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豈能容易過未來岳母這關
文彬自從去過雁翎的家裏后,下定決心,每晚都會去她的家裏。
他這麼做,是向廖家的人表示,他是極其認真的愛着雁翎的。並且,他將來一定要娶她的。
相玫和利俊的態度又回歸了先前的熱情,只不過,文彬隱隱的覺得,他們有些假惺惺的味道。
文彬的心裏想着,倆人不過是市井中的流俗之人罷了,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呢?況且,倆人畢竟是雁翎的親人,並且現在還都和她生活在一個屋檐底下。為了她,他需要謹小慎微,不能隨便的得罪他們,免得雁翎會吃虧生氣。他的一切想法都是為雁翎考慮的。
那日,正好是禮拜六,文彬照常去了狄家。
隔着那道寶石藍的塑料珠簾,文彬看到,小客廳里,小貝正和一個男子說笑着。那個男孩子長得很像相玫,臉很俊俏,不失清秀,很討人喜歡。他的身材隨利俊,高挑的個子,修長的腿。文彬猜,這個男孩子就是小貝的哥哥奕祥。
陳媽急忙迎客,聲音里能滴下蜜。
小貝看到文彬,笑着用英語打了聲招呼。隨後,他向哥哥奕祥介紹道,來人正是姊姊的男朋友廖文彬。
文彬認識了奕祥,和他握了握手,問他在大學學堂里學的是什麼專業。奕祥是個活波的男子,興緻勃勃的告訴文彬,他學的是商科。文彬也來了興趣,和奕祥攀談了半天。後來,文彬問他將來的打算。奕祥笑道:“準備留洋!”
文彬覺得他很有志氣。
又聊了一會兒,他聽到背後驀然傳來了高跟皮鞋的噠噠聲。他已經知道,來人正是相玫。
果然,相玫出現在了那副寶石藍的塑料珠簾後面。她並不進來,隔着那道微微搖曳的珠簾,打量着小客廳里的情境。
文彬站起身,笑着打了聲招呼。看到她穿着一件墨藍底綴白牡丹的綢緞棉襖,下面是米黃色的棉布裙子,腿上裹着銀白綢緞棉褲,腳上穿着一雙黑色的牛皮短靴。雖然都是舊衣服,可卻收拾的井井有條。
此時,她開口道:“廖先生,雁翎去裁衣服了!天冷了,她想做一件絨毛大衣!”
“哦!那我去裁縫店裏找她吧!”文彬說道,起身正要往外走,卻被相玫攔住了。
她像有什麼話要說,卻故意沉默,抱着胳膊,頭微微的側昂着,眯縫着眼睛,等着文彬先開口。
文彬察覺到了她的這層意思,索性開口笑問道:“伯母,有事情嗎?”
“廖先生!我剛才出門,看到街上的年輕女孩們都穿着買來的絨毛大衣!要說去裁縫店裏做呢,當然也是好的。只不過,衣服看上去和買來的肯定會有差別的。”相玫盈盈的笑說著,像是隨口聊着家常,又緊跟着笑道:“現在的年輕人都流行過耶誕節。還有半個月就是洋節了。時間過得真快!”
“哦!伯母!我正想着給雁翎買些什麼東西呢!她既然喜歡絨毛大衣,等我發了這個月的工資,就趕着去買一件。”文彬有些窘迫的道。
“嗨!我真是多嘴!不過隨口一說!”相玫笑道,故意轉移話題道:“你難道每月只靠廠里發的薪水過活?你的父母難道不給你寄錢來?現在這裏的物價水漲船高,你孤身在外,又交了女朋友,肯定要花費許多的!我替你父母算計着,這可是一筆不低的開銷啊!怎麼?你父母還不知道你的事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看,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瞞着長輩呢!哎!也難怪,現在的年輕人都太自由散漫了!不把做人的道理放在心上!”
這番話愈發的讓文彬覺得尷尬,他告訴相玫,他還沒有把認識雁翎的事情告訴父母。而他自從大學畢業后,每月還需給家裏寄錢。實在是因為哥哥剛新婚,父母家裏有些窘迫。
相玫聽聞,意味深長的道:“可不是!你哥哥燕爾新婚,肯定要討老婆喜歡的,哪能由着自己的小性子胡鬧?你的父母遠在內地,雖不在鄉下,可那裏畢竟不能和這裏比!小地方的人都喜歡斤斤計較的!你每月寄錢回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說畢,緩緩的轉過身,從墨藍底綴白牡丹的綢緞棉襖的袖筒里摸出一隻銀簪子,漫不經心的戳着牙縫。
她的牙縫裏似有冷氣噴出。
斜陽的光線停在那副寶石藍的珠簾上。珠簾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的影子,被拉長了,像是一道道瘦骨嶙峋的枷。
文彬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微微的哆嗦着。他的手心裏都是汗,冷汗,冒個不停。他強壓住火氣,剛要再解釋,卻見相玫武斷的一擺手,把冷艷的目光轉向文彬,故意笑道:“雁翎要在裁縫鋪里耽擱一會兒!那裏的奶奶們很多,年輕的姑娘們很少!趁着有功夫,你隨伯母去旁邊的咖啡館裏坐一坐吧,伯母還有話問你!”說畢,便頭也不回的出門了。
文彬看到,奕祥正可憐兮兮的看着他。小貝也是一臉的無奈。
他只好裝作看不見,忿忿的,隨着相玫來至旁側的咖啡館裏。
路上,有街坊們遇到了倆人,都覷着眼仔細的打量着文彬。有人還向他問長問短的。相玫壓根不介紹文彬是雁翎的男朋友,好像故意讓眾人離經叛道的猜度着。
倆人來至咖啡館裏。
那家咖啡館裏空寂無人,只有一個穿馬甲的小夥計正趴在櫃枱上打盹。
相玫故意撥拉着算盤珠子,發出一陣噼里啪啦聲。
小夥計驚醒了,揉搓着迷離的眼睛,打招呼道:“狄太太。”
相玫要了咖啡和點心,提前付了錢,並且多給了小費。
文彬眼瞅着小夥計的熱情,心裏冷笑着,覺得像狄太太這樣的女人都能得到尊重,實在是因為孔方兄是個溜須拍馬的貨色。
相玫像是很熟悉這裏,引着文彬來至二樓,坐在了一處靠窗戶的沙發里。
相玫那一邊的窗台上擺着一幅畫。畫著希臘神話傳說里的蛇髮女妖,搔首弄姿。那是一幅石印的黑白畫,毫無顏色。
冬日午後的陽光慘淡,像是在水裏洗過似的,把那股子毒辣洗乾淨了。可是,在文彬此時的心裏,那慘淡的冬陽反而令他覺得有一股子凄然。
待小夥計慢吞吞的送來咖啡和點心,相玫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開口道:“廖先生,你也是知道的,雁翎從小在我這裏長大!實在是因為她的父母太不成器了!兩口子只顧着在南洋做投機生意淘金,並且早年又生養了一個男孩子,更是不把雁翎記掛在心上了!”
“哦!伯母,我都聽雁翎說起過!她真的很可憐!”文彬道。
“誰說不是呢?那孩子真是我的一塊兒心病!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其中的千辛萬苦真是一言難盡啊!”相玫苦訴道,緩緩的放下那隻白瓷咖啡杯。
文彬沉默着。
“我年輕時候實在是吃過大苦的!”相玫道,嘆息一聲,道:“廖先生,請你理解,我這個吃過大苦的女人希望雁翎不要再吃苦!起碼要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頓了頓,抬高嗓音道:“所以,有些話,我不得不提前跟你說明白!你要是打算娶雁翎呢,就要儘快的告訴家裏!讓你家裏的人做好準備。除了像模像樣的彩禮,還有你們在這裏的婚房、傢具,生活用度,都要提前準備!”
“伯母,你慮的很是!這些天,我也在琢磨這些事情。”文彬低聲道,心裏五味陳雜。
相玫提到的彩禮、婚房,傢具,生活用度正是讓文彬夜裏輾轉反側思慮過度的。眼下,他的家裏哪能備全這些東西呢?他的哥哥新婚不久,已經剝掉父母的一層皮了。哥哥雖然是入贅,可他家裏也是花過婚錢的!
他本想着,暫時熬過兩年,等他升到副工程師,一切就有希望了。每月里,他尚需把一部分薪水貼補給家裏,哪裏還能指望家裏拿出現成的錢來?
“廖先生!光琢磨沒用!得要拿出實際的!我活了大半輩子,見多了花言巧語的人,現在壓根不相信什麼理想……許諾……保證……將來!”相玫沉沉的道,看到文彬的臉色愈發的凝重,不由得冷笑起來,嘆息道:“誰知道將來會怎麼樣呢!”
從文彬的眼裏望出去,相玫的臉沉浸在晦暗的光影里。她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但是,她的那兩隻鮮紅的唇卻在劇烈的張合著。耳朵邊,她高亢的嗓音噼里啪啦,乾脆利落,蓋過了留聲機里小提琴低吟的小喉嚨。
“對了!你是有哥嫂的人!你的父母要是老了,是要由長房的人照顧的!天經地義啊!有什麼奇怪的?你和雁翎要過上獨門獨戶的小日子!你放心,我和她姑父是不會連累你們的!我覺得,你的父母們也能明理,千萬別不懂事兒似的纏着你們!”相玫說完這席話,跟着“哼”了一聲。
文彬看到,她臉上的那團鮮紅色正慢慢的變小,縮小成了一枚紅櫻桃。他不由得閉上眼睛,一陣頭暈。
“廖先生!結婚畢竟是人生大事!豈能草率?我說的話都是為了你和雁翎着想!總不見得,你一個大學畢業生不把我這個長輩的忠言逆耳放在心上吧?”相玫接口道。
“伯母,我記着你的話!”文彬掙扎道。
“那就好!我是一個喜歡看行動的人!我就等着看你的精彩表現吧!”相玫接口道,兀傲的一笑,款款起身,搓着響指,招呼來了小夥計,漫不經心的道:“給這位先生再上一杯熱咖啡!要滾燙的,多加點兒糖!方才的那杯咖啡簡直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