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通濟庄難通天下
李昊和張文若一道入了三山門,走三山街,然後向南,改走內秦淮河,花一兩銀子雇了艘漆板小船,所幸內秦淮水流平緩,波瀾不興,不然李昊還得要跪。
二人一路逆流而上,過下浮橋,上浮橋,新橋,鎮淮橋,觀城南聚寶門,蔚為大觀,形狀規模還在三山門之上,據說當年建門之時,地基下埋有一聚寶盆,因此得名。
聚寶門內,乃金陵城精華之所,十里秦淮兩岸,人文薈萃之地,歌樓舞榭,書肆茶樓,數不勝數,高低錯落,鱗次櫛比,還有各種銅鐵金銀,弓氈皮革,錦繡雜役作坊,各類工匠醫家,雲集於此。
過了聚寶門再向東,過武定橋至東水關,更是繁華無比。武定橋附近,是聲明在外的富樂院,亦稱舊院,人稱曲中,妓家鱗次,比屋而居,此處是金陵風月起處,教坊司所在,所有樂籍女子最初皆在此受訓,由良入娼,其中凄苦,更與何人說?十六樓是她們難及的終處,此地則是痛苦的起點。
兩人坐在船上,那船家則一邊搖擼,一邊講述着這十里秦淮風月,才子佳人那些膾炙人口的故事。
李昊卻並無多大興緻,只是懨懨地聽他講完,才開口問道:“船家,聽說這位秦淮河上有一位琴心姑娘,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她?”
“喲,這位公子是個知風雅的,那琴心姑娘在這金陵城也算的上獨樹一幟了,只可惜性子太過清高孤傲,不愛見客,否則那十六樓也必有一座是她的。”
“公子要見姐兒,白天是不成的,得等到日落之後,那秦淮的燈船都點亮了,她們才出來接客呢。那光景,火光綿延十里,照的半邊天都通紅,歌舞管竹之聲,通宵達旦吶!”
李昊道:“我只問你琴心姑娘,沒讓你扯這些。”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船家心中納罕,這些詞兒都是慣說熟的,以往說出來,那些個外來客總是心神激蕩,面色潮紅,連打賞都多了不少,怎麼用在這個上就不好使了呢。
“琴心姑娘每月只出來兩三次,只以琴歌接客,據說她是家傳的技藝,琴音起處,如猿吟鵑啼,與聞者無不神傷,不忍再聞啊。她臉上常以輕紗覆面,無人見其真實面貌,曾有人出價千金,欲一睹真容而不可呀!”
“公子要尋她,只在入夜之後,沿着兩岸燈船尋去,只掌一盞孤燈,昏暗幾不可識的便是。這位姑娘好像生怕被人找着,卻又誰都不能忽視。”
李昊坐起身來,道了一聲多謝,便徑直從船上跳上了岸邊,張文若趕緊跟上去,那船家見狀也不詫異,只是意味深長的一笑,搖着擼慢悠悠的往前走了,不一會兒,對面又行來一隻小船,船頭坐着一個蓑笠翁,低頭品茗,看不清容貌。兩船相錯,都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
“問了些什麼呀?”如輕描淡寫,問中午吃了什麼飯一般。
那乘船的拱手答道:“問到了琴心姑娘。”
“嗯,秦淮兩岸,十里風流,琴心姑娘算是一景兒。”
兩船繼續各自前行,波濤過後,一切依舊。
李昊和張文若二人一路尋跡來到鈔庫街,此處是大明寶鈔提舉司下屬的寶鈔庫所在,也是神州各大錢莊總號雲集之地,能來此地的,無一不是腰纏萬貫的商賈巨富。
和鈔庫街挨着的,便是富樂院,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也只是在鼓囊囊的金袋子上劃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而已,只如此,流出的金銀便連十里秦淮都裝不下了。
通濟錢莊是私營最大的錢莊,分號遍佈神州,即便是北方盛京也有業務,背後的老闆不明,或者說無數。與其它錢莊不同,其總號設在洛陽,饒是如此,在金陵的這一家分號規模也是冠絕群倫,據說還在洛陽總號之上。
暗庄,是一種單獨的業務,專門為一些特殊的顧客而設,包括不容於六王的修士武夫,還有某些人希望不為人知的小金庫。據說曾經有六王中人,偷偷地把自己的私房錢也轉存到裏面,以賺取其中不菲的利息。
裏面所存的,不只有金銀財寶,還有修家法寶,靈丹妙藥,神兵利器,不過這些,就要付一筆不菲的代管費。
暗庄和明面上的錢莊是兩不相干的,有單獨的鋪面,但因為業務稀少,常常十天半月無人上門,自然不能開一個冷鋪子,因此常做些其它生意作為掩飾,如油鹽鋪、米鋪等,這個通常是不賺錢的。
大有記,就是一個暗庄,在鈔庫街只是一個很小的鋪面。
此時正是下午,兩人進鋪時,櫃枱上的夥計正無聊的打着瞌睡。
李昊走上前去,倒提刀身,使刀把在桌上一敲,夥計立時驚醒。
“叫你們掌柜的來。”李昊面無表情的道。
不一會兒,一個年逾五十的掌柜邁着小碎步跑到了前頭來,精神頭很不錯,見着李昊便笑吟吟的拱手作揖道:“這位客官,來到小店有什麼要買的?”
李昊的刀還倒架在桌子上,順勢往前一推,刀把直挺挺的杵到了掌柜的面前,“我不是來買油煙的,是來提我的東西的,這印記認得嗎?”
掌柜的眯着一雙老眼仔細瞅了半天,只見刀把底部鐫着一朵天山雪蓮,花將開未開,一葉一蕾都栩栩如生,決計仿冒不得。
“這是天山冰雪女王的印記,此刀……”
見李昊沒有異議,那掌柜的將刀抽出半截兒來,伸指在刀身上一彈,卻不是一般兵刃高亢之聲。
“確實玄鋼所鑄,假冒不得,公子莫非便是……”
李昊微微點頭,掌故的立時不語,只是伸手一引,道:“請往後室詳談。”
兩人一前一後,張文若剛要跟上,那夥計伸手攔住,李昊回頭瞧了一眼,示意不要妄動,自己跟着那掌柜進去了。
張文若在門口守着,過了約摸有一刻鐘的時間,李昊從後面出來,徑直道:“走吧。”
兩人出門走遠,那掌柜的才掀簾出來,緩緩的走到櫃枱前,示意那夥計出去看看,二人早已走遠了。
掌柜的這才對那夥計吩咐道:“快去找八卦門門主卓炳江,就說暗庄的方九找他,有要緊事,速來!”
夥計應聲去了,半個時辰后,一個四十來歲,其貌不揚,穿着長衫的中年人施施然走了進來,不急不躁地道:“哎呀,老方,有什麼要緊的事,這麼著急忙慌的我我叫過來?”
方九在堂前度着步,見着人一把便拉到了後頭的密室,一開口便責怪道:“老方啊,你做事不地道,唐王長子到金陵的消息,你怎麼一點兒消息也不漏給我呀?”
卓炳江奇怪道:“唉,這事兒你怎麼知道的?而且人家到了金陵,與你有什麼相干,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方九直跺腳道:“與我有什麼關係,一個時辰前,人家親自殺到了我的面前。”
“怎麼,他跟通濟暗庄還有業務往來?”卓炳江斜着眼問道。
方九道:“他跟我們沒往來,可他那死去的娘,曾是我們的座上賓,當年在我們這兒留下了一筆不菲的遺產吶。”
卓炳江笑着道:“你方老九嘴裏的不菲,在我們這些窮酸人眼裏,那就是一筆天文了。怎麼了,他要繼承那筆遺產?”
方九嗯了一聲。
“那你給他便是了,有什麼為難的,這筆錢金額再大,也不至於讓通濟庄壞了名聲吧。”
方九嘆了一口氣,道:“要是光錢的事兒還好辦了,加倍補給他都可以。可是那冰雪女王的遺物裏面,還有兩樣異寶,一塊黑色玄鋼,一朵千年的天山雪蓮,通濟庄已經拿不出來了。”
“怎麼了,壞啦?”卓炳江開玩笑道。
方九苦着臉道:“那玄鋼堅硬無匹,雪蓮保管妥當,怎麼會壞呢。是通濟庄已經把它們發賣了。”
“我去!”卓炳江驚叫了一聲,“你們可真會玩兒,人都還沒死絕呢,寄存在你們這兒的東西先發賣了,壞了規矩,我看你這五百年的錢莊,也該倒散了。”
“唉!”方九也是追悔莫及,“那是玄武門之變后,冰雪女王自殺身死,她那兒子已經是李燁的掌中之物了,本來以為翻個手的事兒,到時候人死道消,按規矩,東西本來就是要歸通濟庄處置的,早一刻晚一刻有什麼打緊?誰知道,漏了個縫,那小子掙扎着不死,居然跑到江南來了!”
“現在就打緊了,這就是不守規矩的下場。”卓炳江臉上面無表情,心裏頭早就樂開了花,叫你們這些狗大戶瞎幾把搞,這回叫我拿住了把柄,以後叫你們脫下一層皮來。
“怎麼,買家出的價很高嗎?”
方九恍如未覺,仍在滔滔不絕道:“賣給了鐵師會和百葯門。”
“啊,他們都是大戶,確實出得起錢吶。”卓炳江不動聲色。
“不是錢的事兒,重要的是門路,八大派門檻兒高,不好走啊。”
“那你找我來算怎麼回事兒,難道真的是興師問罪的?八卦門好像還不是通濟庄的下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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