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全面崩塌

第四十九章 全面崩塌

“喲,長得真像小米,這得一周多了吧?”四姨問道。

“兩歲兩個月。”張賀喜形於色道。

“嗯,好好養吧,千萬別慣着,別以後寵成跟你小姨似的。”四姨推開了手機隨口道。

“我說您們能不能都退一步,這官司咱不打了行嗎?這都一家子,幹嘛非得鬧成這樣?您吐個口,給她們三萬五萬的,讓她們當面給您立個字據,以後誰也不許再找后賬。反正我是一分都不要!您要是不好意思說,我可以幫您去說,您看成不成?”不論張賀是因為他的確在四個姨中跟四姨走得最近,還是在剛剛“顯擺”女兒的時候,又讓他想起了姥姥。總之,他想再盡最後一分努力去挽救這個家,好讓姥姥在九泉之下得到安寧。

可惜,他四姨聽了他的這番話后,卻立刻豎起了眉毛,突然高聲道:“說什麼呀還?這是什麼地兒啊?都到這兒了,還是一家子呀?你可真逗!她們跟你說什麼了,她們是不是不敢打了,怕輸吧?讓你跑我這兒要小錢來了?告訴你,甭想!律師我這兒都請了,沒退路。”四姨的聲音越來越大,且邊說還邊故意走到樓梯口仰起了脖子,好像是怕樓上的人聽不到似的。

張賀見此也只得在心中嘆了句:“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姥姥我儘力了。”繼而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四姨夫邊上的,原來並不是什麼路人,而是這兩口子請的律師。他的心徹底涼了,既然全都劍拔弩張,那再多說也是無益。於是,張賀便只提了句:“行啦!您隨便吧,咱上去吧。”說罷便率先向樓上走去。

北京時間2014年7月30日上午十點,他家的官司開庭了。

只見這猶如學校教室,也同樣擁有着前後兩個門的三號法庭里,張賀小姨與其律師已端坐在西側靠牆的原告席上,四姨和四姨夫與律師,以及張賀和他的大姨三姨則一字排開坐在了東側靠窗的被告席上。而北邊“講台”上那威嚴的國徽下,坐着的則是皆着灰色半袖制服的法官與書記員。

本來在這嚴肅的場合,每個人的臉上都應該只是肅穆。可是不成想張賀卻發現,除了法官、書記員、律師和他,他的四位姨媽與一位姨夫竟然都露着“詭異的微笑”,且正在東張西望的互相注視着對方。彷彿是在用一種她們獨有的語言向“對手”表達着不屑。這不禁讓張賀覺得,她們的表現與她們今天所穿的服裝,簡直是相得益彰,那叫一個隨意張狂,壓根兒就沒把這地兒當做“公堂”。且她四姨的氣場看似比那三個姨要強。

於是乎,不難想像。法庭的第一個程序“調解”,很快便被這些人笑着拒絕了,緊跟着的則是第二個程序“舉證”。

只見作為原告方的女律師,翻開了面前桌子上的一摞紙,開始面無表情的小聲念道:“此次訴訟的標的是位於北京市崇文區珠市口東大街...,所登記的公有住房承租人是李新月,即原告張麗玲及其被告...的母親。此房產已於1999年拓寬兩廣路時被拆遷。但應屬房主李新月的拆遷款,卻被被告張麗清私自挪用,購置了位於...的住房。因此,我們希望法庭能夠......。”

也不知是這位律師性格使然,還是這標的只有24萬的官司讓她提不起興趣。總之,她的聲音既細弱又無力,簡直都快把人聽睡著了。小姨更是在她念稿的過程中,不時的皺起眉,靜靜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滿。

“這房是我們四個人的,跟她們沒半毛錢關係。”這邊律師話音剛落,四姨就迫不及待的回嗆道。

“被告,請注意法庭秩序。等到你陳述的時候,你再說。”男法官表情嚴肅的沖四姨說道。

“得咧,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說話?”四姨表情豐富的問道。

法官沒有理他,而是扭過頭沖小姨這邊問道:“原告,你們還有要補充的嗎?”

小姨聞聲立即看了看大姨這邊,而大姨則也立刻向小姨努了努嘴,並比口型道:“現在住的內房。”

可是四姨也不瞎啊,這面對面的“遞暗號”她能看不見嗎?況且,以大姨這明顯的口型,誰又能看不出來呀?這明顯是要對她現在住的那套由當年拆遷款買的,現已升值為300萬的房產下手了,四姨這哪還能坐得住啊?故而沒等小姨再向法官開口,她便惡狠狠地瞪着大姨和小姨罵道:“你們丫都窮瘋了吧,都他媽得癌了吧?想着趕緊撈錢買墓地吶!”

“被告,請冷靜。如果你再這樣,我只能選擇中止擇期再審。”法官面有不悅的提醒道。

四姨夫趕緊拉了拉四姨的胳膊,尷尬的對法官笑了笑。而坐在他們旁邊的律師,則是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

見四姨一連被法官訓斥了兩回,小姨自覺這回四姨肯定已在法官面前輸盡了印象分。於是,立刻露出了得意之色,慢條斯理的向法官補充道:“現在她住的位於石景山的那套房產,是背着我母親用拆遷款買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把我們這次訴訟的標的,改成這套房產。”看來三位姨媽還是不死心,想要最後爭取一下。

法官乾脆的答道:“不能,因為從提交的材料來看,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你所提到的這套房產是被告用這筆拆遷款購置的。”

四姨聞言不禁笑了笑,好似彈簧頭玩具娃娃一樣,成心氣人的沖小姨和大姨這邊搖晃了幾下腦袋。

“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法官又問。

“沒了。”小姨有些無奈的答道。

“其他利益關係人,有要補充的嗎?”法官看向張賀這邊道。

“沒有。”大姨三姨異口同聲道,但張賀卻只搖了搖頭。

“既然沒有,那現在請被告陳述。”法官看向四姨的律師道。

被告方男律師正了正身子,剛要“照本宣科”,卻不料又被四姨搶了先。只見四姨從自己包里掏出了一摞紙,直接開口道:“珠市口的房跟她們都沒關係,戶口本上一直都只有我,我先生,我孩子和我母親四個人,拆遷是按照戶口拆遷,多一個人就多一份錢,所以不能說這拆遷款只屬於我母親。而且屬於我母親的那四分之一,我也在99年到06年這七年間還給我母親了,我這有收條可以作證。”四姨說完就站起身,直接將手中的一摞紙放到了法官的面前。

“請你注意一下法庭秩序,在法庭上是不允許隨便走動的,如果法庭需要你遞交材料,法官會讓你的律師或是書記員幫助你,聽明白了嗎?”法官嚴肅的看了四姨以及她的律師一眼。繼而翻了翻桌上的那摞紙,抬頭向小姨問道:“對於被告張麗清所呈上來的材料,原告有沒有異議?如果有,可以現在提出來。”

“我媽根本不認字。”早在四姨站起身的一剎那,就立刻與對面的大姨對視了一眼的小姨立刻反駁道。

“沒錯,老太太沒上過學,不識字。”大姨接茬道。

“我媽除了麻將牌,其他都不認識。”三姨也應和道。

“天吶,這可是法庭啊!這還當著國徽呢!怎麼能為了利益就這麼信口胡謅呢?姥姥是不認字,但自己名字和阿拉伯數字,姥姥認識!而且也會寫。況且你們也知道四姨在進不了門的那幾年,每年春節都是托我給姥姥帶5000塊錢,由我幫姥姥打好收條再帶回給四姨的。這事你們怎麼能忘呢?你們怎麼能這樣呢?你們也太不把法院當回事了?”望著錶情堅定的三位姨媽,張賀只覺心中那“聖潔”的法庭正在被她們侮辱,可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們侮辱,一時間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法官見其他人都發了言,唯獨坐在角落裏的張賀眼圈紅紅的沒有說話,於是便將目光投擲在了他的身上,並重複了一遍問話。

張賀見法官親自詢問自己,立刻就站起身說道:“我姥姥會寫自己的名字,這些收條全是由我執筆,再由我姥姥簽字。總共是7張,共計35000元。”

張賀這極其嚴肅且不失禮貌的發言,着實讓早已習慣於“中國式審案”的法官眼前一亮,立刻就露出了微笑,沖他道:“下回發言不用站起來,坐着說就行。”

可是他的四位姨媽的反應卻與法官整相反,幾乎是在他話音未落之際,就齊刷刷的向他拋來了不善眼神,其中還包括四姨。

且四姨還是率先沖他發難道:“怎麼三萬五啊?總共是六萬!你忘了我後來又給了姥姥兩萬五了?那時候我都和姥姥和好了,所以就沒讓姥姥簽字,你當時也在呢呀?”四姨的眼神里充滿了懇求,但語氣中卻充斥者一絲威脅。

“切,你是怎麼“回的家”你不知道嗎?那七年你跟姥姥低過頭嗎?要不是我說服了姥姥,讓姥姥不再要你的錢,你會乖乖的回家認錯嗎?你們怎麼就沒人願意說實話呢?怎麼能都張嘴就來呢?”張賀雖心裏這麼想着,但臉上卻仍舊平靜如水,只見他一臉冷漠的看了看很是焦急的四姨,隨即又站起身沖法官說道:“我能繼續發言嗎?”

法官用眼睛掃了一眼四姨,沖他道:“可以。”

得到了法官的允許,張賀繼續站着說道:“我四姨當初的確是想給齊我姥姥6萬塊錢,但自從她和我姥姥和好以後,我姥姥就沒再要過她的錢,因為我姥姥曾當著全家人的面兒承諾過,我四姨買的房子就歸我四姨了,甭管是屬於誰的錢,我姥姥都不要了。所以就是這三萬五千元。”

張賀的話猶如一顆炸彈,讓本來還算安靜的法庭一下子炸開了鍋。只見大姨三姨小姨立即異口同聲的沖審判台嚷道:“這孩子瞎說呢!我媽沒這麼說過。”隨之又同時將頭轉向張賀怒斥道:“姥姥什麼時候說過呀?我怎麼沒聽見啊,你不能說你跟你四姨關係好,就跑法庭上胡說八道來吧,這可是法院。”

“四姨是不是許你什麼了,你這麼說?”大姨怒斥道。

“跑這說瞎話來,一會兒法院就給你逮兒走。”三姨道。

“你對得起姥姥嗎?姥姥真是白疼你了。”小姨道。

而與此同時,看似是被張賀力挺了一把的四姨,卻也毫不領情的反駁道:“姥姥一開始是說不要,但我還是硬塞給姥姥了,你當時就在旁邊啊,看着姥姥把錢放大衣柜子裏了,你怎麼能說姥姥沒收呢?你這記性都被狗吃了,還是被她們下了葯了?”

“我看是被你下了葯了,都是見錢眼開的玩意兒。”小姨道。

“你不見錢眼開?你跑這兒幹嘛來了,要錢看病啊?我看你也別看了,一會兒出門就得被車撞死。”四姨道。

一時間,張賀竟成了家族分裂的導火索,外加眾矢之的。直至法官再次開口維持了秩序,才使他的四位姨媽閉了嘴,轉而氣呼呼的開始對張賀用起了眼神殺。

但是誰能想到,理直氣壯的張賀都沒在姨媽們“圍攻”他時表現出絲毫怯懦,反而卻在這會兒,姨媽們都收了聲后,頓時從眼裏流下了淚水。他倒不是因為感覺自己這個唯一說了實話的人受了多大的委屈,而是他萬萬沒想到“轟”進他耳朵里的,那些“惡毒詛咒”,竟然會是從一家人且還是一奶同胞的親姐妹嘴裏說出來的。他徹底對“曾經”的這個家失望了,他終於對“只要自己放下,就還是一家人”的“傳說”死心了。

於是,在法官再次詢問有無補充之時,張賀便又站起身含淚說道:“請問如果我放棄我的代位繼承權,應該在哪裏簽字?”

“你是不是傻啊?幹嘛放棄呀?”

“甭管多少錢,是不是白來的呀?怎麼也不能便宜她呀?”

“哼,貝貝還是有錢!”

待將近一小時的庭審終於落下了帷幕,張賀獨自跟隨着法官去辦公室簽好了“放棄聲明”。他的大姨小姨以及三姨又在法院門外圍住了他,對他進行了一波“狂轟亂炸”。

“我看不了你們這樣。”張賀眼含熱淚的望着遠方答道。

“你是不是怕這官司輸啊?”大姨板著臉不解道。

張賀扭回頭冷冷的看了大姨一眼,有些哽咽的說道:“姥姥這剛走幾年啊,咱家就這樣了。”

“甭理他了,就是一傻子。反正他也沒幫咱們說話,放棄了挺好!省的咱們贏了還得分他一份。”三姨斜愣着眼瞪着張賀道。

“哼-”張賀低頭冷笑了一下,隨即又抬起頭一臉嚴肅的對面前三位姨媽說道:“我這份就當是還你們四個,在我結婚時,你們出的份子錢吧。”

“說什麼呢你?”“甭問,一準是被老四給收買了。”“你四姨到底許給你什麼了?”三位姨媽繼續“圍攻”道。

張賀徹底無語了,他不想再留在這塊讓他快要窒息的場地,故只是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我回家了。”便轉身揚長而去。

但他並沒有像來時那樣去坐公交,而是就那樣戴着他那副能遮住他雙眼的墨鏡,塞着那兩粒能填滿他耳朵的耳機,邁着倍感沉重的步伐,痴痴傻傻的往家走着。此時烈日當空,街道上人跡罕至,但他的心裏卻還是感受到了一種刺骨的涼意。

“貝貝,她們是不是許你什麼了?你跟四姨說實話,四姨不怪你!”張賀剛一走進小區,他四姨的電話便又打了進來。

“呼-”本來已不想再聽見她們任何一個人聲音的張賀,還是在電話“不厭其煩”的響過幾遍之後接起了電話,且在聽到他四姨的這句質問后,沒有說話,只對着電話無奈的長出了一口氣。

“你這孩子就是傻,你也不想想,今天你要是向著我說話,我能虧待你嗎?放棄?不要了?你沖誰啊?沖我啊!我可不領你這情兒,您放棄了,您那份可是我們平分,你一分都沒給我省。誒,你是不是以為你這麼做,就誰也不得罪呀?我告訴你,就你今天這表現,把我們都得罪了。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您要是錢多真不想要,可以把你那份全給我呀?你要是這麼做了,你說,我和你四舅得多感動,是不是得翻着倍的對你好,沒準兒一高興多給你打個三萬五萬的。您這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下回不露面了。你跟我說實話,她們是不是許你什麼了?”

“你們平分的錢,就當是我還你們當初的份子錢。”張賀僅說了這一句便掛下了電話,並迅速將四位姨媽的電話列入了通訊黑名單。他已下定決心,不論將來發生什麼,他都不會再與她們有任何形式的接觸。同時也暗自發誓,此生他都不會再踏進任何一個會“吞噬中國家庭”的法院,更不會因為任何理由蛻變成像他姨媽們那樣似的“錢串子”。

故而回到當下,張賀自然也能腦補出,同樣性格的母親當初在法院親眼目睹自己所深愛的丈夫,為了利益而對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惡語相加時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更能感同身受到那長達四年的離婚官司會對母親的心裏造成何種的傷害。他斷不能在這一世再讓母親去面對父親的謊言、惡語與絕情,更不願再參與這看似公正,卻又透着荒唐至極的“大戲”。於是乎,張賀在當下立刻就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他不想再去糾纏房子的事情。只要能讓母親在最短時間與父親離婚,他做什麼都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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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年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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