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冬夜
那一年小漁村的街頭巷尾都在唱《冬天裏的一把火》,卡帶盒上印着歌手的照片,聽說這是一位混血。何為混血?就是中國人和外國人生的孩子。中國人和外國人還能生孩子?小漁村的人感到稀奇極了!
小漁村不是一個村,而是一個鎮。為什麼小鎮起個名字叫小漁村?沒人知道。大家想可能因為鎮裏實在太窮了,窮得不配擁有小鎮的名字。
總說靠山吃山,靠水喝水,前幾年鎮裏也利用得天獨厚的條件辦了個啤酒廠。原本指望它能帶動小鎮的經濟發展,結果現在半死不活,反而成了累贅。
累贅歸累贅,畢竟是鎮裏唯一的工廠,能進廠子當個工人,總比在家種地強。
邑驚塵讀到高二,死活讀不下去了,輟學回家后,家裏託人找關係,把他弄進了啤酒廠。在廠里幹了一年多,廠里發不出工資,以前每個月還有點補貼,現在補貼也沒有了。大家都在傳,廠子要倒閉了。鬧得人心惶惶,但凡有點門路的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老實巴交實在無路可去的,沒別的辦法,只能和廠子共存亡。
邑驚塵覺得自己年紀輕輕,這樣和廠子耗下去實在不是明智之舉,於是毅然決然離開了飲料廠,投到了鎮上最大幫派黑虎幫的徐翔風門下。那時候香港電影正風靡,他想像自己投入江湖之後,必然風起雲湧,成就一番傳奇。可過了不久才發現,小鎮真沒法和香港比,既沒有地盤可搶,也沒保護費可收。就算到大鬍子的粉絲攤上吃碗粉絲都打不了八折,你要跟他說賒賬,他能拿着菜刀和你拚命。
現實讓邑驚塵很失望。
大哥為了安撫小弟,告訴他們年底的時候會幹一票大的。至於什麼大的,大哥神秘兮兮,就是不說。
邑驚塵很激動,等着年底一鳴驚人,到時候自己就是小漁村的小馬哥,拿着鈔票點香煙,走路帶風。
終於到了年底,徐翔風把三個小弟叫到跟前,做戰前總動員:“兄弟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輪到你們露一手了。”
三個小弟摩拳擦掌:“大哥,要幹什麼你就說吧,保證不給你丟臉!”
“好,今天晚上十點在鎮上的水庫大壩集合,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從邑驚塵家到水庫大壩騎車大概十五分鐘,這是他們第一次集體活動,他不能遲到,多留了五分鐘。九點四十,裹着棉襖出門了。一出門,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他打了個哆嗦,心想要成大事可真不是容易,得吃別人吃不了的苦。
到了大壩,他還是最後一個.
大哥教訓他:“這麼重要的活動都不知道早點來,就你這樣,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邑驚塵感到很慚愧,虛心接受大哥的教訓。
旁邊有兄弟問大哥:“大哥,今天到底是什麼重要的活動?”
大哥嘿嘿一笑,得意洋洋地說:“我打聽到今天啤酒廠發工資了,咱們埋伏在這裏,等下班的人路過,搶他一票。”
三個小弟聽說干票大的指的就是這個,面面相覷。
邑驚塵覺得搶劫不算一門手藝,作為曾經的啤酒廠員工,搶過去的同事不地道。他鼓起勇氣發言:“大哥,啤酒廠兩年沒發工資了,這廠根本就沒油水,還是算了吧!”
“你懂個屁!”大哥給了他一個爆炒栗子,“正因為兩年沒發了,這次發的肯定少不了。咱們只要搶上兩個人,就能成萬元戶了!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去找個地方隱蔽起來。”
萬元戶,那是有錢人的象徵,兩個小弟心潮澎湃。
“大——大哥!”邑清塵舉手。
“你又想幹什麼?”
“我尿急。”
“去去,滾遠點,不要讓人發現了。”大哥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真是懶人上磨屎尿多!”
邑驚塵一路小跑離開了大壩,本想一口氣跑回家,又捨不得自己的自行車,於是鑽進了附近的小樹林裏等待時機。
冬天的夜實在是冷,他靠着一棵樹坐了一會兒,手腳被凍得發麻。他起身,剛要跳兩下,聽到不遠處傳來奇怪的聲音,時斷時續,不像老鼠也不像蛇,倒像是人。
他貓着腰,放輕了腳步,尋着聲音走過去。
月光透過樹枝的縫隙照進來,影影綽綽看到兩人疊在一起,女的嬌喘吁吁,男的語不成調,兩人都很投入,全然不顧這冬夜的寒風刺骨。
一對野鴛鴦,邑驚塵心裏想,但為什麼會緊呢?難道也熱脹冷縮?
突然一個噴嚏,驚動了地上兩個人。
男人叫了一聲:“誰?”
邑驚塵心想,不好,這要三頭六面撞在一起多尷尬,趁着誰也看不清楚誰,趕緊跑!
男人要追,被女人攔住:“傻啊,被人認出你來有你好?”
邑驚塵顧不得自行車了,頭也不回地往家跑。
家裏門已經上栓,邑驚塵試了幾次沒有推開,只得扯着嗓子喊邑正軍來給他開門。叫了十幾聲沒人答應,路邊找了塊石子朝着窗戶扔了過去。這招果然靈,窗戶很快映出了燈光,不到一分鐘門開了。
邑正軍拿着一根木棍跑了出來:“要不是我有先見之明,只糊了報紙,又一塊玻璃毀在你手裏了!”
邑驚塵躲着木棍往屋裏跑,一邊還嚷嚷着:“叫了你好多聲都不應,我總不能在外面凍死啊!咱家也該換把鎖了,人家都換二開鎖了,就咱家還是這老古董,多不方便!”
“換鎖,你有錢啊!”
“錢錢錢,等我有了錢給你換房子。”
他進屋,拎起一隻熱水壺,感覺太輕了,裏面肯定沒有水;又拿起了另一隻,還是沒有,一連試了三隻都沒有。
“沒熱水啦?”
“自己燒去!”
現在燒一鍋熱水起來多麻煩,他決定就這麼湊合著睡了。踩着咯吱作響的木樓梯上了樓,脫了外套準備睡覺。
邑正軍站在他床前:“你上哪去了?是不是又跟着徐翔風鬼混去了?我跟你說,你就這麼混吧,早晚得出事!”
“沒有,我自己在街上轉了轉。”
“這麼冷的天有什麼好轉的?對了,剛剛我怎麼沒看到你的自行車?”
“一個朋友借去了。”
“給你買自行車是給你上班用的,你倒好連個輪胎都沒掙出來就不幹了。我跟你說,我和你姐說好了,她讓你姐夫在他們的汽水廠給你找了份工作,你明天就去報到。”
“我能不去嗎?”
“不去?在家混吃等死啊?我可沒辦法養你一輩子,不去也得去!”
邑正軍看着床上躺得四仰八叉的兒子,越看越來氣:“當初真是被鬼摸了頭了,非要把你生下來。早知你是這德性,就應該讓你媽跟着婦女主任去把你打掉。為了你,你媽東躲西藏了大半年,生你的時候差點把命都搭進去了。虧我還花了五塊錢,讓鎮西的陳瞎子給你取了個名。你說多好的名字……”
“驚才絕艷,笑傲紅塵!”邑驚塵打斷了父親的話,“放心,我不會辜負了你那五塊錢的!時候也不早了,趕緊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