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衣物頗為繁雜,元喬又是身份貴重之人,光是簪環首飾冠子都不少。

元莞不大懂得女子的首飾,打開錦盒,每一樣都細細看了起來。臨安城內女子大多愛用珍珠,明亮不說,也顯得珍貴。

宮內女子頭上的龍鳳花釵冠飾,以金銀鑲嵌珠寶,以多少來定尊卑。元莞是皇帝,則除外,瞧見元喬的首飾后,她想起自己那夜留下的耳墜,通體晶瑩,極襯元喬皮膚。

首飾查后,無甚怪異之處,她踱步至箱籠前,欲伸手翻來,落霞眼皮子一跳,趁着無人在才敢開口提醒:“陛下,這好像不大合適。”

“為何不合適?”元莞不解,她看的只是衣裳,又不是做什麼不軌之事。

小皇帝心思極為正派,不理落霞,直接翻開箱籠,落霞的臉色就紅了,她覺得落霞想多了,些許衣裳罷了。

公主府送來的都是貼身衣物,簡單的小衫長裙,沒有禮服之類的。小皇帝一件件翻開來看,元喬不過二十二歲罷了,衣裳顏色也不夠明亮,故作老成。

就連太后,也有不少艷麗之物。

小皇帝心思漸漸旖旎,尤其是貼身的訶子,素凈無暇,摸着柔軟,落霞捂住眼睛,她才放下,正色道:“你捂着眼睛做什麼。”

落霞羞得說不出話來了。

小皇帝欲再翻看,宮人的稟報聲傳來了:“陛下,皇夫求見。”

“不見。”元莞拒絕,她還查看完,若是讓元喬與外間傳了信,她豈非功虧一簣了。

小皇帝道不見,孤鶩推門耳而進,大膽道:“陛下,皇夫說您若不見,他就候着您。”

“是不是又要哭了?”元莞不耐,元喬給她塞的皇夫與那位齊國侯性子相似,膽小不說,動不動就哭,哭起來沒完沒了。

好幾次,她都猜測皇夫是不是女子所扮,想扒了他的衣裳查看。

每次想去扒,人就哭了。

元莞無奈,將衣裳又塞回箱籠里,關了起來,命人傳皇夫進來,她則坐在一旁,腦海里依舊想着,元喬為何喜歡白色的?

白色顯得高潔?

她不明白女子的喜好,這麼多年來與太后相處,幾乎默認女子都是喜歡艷麗奢華之物,每每見元喬,她的妝容也十分得體,按照品級來的,不覺奢華,也不覺素凈,給人端莊之感。

想着,皇夫周暨就來了,他生得極是好看,五官柔和,不似尋常男子的冷冽,大可用唇紅齒白一字來形容。

過於柔美,就像女子了。

不管他是什麼樣貌,元莞都不喜歡他,坤寧宮一日都不曾去過,後宮虛設,周暨不怨,也不來皇帝這裏晃悠,今日倒是個例外。

昨日與今日的例外太多,小皇帝警惕地想到周暨或許也是說客,畢竟皇夫是元喬的人,當是來說情的。

周暨今日一襲月白色的袍服,腰間白玉帶,使得眼神更為纖細,一折就斷了般,元莞不喜歡他這麼柔美的樣子。

或者說,只要是皇夫兩字,她就不喜歡了。

周暨行禮,而後坐在皇帝對面,他微微一笑,當真有嵇康之貌。小皇帝自認不受他蠱惑,冷了眼色:“皇夫來,有事?”

簡單五字,已說明她的不喜,周暨當即笑不出來了,捏着衣袖道:“聽說姑母病了,我恰好無事,就想過去看看。”

周暨與小皇帝同齡,甚至比她小上幾月。方入宮的時候,元莞極是嫌棄,無事就凶他,宮人就常見到哭唧唧的小皇夫。

時日久了,周暨就躲着元莞,年歲大了些,懂事後才漸漸出現在元莞面前。

“見姑母?她是女子,你是男子,有何可見,再者姑母感染風寒,衣冠除下,你去見,豈非唐突了。”元莞拒絕的話諷刺又合理。

小皇帝嘴巴伶俐,周暨是領教過的,這次過來,想的話極合孝道,又佔着理,本以為能與她多說幾句,不想一句話就堵了他接下來的話。

他不敢去看皇帝,面色通紅,父親傳信給他,無論如何都要見一見大長公主。

皇帝心思深,與大長公主不合,恨不得喝其骨血、吃其血肉,一旦被禁錮在宮裏,難以全身而退的機會。

“臣在殿外,說幾句話就成,不入殿。”

“既是如此,你想說什麼話,宮人代勞就是,你何必親去。”小皇帝望着他,眸色帶着審視,知曉他不安好心,與宮外的人勾結,但是她不怕,元喬都被她關在殿裏,也不怕他出宮去見什麼人、說什麼話。

況且以周暨膽小的性子,也做不出什麼大事來。

小皇帝甚是狠厲,不講夫妻情面,周暨也不覺得委屈,反低聲道:“陛下,大長公主對臣也有恩,她如今染恙,臣若不去,豈非不知感恩。”

“那皇夫去了,隔着殿門說幾句話,就是知感恩?”元莞冷酷道,見他不敢抬頭瞧自己,也不作委婉道,道:“可是周御史讓你來的?”

小皇帝最讓人氣恨的就是,明明知曉事情真相,偏偏還故作不懂地問一句,周暨習慣了,當下依舊紅了臉色,道:“父親擔心大長公主的病,又不好來探望。”

“那你回去轉告一聲,就道她甚好,養好病就出宮去了。眼下她若貿然出宮,只會令病情加重。”

小皇帝趾高氣揚,挺高胸脯,甚是有底氣,令周暨分不清她是真話還是假話,抿着唇角不語。

元莞不耐他這番受氣的模樣,站起身道:“皇夫無事,就回去休息,莫要隨意走動。”

周暨也是無功而返,望着皇帝冷硬之色,他也是勸說不得,不管怎樣的理由,都是說不通的。齊國侯本有千萬理由,他大可力求見面,被皇帝一嚇,又失去了機會。

周御史在宮外得到信后,也是陣陣嘆息,“小皇帝太霸道了些,大長公主甘心被她困住不成?”

蘇聞接連被阻,已然摸不清小皇帝的意思,將人無故看留在宮裏,不與外間通信,難不成是要逼得大長公主反了不成。

他二人商議一番后,依舊決策催促皇帝去行宮避暑,到時大長公主必然會去,或者留守臨安城,屆時她的困境自然可解。

將小皇帝騙出宮,就可。

這廂定策后,蘇聞回樞密院迅速將事情安排下去,商議行程。

皇帝處依舊在猜測蘇聞的用意,箱籠翻開一半,天色就黑了,大長公主遣人來要衣裳,她耽擱不得,就讓人將衣裳送過去,自己也早早地回了福寧殿。

元喬得了衣裳后,換了一身輕便的常服,坐在窗下。

外頭的庭院,陽光沐浴下,草木蔥蘢,綠意蔓延至廊下壁柱,勃勃生氣,春和景明之色。

乍見陽光后,元喬有幾分不適,伸手去探,夕陽在手心留下餘暉,她不覺得熱,反是心寒。她攝政多年,權勢在握,不想也有一人成為籠中鳥,跳不出去。

那夜的事,她反覆在想,依舊不明白小皇帝這般侮辱她的意思。那夜簾外還有旁人,意識模糊之際,也分不清是誰,說的話也記不清了。

唯有一點可確認,小皇帝行事並非是一人籌謀,那人又是誰?

她不解,小皇帝也是不解,匆忙回來。

夕陽下,皇帝疾步而來,衣擺因走動而搖曳,走在生機無限的庭院裏,少年老成,心思陰狠,與眼前這副明媚之景,最是相反的。

日頭依舊有些毒辣,小皇帝一路走來,衣裳也跟着濕了,落霞捧着乾淨的衣裳來換。

回到福寧殿後,元莞大多穿舒適的女裝。元喬瞧了一眼落霞手中的衣物,長裙小衫,還有纖細的玉帶,都是女子之物。

自從皇帝登基為帝后,她就沒有再見過她穿這樣的常服,每日雖說見面,她都是偏男子的袍服,以玄色為住主,遮蓋着女子的秀氣,處處彰顯皇帝的威儀。

隔着一道屏風,元喬看不真切,且落霞領着宮人,她不好頻頻看過去,看了幾眼后,就不再說話。

元莞換過衣裳后,捧着冰盞在吃,見她看着過來,就讓落霞也給她奉來一盞。

元喬不肯吃,諷刺道:“臣染了風寒,不適宜吃這個。”

好心的小皇帝登時就傻眼了,臉色一紅,不像想以前那樣受氣就忍着,道:“也是,姑母病了,想必也是身子不好,冰之類的就不用了,都撤了。”

酷熱夏日裏,都會放置些冰在殿內,福寧殿是皇帝寢宮,自然必不可少。她又是年少,極是怕熱,宮裏還未曾開始用冰,福寧殿就已經擺上了。

她一發話,落霞就帶着人將元喬面前散熱的冰撤下去了,窗下就感覺熱了些。

小皇帝怡然自若,吃了一盞覺得不夠,又將元喬不吃的那份給吃了,掃她一眼后,心裏鬱悶就散了。

她吃了冰,不覺得那麼熱,反是被她一攪和的元喬覺得熱了幾分,又不好言明,剜了一眼后,就不說了。

元莞舒服地吃完后,覺得渾身清爽,想起白日裏蘇聞的事,覺得姑母或許會猜測些許,只是如何套話呢?

小眼睛往元喬處瞄了幾眼,元喬正襟危坐,臉色陰沉,顯然又是被氣到了。

斟酌一番后,元莞想到如何開口:“姑母,可知先帝為何愛去行宮避暑?”

提及先帝,元喬神色緩和了,兄妹二人相差二十多歲,感情甚好,便道:“先帝體熱,宮裏待不得,就去行宮避暑。”

“那為何朕登基五年,一次都未曾去過。”元莞狀似隨意道,她眼前的冰盞空了,桌上殘留着冰融化的水澤。

小皇帝去不去行宮,實在不是她能決定的。百官覺得避暑浪費銀子,來回奔波,就一直沒有同皇帝提及,元喬則是忙得無暇想起,被她這麼一提才想起。

元莞性子沉穩,也不是貪圖享受之人,抬眸就見她興緻滿滿,當是小孩子想去玩樂一番,斟酌道:“陛下若想去也可,與蘇聞說一聲,他必去安排。”

“朕不想去。”元莞傲嬌,不願在她面前露出貪圖享受之色。蘇聞提出定是為了元喬。望着元喬的容顏,她陡然一驚,改口道:“行宮必然有趣,只是、只是朕非貪圖玩樂,朕離開后,臨安城又交給誰。”

小皇帝歷來勤奮,這是有目共睹,她與先帝相必,也是不差的,只年歲小了些,還不懂得更深層次的朝堂政事。

聽她這般言語,元喬對她的氣也散了些,眉眼展開,回道:“行宮避暑罷了,並非是貪玩。陛下離開臨安城,選幾人留下,蘇聞可留下,臣也可……”

她頓住了,眼下她成了籠中鳥,哪裏有出去的機會。

戛然而止的話,令暗自狐疑的人,幡然醒悟,明白蘇聞之意了。

蘇聞哪裏是怕她熱,是想藉著機會,讓大長公主脫離她這座囚籠罷了,心裏暗暗將蘇狐狸罵了幾句,就道:“蘇聞提議朕去行宮避暑,道是為朕着想,眼下一看,卻是未必了。依朕看,他將姑母奉為大宋之主了。”

小皇帝言辭肅然,幾是咬牙切齒,聽得元喬心口一跳,當即起身道:“陛下慎言。”

“慎言?你一入宮,他坐立難安,朕生病,也沒有見他這麼著急過,其心可誅。”

元喬皺眉,忍不住辯駁道:“蘇相為的是朝堂,心思不壞,又是先帝提拔至樞密院使,可見他的能力,也得到先帝認可。”

“心思不壞?他可壞得很,他說去行宮,朕就不去,朕不怕熱。”元莞氣恨,外間熱風一吹,添就幾分燥熱,額間滲出細密的汗水。

哪裏是不怕熱,分明是很怕熱。

元喬也不戳穿她,絕對蘇相行事不穩,小皇帝真是叛逆之際,心思變幻得快,這樣逼她,也是不妥。

她冷靜下來,從容的事情平視着小皇帝:“陛下若喜歡女子,可納妃。”

咦,納妃?元莞連對蘇聞的不滿都忘了,張口結舌:“朕、朕同你說的行宮,姑母提納妃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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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唧唧的小皇夫,整天就會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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