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宋臣遼(上)

第一章 和宋臣遼(上)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

射殺中山白額虎,肯數鄴下黃須兒!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漢兵奮迅如霹靂,虜騎崩騰畏蒺藜。

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

自從棄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昔時飛箭無全目,今日垂楊生左肘。

路旁時賣故侯瓜,門前學種先生柳。

蒼茫古木連窮巷,寥落寒山對虛牖。

誓令疏勒出飛泉,不似潁川空使酒。

賀蘭山下陣如雲,羽檄交馳日夕聞。

節使三河募年少,詔書五道出將軍。

試拂鐵衣如雪色,聊持寶劍動星文。

願得燕弓射大將。恥令越甲鳴吳軍。

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勛。

這一首《老將行》,原是唐代詩人王維寫給漢代名將李廣的,其中描寫李廣用計殺出匈奴騎兵陣營,回到漢朝軍隊的艱險歷程。當年飛將軍百戰匈奴,卻落得個“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尷尬境地。如果不是司馬遷偏愛,這位盡忠職守的名將恐怕就要貽笑青史了。

但李廣的威名卻留在了河套平原,此後歷經數代更迭,各部族提起飛將軍,難免總會心生敬意。

此時正值秋冬更替,賀蘭山腳下,一支百人騎兵小隊正策馬南行。

為首一人騎着雪花馬,那馬四蹄翻騰神駿之極。馬上的人身穿大氅,腰系絲絛,頭箍錦帶,左耳畔插着三根鵰翎。再看面部,這人方額大臉,虯髯濃密,雙目炯炯有神。

這首《老將行》,便是他剛才吟唱的。

虯髯大漢的身後跟着一員武將,身披鎧甲,一手提韁,另一手按着腰刀,目光如電四下里掃視着。

隨行一百名武士,個個膀大腰圓,斜挎硬弓,看上去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

武將打馬快行了幾步,趕上為首的虯髯大漢道:“王上,過去前邊的嵬名谷,就到了宋朝陝州境內,那陝州知州寇準,當年與先王還有過一面之緣,咱們要不要去拜會?”

虯髯大漢搖了搖頭:“父王一再叮囑,要韜光養晦、和宋臣遼。這次秘密出行,不要驚擾宋朝地方官員,過境后咱們換上漢人的普通裝束,一路低調行事。”

想了想又道:“你叫手下將士千萬不可太過招搖,這次去東京汴梁,是給那皇帝趙恆請和的,路上別生事端。”

武將在馬上抱拳領命,回過頭去傳話。

就在這當口,隊伍已經來到嵬名谷口。

寬敞的大路被兩側山崖擠成了羊場小道,眾人只能排成一列,依次進入。

嵬名谷是穿越白馬川前往北宋邊境的一條捷徑,自古以來,西戎各少數民族常把這處天險作為兵家要道。

谷中最寬的道路,也只能並排通過三匹馬。兩側山崖如同刀削斧鑿,絕壁峭立,終日不見陽光,往往是地上的落葉還沒腐爛,又積上一層。日復一日,這裏瘴氣橫行,越往裏走,越發陰森恐怖。

隊伍好不容易走到一處寬闊地,為首虯髯大漢示意等等落在後面的人,他舉起馬鞭虛空一擊,“啪”地一聲脆響,迴音傳出很遠。

聲音未落,忽然一陣陰風撲面,風中透出一股濃烈的腥臭氣息,眾人還沒反應過來,胯下的戰馬已經嚇得狂嘶亂吼,有的馬匹高高揚起前蹄,險些把人掀翻到地上。

雪花馬神駿異常,非尋常戰馬可比,但即便如此,也有些受驚,輕聲嘶鳴着,鼻孔一張一合,略顯慌亂。馬上的虯髯大漢也已察覺到異樣,大喝一聲:“鎮靜!勒住馬匹,做好警戒。”

這一百名武士久經沙場,聽到號令,立刻踩住馬鐙,勒住韁繩,三人一排列好隊伍,摘下硬弓,搭起鵰翎箭,顯得訓練有素。

那名武將已將朴刀橫握在手,縱馬向前。就在這時,風中忽然傳出一聲炸雷般的咆哮,一頭猛獸從陰影中竄了出來。

眾人順着聲音看過去,這猛獸說是老虎,卻又不像,看上去比尋常老虎足足大了一倍,一身淺棕色皮毛,花紋里佈滿了斑點。

最瘮人的是,兩支粗壯的獠牙伸出嘴外,猶如兩把長長的匕首。

“山黃!是山黃!”

人群中有人驚呼,有的馬匹嚇得掉頭逃竄,任憑嘴角被勒出鮮血。

趁着隊伍里這一陣小小的騷亂,山黃獸接連幾個縱躍迅速逼近眼前。那武將暴喝一聲:“放箭”,數十隻羽箭齊刷刷射了過去。可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射出的箭竟全被這畜生躲開。

幾個閃避之後,山黃猛地抬起前掌,將一匹馬的肚子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馬腸混着血漿稀里嘩啦散落一地。

馬上的武士應變不慢,不等戰馬栽倒,抽出腰刀就向山黃的腦袋砍去。誰知那山黃轉頭一個縱躍,又撞向另外一側,將一匹黃彪大馬撞得橫飛出去,連同馬上的武士一起撞在山崖上,瞬間一人一馬腦漿迸裂而死,眾人面上變色,不敢相信這畜生如此強悍有力。

山黃像幽靈一樣倏然來去,藉著山谷狹隘的地勢左衝右突,人們箭射、刀劈總是慢了一步,轉瞬間已有七八匹馬和四名武士慘死。

一百多人竟然奈何不了一頭畜生,那武將不禁有些惱火,大喊道:“不要慌,列陣……”

山黃聽到聲音,迅速竄到他的馬前,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咬住了馬的脖子。戰馬吃痛,悲鳴一聲瘋狂蹦跳甩頭,但無奈兩根長長的獠牙像刀鋒一樣插在肉里,再加上山黃身軀粗重,眼看那武將就要連人帶馬被撲倒在地。

說時遲那時快,旁邊雪花馬上虯髯大漢一探手,從得勝鉤摘下一把長刀,手腕一抖,裹在刀頭的皮鞘順勢脫落,眾人只看到寒光劃過,山黃獸連着武將的戰馬,一起被劈成了兩段,霎時間死屍栽倒。

那武將爬起身慌忙跪在地上,連連叩首。

“末將該死,沒能保護王上,真真該死之極!”

“劉將軍請起,事發倉促,不怪你,你沒傷到吧?”

“回王上,得蒙及時相救,末將毫髮無損。”

“嗯,那就好。”

說著,虯髯大漢跳下馬,在靴子底部擦了擦刀身,回頭冷冷地說道:“把剛才掉頭逃竄的戰馬統統殺了,我党項人從不留逃兵,馬兒也一樣!”

他話音剛落,已有數十名武士抽出腰刀,手起刀落。瞬間有三十多個馬頭落地,鮮血噴射得到處都是,嵬名谷內充滿了血腥之氣。

這虯髯大漢正是夏州西平王李繼遷之子,李德明。

李繼遷一生屢敗屢戰,從不妥協,帶領党項各部族與吐蕃、回鶻以及宋朝經歷了大小百餘戰,才為西夏打下了西到沙洲,東到靈州的遼闊疆土,他本人也被宋真宗封為西平王。

公元1004年,李繼遷在與吐蕃六穀部的一場大戰中,被潘羅支暗算,重傷不治。臨死前,特意叮囑兒子李德明,一定要和宋臣遼,也就是向宋朝請和,向契丹遼國俯首稱臣,為西夏的壯大爭取有利時機。

繼承父親遺志的李德明得到了宋真宗的承認,世襲父親王位。

服喪三年後,為表達心意,李德明帶領大將劉仁勖以及一百名武士,從靈州出發,一路南下,去東京汴梁覲見宋朝皇帝,止戰求和。不曾想在這嵬名谷內,竟然遇到了罕見的猛獸山黃。

李德明走到山黃的屍體旁邊仔細查看,見這兩顆獠牙粗壯得像小孩手臂,從牙根到牙尖能有三尺多長,如同兩把利刃。

“這獠牙再厲害,也敵不過王上的匽月三停刀。王上,您要是喜歡,我就把這兩顆獠牙卸下來。”

說著,武將劉仁勖拔出靴子裏的短刀,去割那兩顆碩大的獠牙。

“有勞劉將軍。”

李德明隨口答應着,用手抓起一隻山黃的腳爪:這腳掌足足比自己的手掌還大了數倍,指甲藏在肉墊中,伸出來能有三寸多長,這要抓在人身上,不可想像。怪不得那匹馬只挨了一下,就肚破腸流。

再一看山黃的腰胯之間,這是一頭雄獸。

“山黃本來是遠古巨獸,早已絕跡很久,我也只從巫君堂大廝乩那裏聽說過,怎麼會出現在這嵬名谷里?”說著,李德明望向山谷深處,前方昏暗難辨,瘴氣漂浮,陰森瘮人。

“王上,我聽大廝乩曾說,最近賀蘭山黑雲疊嶂,似乎有什麼不祥之兆?”

一邊說,劉仁勖一邊將挖出的兩顆獠牙擦去血跡,捧在手上,遞給李德明:“不如等回來時,去問問賞羽大人。”

李德明拿起山黃獠牙放入獸皮袋裏:“大巫師說過,山黃雌雄同居,雄獸出現,雌獸或許就在附近,我看這裏不宜久留,趕緊上路吧,沒有馬的人,兩人並騎,儘快出谷”。

此後一路,倒也太平無事。一行人沿着官道向南,過延安府、河中府,這一日,來到了東京汴梁城。

這座歷經多個王朝的古城,在宋朝治下已達鼎盛時期。眾人從萬勝門進入內城,沿途打聽着驛站所在地址,沿着汴梁城最繁華的東十字大街、西角樓大街隨走隨看。

北宋初年,汴梁城的瓦肆勾欄已相當繁華,滿城大大小小的園子五十多座,什麼蓮花棚、牡丹棚、夜叉棚日夜燈火通明,可容納上千人同時聽戲看雜耍,什麼傀儡戲,影戲,宮調,小說,舞旋,叫果子聲此起彼伏。而在食肆街巷,玉樓包子,曹婆肉餅,狀元樓,清風樓,潘樓酒庄飄出的酒肉香氣無不吸引着各式各樣的食客。

李德明心中感嘆,中原地區物華天寶,百姓富足,哪像我党項人,世代居住在荒漠苦寒之地,只靠打獵放牧為生。尤其是近年連續征戰,西夏人口銳減,百姓疾苦,確實應該休養生息了。

看來和宋臣遼,正是眼下最適合西夏的戰略主張。

他原本想找到鴻臚寺驛館,可走着走着,賞不盡東京汴梁的繁華,腳下也就放慢了速度。手下武士更是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眾人走走看看,沉浸其中。

李德明正走着,忽聽身後一陣喧嘩吵鬧聲,回頭一看,原來是自己隨隊的一名武士和包子鋪老闆爭執起來。只聽包子鋪老闆大聲道:“我找不開你的錢,這包子不賣你了,你賠我包子。”

那武士名叫野力多吉,口中正吃着半個包子,手上拿着一錠銀子,非要塞給包子鋪老闆:“你們這麼大的鋪子,連一兩銀子都找不開,是何道理?包子我吃了,難不成還要吐還給你?”

“哎?你這糙哥莽漢,看着憨頭憨腦,想不到如此蠻橫無理,有幾個臭錢了不起么?這是什麼地方?東京汴梁,天子腳下,你敢在這撒野?”

“快點找錢,啰嗦個屁,再啰嗦,老子……”野力多吉說著攥起沙包大的拳頭作勢欲打,被李德明趕上來一把抓住:“你幹什麼!”

“王……那個……老爺,我餓了,剛才他招呼我嘗嘗他家的包子,我就拿起來咬了一口,挺好吃,我就想買他幾個包子充饑,可他找不開零錢……”

“來之前我怎麼跟你們說的?”

李德明聲色俱厲呵斥住野力多吉,轉身向包子鋪老闆抱拳拱手:“老闆,我這有些散碎銀兩,你看夠么?”

說著,從懷中拿出幾錢碎銀,遞了過去。那包子鋪老闆眼神一閃,立即賠笑:“夠了夠了,夠買幾籠屜呢。”說著就要伸手去接銀子。

不料李德明手一松,碎銀子紛紛掉了下去,這些碎銀子本就細小零碎,掉在地上很難尋找,眼看就要落地,那包子鋪老闆啊喲一聲,笨拙地往前一躬身,一把抄住了所有碎銀,收勢不住,往前踉蹌了好幾步,這才穩住身子,轉回頭笑道:“還好還好,謝謝這位大爺,我這幾籠屜包子,你都拿去吧。”

李德明微微一笑,示意野力多吉去拿包子。抬眼又往屋頂看了看,一個黑影倏地不見了蹤跡。

劉仁勖湊過來小聲道:“王上,屋頂一直有人跟着咱們。”

“我知道,這包子鋪老闆不是開封府的捕頭,便是皇城司好手,此地不宜久留,告訴手下人,沒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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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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