠在步輦內,見皇帝來迎,伸手讓她扶。小皇帝不想碰她,當著宮人是要孝順的,她心中戒備起來,伸手去扶太後下車輦。
太後年過三十,皮膚依舊雪白,她喜艷麗之色,雖不是紅色,也與之相近。她髮髻上明珠耀眼,夕陽下熠熠生輝,慵懶而華貴。
她與元喬給人的感覺不同,元喬不怒自威,威嚴赫赫,一抬手、一蹙眉,帶着高潔之氣。而太后就像是最好看的牡丹花,獨佔鰲頭,流於俗氣。
扶着太后入殿,元莞就鬆開了她,太后倚靠着寬榻,和藹一笑:“你又罵哭了皇夫?”
太后慣愛以瑣事開口,讓人感覺她是來關心皇帝起居,就像皇夫這件事,太后若無探子在垂拱殿,如何知曉她與皇夫的瑣事。
元莞心中鄙棄,也知自己不是她的對手,輕聲道:“朕不喜他總是哭的模樣。”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他哭也是正常。”太后輕笑了一下,招手示意元莞近前去坐。
元莞聽話,斂去鄙棄,在她身旁坐下,一靠近就聞到不適的香氣。太后這些年愛保養,每日都要吃些永葆青春的葯膳來,聽聞珍珠粉熬制的香膏可保持肌膚細膩光滑,她就大肆令人買來許多名貴的珍珠。
她是天子之母,花銷大些,只要攝政的大長公主元喬不說話,其他朝臣不會越權去管問。
太后野心很大,元莞從小就知,她自負美貌,迷惑先帝,害了不少皇嗣。先帝被迷得不知情,只當是早夭。
先帝一死,她就不能攬權了。且先帝晚年知曉太后狠毒,可膝下只有她一女了,不得不立她為新帝,又令元喬攝政。
母憑子貴,她成為新帝,太后還是不肯罷休,欲獨掌握大權,讓她成為她的傀儡。
元喬不是無頭腦的女子,能以少齡攝政,可見是不簡單的女子,與太后相比,顯得太后還是差了些。是以,太后就攛掇朝臣,讓小皇帝親政,藉以再除去元喬。
元莞不說話了,為著孝道二字,也不可頂撞太后。
小皇帝依舊是一副謙遜之色,太后很滿意,繼而道:“我知皇夫是元喬舉薦的,你不喜歡。但皇夫與元喬還是不一樣的。你不喜元喬,也不可怠慢他。”
太后話裏有話,一再提起元喬壓制着皇帝,更是注意皇帝的神色,見她面露不耐,就微微一笑,“大長公主身子如何了?”
說到正經事了,元莞打起精神,知曉太後會問,早就想好措辭:“她不大想見我,悶悶不樂,嚷着要廢帝。”
“廢帝?”太后聞言,很是輕蔑,直起身子,道:“她不過嚇唬你罷了,莫要理會。眼下趁她一蹶不振,不如想掌控樞密院。”
太后一直想的就是樞密院,心思從未變過。樞密院比起中書,更為重要些,畢竟軍防就是以樞密院為主,只蘇聞不大好相與。
太后的堂弟在蘇聞之下,一直想取而代之。
元莞道:“蘇相頗是狡猾,怕是難以對付。”
“找個理由打發了去,由你舅父接替。”太后簡單地回應,又見她一副皺眉不解之色,就走下榻,憐愛般地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我給你的機會,你不能輕易放棄。”
元莞餘光掃過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看似纖細細膩,欺霜賽雪,實在髒得很。她不願被碰,又不能做出反感,唯有後退一步,裝作行禮來避開。
“兒曉得,讓太后掛心了。”
太后很滿意,離開時往寢殿看了一眼,眼睛復又落在皇帝身上,笑了笑:“元喬美嗎?”
小皇帝臉蛋一紅,太后問的美不是外表的美,而是床笫之間的事,太后好不知羞恥,竟問得明目張胆,她羞得心口發燙,低頭裝作沒有聽見。
太后笑了笑,帶着宮人回慈安宮。
元莞望着太后離去的方向,眼中的羞澀化為憤恨,恨意如潮水湧來,她對元喬本是尊敬,縱被壓制,也未曾想過佔有她。
可太后不甘,覺得元喬擋着她的路,於女子而言,名節最為重要。她要元喬體會那股被人強迫的侮辱,且元喬不知她的身份,被自己的親侄女泄恨,烈性如她,死的心都會有。
但元莞偏不如她的意。再者那夜她真的順從太后之意,元喬哪裏會饒過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到時會同她一道玉石俱焚的。
元喬與她與玉石俱焚,得利的只有太后。
暮色四合,元莞脊背被汗水打濕,鬢角碎發黏在了額間,目光沉靜地深如一泓深潭。她不覺狼狽,卻討厭這種被威脅的感覺。
她站在外間,感受着熱風,元喬站在窗下,望着她絕倔強的背影。
兩日的相處,讓她感覺到小皇帝與往日的不同。元莞身上似有很多秘密,雖說皇帝私事不能去打探,是大不敬,可她總想知曉這個孩子發生過什麼。
看到那抹背影后,心裏對皇帝的怨恨少了很多,只是她被下.葯一事,斷然不會罷休的。
半晌后,元莞回到殿裏,覺得熱,讓落霞再去準備冰盞,自己關上殿門,走到元喬面前。
她走近元喬,慣來沒有好事。元喬對她的走近有些抵觸,也深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道理,心揪得緊緊的。
元喬凝神望着她:“你又想做什麼?”
“姑母就不能對朕笑一笑,朕有那麼討厭嗎?”元莞在她對面坐下,也無霸道的氣勢,反有些低沉,就像受了極大的委屈般,想要元喬哄哄她。
元喬不敢得罪她,也不笑。她並非賣笑的女子,何故以笑來取悅小皇帝。
她不肯笑,小皇帝還是換了一副兇狠的樣子,氣勢洶洶,眼裏也慢慢都是元喬:“姑母不笑,我今夜就睡那裏。”
手指一伸,指是就是龍床,她重複道:“那是朕的龍床。”
元喬一噎,臉色瞬息就羞得通紅,手蜷縮在袖口中,極力忍着想要動手打她。前幾次,人未曾打到,反給了小皇帝輕薄的機會。
大長公主又惱羞成怒了,小皇帝彎唇一笑:“你不笑,你晚上就睡地上。”
福寧殿很大,地方空闊,雕樑畫棟,極為大氣,那張龍床很是寬闊,足可睡下四五人,兩人都是女子,睡一起也可,前提是小皇帝安分。
可元喬知曉小皇帝是不可能安分的,至於在笑與睡地上這兩件事中,她寧願選擇後者。
她不與孩子計較,道:“陛下可曾想好了?”
“自然是想好了。”元莞神色肅然,唇角抿得緊緊的,她想起太后的手段,心裏還是有些怕,但還是開口了,“朕不會動蘇聞。”
元喬詫異了,她以為首當其衝的是蘇聞,畢竟太后的堂弟屈居他之下,小皇帝不信蘇聞,該信舅父的。
小皇帝眼下十分坦然,更無蟄伏隱忍之色,她恍惚幾息,試探道:“不動蘇聞,太後會答應?”
元莞眼神一顫,錯開視線,不願被元喬探知心意,努力穩住心神后,復又迎上元喬的視線,自信道:“姑母管的多了些,朕道不動蘇相,就不會改口。我答應你不動他,你也需告訴廢帝一事的由來。”
廢帝一事,她從未聽過,就連先帝深愛的太后都不知曉的,她好奇,本就不想動蘇聞,以此來換取這個秘密,她自認是最妥當的。
“廢帝是先帝留下的密旨,不能告訴你。”元喬不為所動,尤其是與大宋根基有關,她覺不會掉以輕心。
她閉口不言,元莞震怒,猛地一拍几案,威脅道:“姑母莫要忘了自己是被朕禁在福寧殿,你一味抵抗,朕能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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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公主:皇帝每天都和我玩心計,太奸詐了。
小皇帝:姑母越看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