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人生在世不稱意
“開,開,開呀!”
“我說是大吧,輸的穿衣服!”
酷熱難耐的監牢裏,幾個赤膊的漢子圍在一團,全情投入,爭得是大汗淋漓,連來了新人都顧不上了。
“文若,文若?”
“誰呀?”張文若光着身子,渾身上下只穿着一條短褲,擠在人堆里,百忙回頭一看,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呢。“姐夫,你怎麼來了?”
這監牢密不透風,李建元剛進來一會兒,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衝著他招招手道:“廢話少說,你先出來。”
“誒,你誰呀,怎麼這麼跟我大哥說話?”旁邊新收的小弟不樂意了。
“你滾蛋!這是我姐夫,輪得着你嗎?”張文若不耐煩,一巴掌就把人給搧走了,倆人走到另一個角落裏,還是一般的酷熱,也只好將就着,席地而坐,活脫脫的一對難兄難弟。
“姐夫,你怎麼也進來了?”張文若又問了一遍。
李建元道:“你姐擔心你,我就自告奮勇進來看看了。”
“啊?您面子這麼大呢,說進來就進來?”
“也不是,路上遇見了夏德海,把他給狠揍了一頓,也算是一舉兩得吧。”
李建元說得雲淡風輕,張文若倒要刮目相看了,“沒想到啊,姐夫您這遵紀守法的身軀里,也藏着一顆違法亂紀的心吶。”
“少廢話!”李建元沒好氣道:“我瞧你挺樂在其中的啊,全不當個事兒,還收了小弟,小日子過挺好是不是。”
“那是,這跟紅蓮寺一比,簡直就是天堂啊,就是天熱點兒,不叫事兒!”
“你還有沒有良心。”李建元生氣斥道:“你覺着這裏是天堂,在你姐心裏都是地獄!你知道她在外面着多大急,上多大火?還得搭着笑臉四處去求人,你……你太混賬了你!”
張文若低着頭,不敢再嬉皮笑臉,溫言道:“姐夫,等你出去了,好好勸勸我姐,叫她不用擔心,也不用太管我,我自作自受嘛,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你說得輕巧,長姐如母,又近在咫尺,她怎麼能不擔心,不管你行嗎?這後果你承擔的了嗎?真是,你怎麼沒長大呢?”
李建元一句一句的數落着,張文若只好生受着。話說了有這麼半刻鐘,李建元估摸着功夫到了,轉而問起了事情的緣由:“說說吧,怎麼又跟人打得頭破血流的,有深仇大恨吶?”
“沒有。”張文若悶聲答道。
“那因為什麼呢,總得有個理由吧。”李建元刨根問底追問道。
“唉!”張文若一抹腦袋,汗水嘩啦啦往下淌,跟他解釋道:“其實本來我沒想打架,就是想去看看,開開眼界,可是到了地方一看,又覺得接受不了。南院的塗脂抹粉,北院的以色娛人,這還算男人嗎?這也配叫武夫?男人怎麼能這麼個活法,武夫怎麼能這麼用法。我一想到我要跟他們相提並論,氣得胸膛都要爆炸了。”
“沒有人把你和他們相提並論。”李建元嘆了口氣,“他們也是一幫可憐人,你沖他們揮拳,打錯了人吶。”
“我知道。”張文若慢慢地說道:“我就是想找人打一架,可又不知道該找誰打這一架。前些日子我去了紅蓮寺一趟,可那裏已經是斷壁殘垣,一片荒蕪了。就算他們還在那裏,我也不能奈錦衣衛如何呀。
姐夫,你說我還能幹什麼呢?以前做武夫,覺得天大地大,無法無天,什麼都能幹,現在才知道,其實我什麼都幹不了,或者說不想干。”
李建元道:“曾經滄海難為水,在生死的邊緣徘徊掙扎,久了就會習慣,甚至難以自拔,要回歸到只有油鹽醬醋的生活,的確是一個大考驗。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的權利,可是每個人又都不是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在這個世上的存在的,一個人和其他人千絲萬縷的聯繫,才構成了這個完整的人。
文若,你的生命,是不是只和李昊緊密相連呢?”
“當然不是。”
李建元點點頭,接着道:“一個人在世上,不能光顧着自己爽利,有時候甚至要自己屈服自己的意志,這不是什麼委屈的事,而是愛與付出。你要為你家人朋友好好想想。你的父母遠在天邊,不知道你的情況,肯定日日為你憂心。
你的姐姐,她在你身邊,你的一舉一動都要牽動着她的心神。你在紅蓮寺里的時候,你姐姐在朝天觀,那老道長怕她擔心,隔絕了消息,她是日夜憂心,寢食難安,整天跪在三清神像面前為你祈福祝願。當然她沒說,但是你得想着她,知道嗎?”
張文若小聲的啜泣着,默默的點頭應是。
李建元拍拍他的肩膀,好言勸慰:“沒事兒啊,你姐姐姐夫雖然本事不大,不能從紅蓮寺里救人,這裏還是小菜一碟兒。你安安心心的的在裏面待着,像你常說的——好好思考一下人生,也不算白來是不是?”
倆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走過來一獄卒,拿着鑰匙打開了牢門,對裏面喊道:“李建元,出來,有人保你了。”
“啊?”
“來了。”李建元如蒙大赦,趕緊跳了起來,拔腿就往外邁。
“姐夫,你這就走啊?”張文若還是有些接受不能,“都是打人,怎麼你進來一趟就出去,跟蜻蜓點水似的。”
李建元直翻白眼,咱倆能一樣嗎,我頂多是產生點兒口角,不使銀子還來不了這兒呢,你是把人家都拆了,打的人都快夠一個總旗了,那能饒得了你?
當然話不能這麼明說,李建元安慰他道:“我出去就想辦法救你啊,你放心,你在裏面待不長。”
“別別別。”張文若連忙勸阻道:“你好好勸勸我姐寬心就得了,其實我在裏面住得挺舒服的,多給我點兒時間,我好好想想啊。”
“你覺得你姐能同意嗎?”
張文若沒話說了。
這算是什麼要求,還有坐牢坐上癮的?那這是病啊,得治!李建元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先不跟他媳婦兒說了。
李建元出來,大牢門口就遇見了張文靜和鼻青臉腫的夏德海,當即吃了一驚,臨走時記得人家傷得沒這麼重啊?
“哦,你走之後,我又收拾了他一頓,這才算完呢。”張文靜雲淡風輕的說道。
夏德海也是倒霉催的,為了這一件事,受了一圈的氣,還得給人賠笑臉,不然下海堂的牌子又砸了。
“兩位看看,這事到底怎生了結呢?”
“我們想見見富樂院的當家主人,跟她私了,你看怎樣?”
“私了好,私了好。”夏德海忙點頭不迭:“本來就是咱下九堂自己的事,何必鬧得沸沸揚揚呢,大家臉上都不好好看吶。富樂院的馬大姐也是熟人,那兩位,擇日不如撞日,咱們現在不如登門拜訪,以示誠意?”
李建元剛要答應,張文靜毫不留情斥道:“你腦袋是不是讓我打壞了,富樂院那種地方是好人家去的嗎?”
“對……對呀,那種地方我們怎麼能去呢?要另外安排個地方。”李建元冒了一陣虛汗,好懸,差點兒救不回來。
夏德海看着李建元,像是看着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李公子,令夫人也就算了,你是吃婦人科這碗飯的,富樂院那地方,你哪個月不跑上七八趟的?現在裝這個合適嗎?”
李建元咳嗽了一聲,硬着頭皮道:“你話別亂說啊,我每次去都是體檢治病,絕沒有任何逾矩的地方,耿耿日月,天地可鑒!而且我已經決定了,本堂以後改為坐診,不再有上門服務了。”
“李公子三思啊,那你的生意恐怕不好做。”夏德海好心勸道。
“你少廢話!”李建元直擠眉弄眼,這傢伙怎麼沒有一點兒眼力見呢。
“哦,原來是這樣。”張文靜當即道:“那就聽夏堂主的,我們登門拜訪。”晃了晃手裏的東西,“連禮物都不用再備了。”
“這……這不合適吧。”李建元賠着笑臉勸道:“你去那種地方,這成何體統嘛。”
“我男人我弟弟都去了,我有什麼不能去的,誰規定女人就不能逛窯子啦?”
“李夫人女中豪傑!”
夏德海引着李建元夫婦二人,來到秦淮河畔,搭了條七板子,來到河邊一處極為富麗堂皇的所在,一路上膽戰心驚,此時情景,何其相似,分明是舊時故事重演嘛!
張文靜在一旁,夏德海與李建元只好眉來眼去,秋波往來,意思很明確,態度很堅決,千萬不能這姐姐步了弟弟的後塵吶。
這時候已經到了午後,富樂院漸漸的熱鬧起來了,不時有客人倚紅攬翠,出入無擋。
張文靜站在院門口,一時竟不着急進去,看着那三門兩洞的牌坊愣愣的出神。李建元以為她到底是心有顧及,適時上前遞一個台階道:“文靜,要不然你先到對面的茶館裏坐會兒,我跟夏兄進去?你放心,我一定把事辦好!”
張文靜回頭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嗎?這年頭婊子都能立牌坊了,我有什麼不能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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