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家國天下
“狼族武夫果然了得,我之前派了三批好手,偷摸進烏蠻驛中,要試試他們的深淺,每一次都是大敗而歸,而且下場一次比一次慘,據他們供述,每次出手的,都只是那個叫托雷的少年而已,其餘兩個甚至都沒有出手,因此並不能探知他們的實力,但是即便只按年齡來計算,也只會更強。”
邊象將原委對張文若一一述說,看着他道:“我們需要更加年輕,更加強大的武夫,否則的話……”
結果他不忍言,但是都可以預見,而金陵人不知其中深淺,至今還保持着某種莫名的自信。
張文若沒有辦法給他一個答案,無論是答應還是拒絕,他現在心亂如麻。
“我需要時間,好好的想一想。”
“那好吧。”邊象知道這種搏命的事是不能強求的,站起身來要告辭了,臨走前說道:“兵部武選司在城北軍營設有點檢處,遴選登記金陵周遭在野的武夫,參加武舉,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你好好考慮,不要錯過了時間。”
張文若‘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邊象遲疑了一下,最後叮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賢弟果真沒有出力的打算,還是儘早離開金陵的好,免得到時候大家都難做。公主那邊我和如是儘力為你轉圜。”
這一下倒提醒了張文若,當即出言挽留。邊象還以為他改變了主意,忙回過頭來,只見他臉上變顏變色,喉嚨上下滾動,一番欲言又止。
“請幫我向如是道歉,我上次說話態度不好,惹她生氣了。”
邊象本來滿懷期待,沒想到人家來了這麼一句,真是大失所望,整個人都像泄了氣的氣球癟了下去,回了一句:“你自己說,不給你帶!”說罷氣哼哼的走了。
張文若仍自坐在那裏,不一會兒張文靜推門進來,見狀問道:“還是說的那事?”
張文若‘嗯’了一聲,權作應答,張文靜於是開始喋喋不休:“要我說,人家既然既然這麼有誠意,幾次三番,咱們再端着是不是有點兒說不過去……誒唷,聽說參加武舉,要跟狼族人拚命,,那很危險的吧,還是不要去了,安安心心在家待着也挺好。”
張文若聽她絮絮叨叨,其實也沒個主意,反攪得他更加心煩意亂,不耐道:“姐,這事交給你老弟來決定,您就別摻和了行不行?”
張文靜本來也沒有決斷的意思,但是一聽這話就着惱,好像把她瞧小了一般,一甩臉道:“好,都聽你的,你們大男人一個個最有主意了!”站起身來,接着又坐下,舒了口氣,平心靜氣道:“其實你說的對,這件事你姐姐姐夫都幫不上忙,不知道對你來說怎樣才是最好的。不過有一個人有,他是最懂你的。”
張文若抬起頭來看着她,只見張文靜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放在桌上,解釋道:“這是阿昊臨走前留下的,只說在適當的時候交給你。唉,現在想想是時候了,要是再不給你,恐怕我實在忍不住自己拆開來看了。”
“還有這種東西?”張文若聞言立時來了精神,笑道:“我就說嘛,不能一句話都不說就撒手走人吶,小貓小狗也得叮囑兩句。”忙把信封取過來,又責怪道:“姐,有這種東西,你怎麼不早給我呀?”
張文靜沒好氣道:“我樂意什麼時候拿出來,就什麼時候拿出來,一把火燒了,你管的着嗎?”
其實依她猜測,李昊信中是安排他傷好之後去往西域,那這小子必然二話不說,打起行囊千山萬水也要跋涉而去。她做姐姐的固然難以阻止,但總想着能把弟弟多留在身邊一刻也是好的。
而今看來,朝廷已經找上門了,文若卻不為所動,僵持下去,只怕又要出事。有實力的武夫,走到哪裏都不會得到安寧的。既然如此,不如放人西去,李昊那邊再是艱險,憑着他倆的關係,通天的手段,還能讓他吃多大虧不成,總比在金陵累死累活為人犬馬的好。
這是張文靜的一番心思,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張文若不敢與她爭辯,低下頭來默默拆信,張文靜悄無聲息的湊了過來,不期張文若十分警覺,立馬把信捂在胸口,兩隻眼睛灼灼的盯着她。
張文靜叫他瞧得有點兒不自在,笑道:“叫我瞧一眼有什麼的,你跟姐姐還見外呢。”
張文若搖搖頭:“話不能這麼說,老爺們之間也是有一些悄悄話的,要不他怎麼不叫你直接傳話給我呢。”接着笑道:“我先看他信里說了什麼,到時候再轉述給你啊。你說他也是,都通天大能了,也不施展些千里傳訊萬里留音的神通什麼的,還用這麼原始落後的方式,要是不小心叫人窺見了怎麼得了。”
“誰稀罕看!”張文靜當時就火了,一拍桌子,站起身來,臨走前不忘譏諷道:“就你肚子裏那點兒墨水,可別根本看不懂人家寫了些什麼,到時候又來求人,看誰搭理你。”
“難道我不會查辭典嗎?”張文若淡淡的一笑回道,臉上渾不在意,心中還真有一絲擔憂,萬一人家升通天後,一時興起,筆走龍蛇,來個狂草什麼的,那可真是天書一般了。
張文靜氣得把門一摔,真箇走了,張文若立馬止住了笑,忙趕緊展開書信,一瞧筆跡,先鬆了口氣,原來信上一筆一劃,寫得極為工整認真,沒有半點兒潦草輕忽。不知是李昊知道他書讀的不多,有意如此,還是臨別之書,本就字字千鈞,沉重非常,一點兒也飛揚不起來。
只見那信中寫道:
“文若:見字如面。為兄叨天之幸,得貴人之助,僥倖晉陞通天。自有修行者以來,不到弱冠之年而至此境者,前所未聞,不敢說絕後,亦可稱空前。以此壯舉,當可稍慰先母在天之靈,也不負諸位先輩殷殷期盼了。
自今日起,窮途開為大道,而顛沛流離之日一去不返矣,本當痛飲三日,以慶此殊功,與弟攜手並肩,橫行天下,何其快哉!
然而環顧周遭,心腹盡喪,謝叔身死,弟困於紅蓮寺中十二日夜,生不如死,受盡煎熬,今雖僥倖得救,不過稍解為兄心中愧疚之萬一。一念及此,雖得通天,實在無甚可喜,唯徒坐浩嘆而已。
我今神通已成,本當一鼓作氣,殺入長安,一血母恨,勝負雖難料數,亦是大丈夫快意恩仇,雖死無怨。
然而追根溯源,自玄武門事起,因王室夫妻反目,父子相殘,以至釀成兵變,重蹈昔日覆轍,李唐軍民同室操戈,死傷枕藉,國勢為之大頹。而今思之,固因父王寵妾滅妻,以庶亂嫡之故,我母子亦難稱無愧。
古人云:樹高千丈,落葉歸根。先母生於藏地,起於天山,后雖歸於關中,實以西域為家。我從母悖父,不以為錯,死亦無悔,然而生於斯,長於斯,天長日久,耳濡目染,皮骨精魄皆唐人矣,縱然漂泊萬里,也不能改此本色。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不誅唐靖二王,無以血先母之恨,愧為人子立於天地之間。若誅兩王,勢必大興兵革,兵連禍結,關中西域永無寧日,國家有覆亡之虞。
人生於天地之間,一則家,二則國,今以我一家之亂,禍及一國,固非所願,又勢在必行。為兄常思之,夜不能寐,五內彷徨,縱有通天修為又有何助益?
本欲待弟蘇醒,抵足長談,一舒胸中塊壘,又不願弟涉此泥潭,終難自拔,故遺書信在此,權作離別牢騷之言,不期弟振聾發聵之音。今日未及面辭,日後再見,當罰酒三杯,再需別情。
另有一事,來不及做,請代行之。”
張文若把信讀完,長舒了一口氣,有些意猶未盡,又有些意興闌珊,真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仔細品評,只怕還是高興居多,又夾雜着一絲擔憂。
“這傢伙好,開篇先把自己大夸特誇了一通,也不害臊。”張文若笑着吐槽道。
書信開頭這番話倒是實事求是,嚴謹之至,任誰見了都挑不出毛病來,反要誇他謙虛退抑,但在張文若看來,這就是炫耀嘚瑟,否則以他的性子,是提都不會一提的,看來晉陞通天,對他而言的確是一樁可喜的美事,一掃頭頂陰霾,連帶着性格都開朗放鬆起來。
不過後面寫的什麼玩意兒,張文若就不以為意了,甚至頗有些擔憂:大仇未報,可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這是只有勝利者才配做的事情。世間之事焉能盡善盡美?天下之人,誰又能真的白璧無瑕,仁義無雙?
轉念一想:他在信里說死亦無悔,只怕心中仍有芥蒂。夫妻父子,人倫大防,縱然是窮凶極惡之人也未必敢為,他那是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又如何能參透這些道理,這些年經的事多了,才開始深思這些事情,自然彷徨無措,又無人可以述說,只好都憋在心裏,只有在這封信里,才能直抒胸臆,一解愁腸。
張文若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要是我的媽媽要謀害自己的父親,我要站在哪邊呢?好像兩個都惹不起。想到這裏,他忽地打了個寒顫,這樣設想不好,只怕爹娘反要聯起手來將我鎮壓,還有姐姐也要來狠狠的往屁股上踹上一腳,那不是虧大了嗎?
唉,昊哥,你太難了!
不過,頂着這麼大的心魔都能突破通天,而且是這樣的年紀,那幫黃土都埋到脖子上了還看不見通天門檻的徹地老鬼們真該羞愧得上弔死了去,人比人確實得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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