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庶女歸家
蟹子黃的滴油的時候，正是江南最美的季節。
江南百年世家高府後花園，表小姐王曼華，此時，正神色陰鬱，和這大好時節，全不般配。
她走兩步，停一步，滿腹心事。
隨在她身旁的貼身婢女春燕，只能，隨着自己家的小姐，慢慢的在後花園，磨蹭數磚頭。她眼看天色不早，終於忍不住道：“小姐，在後花園，我們都走了兩炷香了……”
少女穿着雲紗白，裙邊若隱若現着，幾片暗色的雲朵紋路。飛天髮髻的頂端，斜插着珠釵，一串串上好的碎米珍珠垂下來。
玉人般的氣質，清透高雅。
真真是一副世間上好、不可多得的美人景！
女子只是一語不發，輕咬朱唇，眼眶微微紅，警惕的掃視一圈，發覺沒有旁人，悄聲對隨身丫鬟說道：“春燕，我不想見祖母。”
春燕大驚，“小姐，下午，咱們便去了京城。奴婢知道，您是不捨得老太太，可終究心中再有萬般不舍，總是要拜別的。”
她家小姐，自小就被老太太接到身邊長大。
老太太對自家小姐，最為用心。
閨閣心機，治家管奴等，無一不是，老太太親自上手調教的。
平常，老太太房間裏，有什麼好的吃的穿的用的，最先想到的也是自己家的小姐。
老太太生怕她這個外孫女，在高府里受了氣。
王曼華聽見京城兩個字，神色越發陰冷，漠然的沒有一絲感情：“祖母將我悉心養大，費了多少心血精力！王府慣是一個會撿便宜的！一句，二小姐十四歲的生辰到了，該回京了。就要把我和祖母分別。”
她在高府的十一年，寄養長大的日子。他們王府，可是從來沒有過問過，她這個二小姐過的如何。
春燕何嘗不清楚，自家小姐回去王府的處境。
只是，終歸小姐，姓王，再過一年，就是十五歲及笄之年，那更是要婚配的。
高老太太也只能幹看着，王府來人，把她最心尖尖上的王曼華，給接走。
春燕還想細聲寬慰主子幾句。
王曼華卻一掃剛才陰鬱小女孩子氣，絕美的容顏上，掛着謙和大家閨秀的笑容，舉止端莊。
她們前方，一陣故作驚訝的聲音，透過枝枝繞繞的花間傳過，“誒，表妹原來還在這呀。我還以為，你已經不告而別，啟程去了你王家了呢。”
來人是高府的三表姐。
高府中的這幾個小姐，嫉妒老太太深寵，這個外姓表妹。
眾人面前，高家小姐們對王曼華，是禮遇有加。
但是，私下嘛……
這十幾年，這幾位小姐，就是在各種鬥爭中，掐着長大的。
每次都是高家小姐們吃虧，可她們總是不長記性，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會挑釁腹黑宅斗好手王曼華。
話中尖酸，王曼華早就聽多了。她似乎並未聽出三表姐的深意，略帶疑惑道：“三表姐，祖母吩咐，我臨行前，咱們府中的姐妹，再一聚為我送行，這……三表姐沒人通知么？”
高清芸心裏堵的不行，如果她說沒有，不就承認，她不是高家的女兒，她不是高家正當的主子？
和王曼華一樣，高清芸也為庶出。她一直自認為，自己是老太太的親孫女，王曼華只不過是寄養在她家中的可憐蟲。
未來婚嫁，自己更能給高家帶來利益。
憑什麼，就這個王曼華更能得到老太太的青眼，吃穿用度，皆在她高家小姐之上。
如今，她可算是要滾回她自己家！
她高清芸倒要看看，王曼華這個父親不疼，娘不愛的，回去王家，她還笑不笑的出來。
想到此處，高清芸心情怒轉晴，笑道：“祖母自然是派人傳了話的。這不，我正要去祖母院子？”
王曼華頜首，轉而，滿目憂色看着高清芸道：“既知祖母說過姐妹相聚，方才三表姐，又那般驚訝我還在府中。容妹妹忠言逆耳一句。三表姐回頭，定要請個大夫瞧瞧，年紀輕輕便如此忘事，以後痴獃了可怎麼辦呀。”
王曼華說完，便不再管被氣的臉上五顏六色的高清芸，往前走，準備去祖母的院子。
沒走兩步，又撞上一個找不痛快的。
王曼華停下腳步。看來是看她要回家了，姐妹們，都輪番想找自己私下算賬。
王曼華臉上笑意不滅。落落大方的和大表姐高清芬對視。
祖母教導過，該低頭時，適當做小；該強勢時，不要客氣。
祖母還對自己說，在這高府里，有人找你不痛快，儘管找回來。
祖母還活着呢。祖母給自己撐腰。
王曼華就是在父親不疼娘不愛，只有祖母暖心窩的環境下長大。
當然，祖母再寵她，她也一直心明眼亮，看得清自己身份。在高府，除非別人主動找她麻煩，她才還擊。平常是一直安分守己。
嫡女高清芬，拿起手絹，輕輕擦着眼角的不存在的淚水，神情不舍道：“表妹，離京路上，定是要奔波勞頓的。你要保重身體，免得感染風寒，發起高熱；車軲轆也注意些，荒郊野外的車輪卡陷，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受苦受難。若是，成功到了京城。不管姑姑姑父待你如何，你都要侍奉身前，得個好名聲，若是名聲一壞，許是難嫁。”
王曼華瞅着大表姐，心中發笑。
往日，自己的這個大表姐，為著嫡女的身份，從來不親自下場收拾她，都是藉著他人之手，來整理她。
今日，怕是知道她終於回了王家。過於高興，親自現身，發泄怨念和詛咒了。
王曼華心裏發笑，面上為難道：“大表姐，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高清芬瞬間收起不舍表情，深深的望着她，語氣堅定道：“你不用講！”
王曼華心有不忍：“大表姐，你……”
“又晴，別讓老太太等久了，還是快去見老太太。”高清芬打斷王曼華的話，吩咐貼身丫鬟又晴，趕緊走。
高清芬親自硬杠王曼華，剛剛親口說出那些話，簡直了！簡直是渾身舒暢！
她才不要給王曼華說話的機會！
這個小丫頭，從小就牙尖嘴利的！討厭！
春燕可是個護主的，替自己主子王曼華把話喊了出來，“大小姐，您方才太傷心，手帕拭眼角時，妝花了……”
這一刻，在場所有人安靜。
喜滋滋的高清芬，停住了腳步，幽幽的看了一眼丫鬟又晴。
又晴臉色尷尬的遞上，隨身荷包里的菱花小鏡。
高清芬從鏡子中，清晰的看到自己左眼角邊的臟污，好生刺眼！
剛才的得意，瞬間變成了恥辱。
王曼華瞧着她那微微一晃的背影，故意道：“大表姐真是心疼我啊，妝都哭花了。妹妹好生感動，在此，多謝表姐。”
高清芬恨的牙痒痒，以絹遮臉，帶着丫鬟趕緊逃走。
這幅尊容，是萬萬不能見人的。
王曼華眉眼上揚，轉身對上愣住的高清芸。
她衝著高清芸一個笑容，腳步輕盈，趕去見祖母。
途中，又陸續“偶然”遇到，幾個下絆子的姐妹。
王曼華輕鬆化解。
高家老太太院子。
“祖母……”王曼華親昵的抱着老人家，喊道。
高老太太最是疼王曼華。含到嘴裏都怕化了。
她輕撫着外孫女的背，慈愛道：“小心肝，等的祖母好着急，怎麼才來啊。”
“京城路途漫漫，祖母送你二十個護鏢，全都簽了賣身契，你放心用。帶到京城的東西，張嬤嬤都交代給憐雪了。後面五車都是給你的，有什麼不夠的，你和我再說，祖母再給你添上。我的曼華，是個聰慧懂事的孩子。到了王家，萬事小心。記得，常常給祖母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