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郡王決斷
第二百四十一章郡王決斷
當來自北門的報警鐘聲響起,傳到郡王府的時候,“宗道.里爾”郡王仍然高卧不起。
不得不說,以泰戈爾.尼雅為首的入侵者,靠着多年刺探得來的情報,偷襲計劃制定得相當完美。選擇在“休沐日”發動進攻,無論是兼任雷切尼斯州城最高行政長官一職的宗道.里爾郡王殿下,又或者是鎮守南北大營的兩位騎士團大統領,都處於難得的休憩狀態。
以郡王為例,雖說短短的一天假期,又是嚴冬初始,離開城郭遊山玩水自然成了奢望,但在之前的那個晚上,坐在鋪有地龍的暖閣裏頭,偎紅倚翠,月下歡酌,多喝兩杯小酒,再摟着美艷的姬妾進入夢鄉,還是可以做到的;
至於肩負整個州郡防禦重任的兩位大統領,囿於不能擅離軍營的鐵律,更是不能隨心所欲,卻可照例向郡王殿下告個病假,悄悄回到軍營邊上的“外宅”,抱一抱每十日才能見一次面的“外婦”以及孩兒們,給枯燥的軍旅生涯增添一絲難得的溫情。出了名寬厚的郡王殿下,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所謂“天理、國法、人情”,無一不需兼顧是也。
然而鐘聲僅僅響了三下,宗道.里爾已然睜開了眼睛,一雙虎目當中,凈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王爺,您這是怎麼了?”
面對猛然坐起的郡王,睡得正香的美姬忍不住問道。寒氣從掀開的被子侵入,光溜溜的白嫩身子,就此大半暴露在寒氣之中,滋味那叫一個酸爽,雞皮疙瘩瞬間遍佈了美姬的全身。
又是“當”的一下鐘聲傳來,清脆、響亮,偏又透着無窮的急促,甚至可以從稍顯慌亂的節奏當中,窺得敲鐘人是何等的緊張,心情是怎樣的急切。
宗道.里爾再無一絲猶豫,一邊運起鬥氣高呼着“來人!取本王的披掛”,一邊迅速套上了貼身的棉衣。冬季作戰,冰冷的鎧甲不可直接穿在身上,否則輕則影響防禦的整體效果,重則會給甲士的軀體帶來額外的損傷,疏忽不得。
三兩下套好衣裳,郡王大步流星地奔向外間,同時一疊聲朝趕來的侍衛們分派任務道:“傳令南北大營,立刻集合所有馬步軍,按照各自轄區,增援四門及城上;”
“擂鼓!郡王府所有戰兵,限三通鼓內披掛完畢,進入作戰崗位;當值法師即刻開啟法陣;刁斗射手加倍;違令者、遲到者,軍法處置!”
“通知各坊,立刻關閉坊門,‘不良人’與巡檢分頭值守,不得有誤。各色閑雜人等各歸本家,來不及者歸坊者,由所在街坊地保、里正暫時統一安置,不得隨意走動。怠慢者、抗命不尊者,殺無赦!”
隨着清晰的命令逐一下達,一名名負責傳令的府中侍衛,飛快奔向各處所在。他們的行色雖是匆匆,動作、表情卻不見多少慌亂,顯然是經久沙場的老兵,越是情況緊急,越是鎮定自如。
“探馬到了沒有?”
此時的宗道.里爾,已經在侍衛們的幫助下,完成了全身甲胄的披掛,閃爍着寒光的“明光鎧”一經上身,身材魁梧的郡王殿下,猶如鐵塔般傲然挺立,滿臉剛毅,渾身散發著極其危險的氣息,平日裏富貴王爺的閑散模樣,瞬間蕩然無存。他疾走趕赴議事大堂之餘,冷聲問道。
“回王爺,探馬還沒到。”
“一個都沒有?”
“是,一個都沒有。”
聽到確切的回答,宗道.里爾的臉上,頓時籠罩了一層寒霜,他從侍者手中接過白面饅頭與大碗熱湯,匆匆吞吃了幾口,聊以充饑,眸中寒芒不住閃爍,沉吟着的同時,繼續邁開大步朝前趕。
就在他步入議事大堂的一剎那,同樣急促、洪亮的鐘聲,從南面遙遙響起,一聲聲,一下下,傳遞、證實着敵人入侵的消息。
迎着左右嚴肅而又驚訝的表情,宗道.里爾二話不說,直接走到了中庭,剛一踏上地面,他便合上了眼睛。
渾厚而神秘的氣息,以他魁梧的身軀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飄散開去。
“傳令!”
眼看着自家郡王神情嚴峻,左右侍衛都下意識屏息凝神,不敢打擾他,過了僅僅五息不到的工夫,身為州郡最高負責人的宗道.里爾,兩眼微睜,沉聲說道:
“八百里加急,同時飛鴿傳書,向京城示警:有強敵入侵!”
“傳令南北大營二位大統領:調集各部馬步軍回營,嚴守營寨,至於何時擇機反擊,由他們自行決定!”
“全城戒嚴,同時傳令各坊:以在籍府兵為主、丁壯為輔,以各自街坊為守御區,自行防禦;未經允許,嚴禁跨坊增援;”
“即令‘天獄’及‘天蒼’騎士團,全員趕赴雷切尼斯城增援,接令后二十四個時辰之內務必到達,不得有誤!”
“發佈一級‘徵召令’,徵召在外的府兵、郡兵、傭兵團前來增援;左近州縣,徵召在籍府兵及丁壯,守護城池、村莊,無令不得擅出;”
“奔赴各處之傳令兵參照‘八百里加急’標準,三人一組,以免中途遭受截殺覆沒;赴外傳令自東、西二門進出。”
一連六道軍令,道道殺氣騰騰、斬釘截鐵,充滿背水一戰的緊迫感,接令的侍衛紛紛高聲應諾,數十道敏捷的身影晃動間,就此消失在了人叢當中。
郡王殿下赫然修改了不到兩分鐘之前、他親口下達的命令,特別是對於南北大營駐軍的調度方面,完全是顛覆性的改變。
前者,是認為局面尚且可控,及時調動城中兵力,便可禦敵於城門之外;後者,則意味着承認城池告破,不得不收縮、保存寶貴的戰力,做好巷戰的準備,並且擇機反擊,直至最終將敵人擊潰乃至徹底殲滅。
選擇後者,平民百姓的傷亡,自然不可避免,就算將全部來犯之敵盡數滅於城下,朝廷也必然追究郡王“喪師辱國、殃及平民”的責任,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王爺,還請三思啊!”
此刻宗道.里爾的身旁,已呈弧形站着十多個人,從穿着打扮上看,要麼是法師、幕僚,個個舉止沉穩,表情嚴肅;要麼是中高級軍官,人人頂盔摜甲,神情堅毅。率先發言的這位幕僚,年過五旬,頜下三縷長須,氣質不凡,縱然略帶猶豫,還是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先生無需多慮。”
宗道.里爾微笑着說道:“陛下面前,自有本王承擔一切罪責。”
爽朗的笑容,難掩其中隱藏的一絲慘然,只見鐵塔般的郡王殿下又說道:“本王身為‘西北行軍道’都總管,守土有責。眼下南北二門均告失守,敵人大軍入城,給百姓帶來的傷害,怎麼都輕不了。”
“倘再龜縮於王府之中,日後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
“王爺千金之軀,坐不垂堂。眼下又形勢不明,何不待情況稍微明朗、眾軍雲集,殿下再行出擊?”
長須幕僚仍不死心,再次勸諫道。
“賊子遠來,無非為了子女玉帛,待其劫掠過半,王爺再出擊也不遲。”
“是啊,是啊。還請王爺多多保重才是。區區鼠輩,何足掛齒?”
“南邊只是告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王爺無需過於擔心。”
另外幾名幕僚與軍官,同樣勸說了起來,出發點雖然略有不同,目的卻是相當的一致。“滿城的百姓何辜?能死於陣前,實乃本王之幸事。先生與諸位就不必再說了。”
宗道.里爾堅持道,一臉的平靜。
彷彿是在證實郡王的判斷十分的正確,伴隨着北邊隱隱約約的吶喊聲與驚叫聲,地面竟然隱隱震動起來,雖然震動的幅度並不大,但在場的多是戰力強勁、經驗豐富之人,一下子便明白了問題的所在,頓時臉色大變。
只因震動的來源,竟然是南門的方向!
“各位且放寬心。說不定,來犯的不過是些土雞瓦犬,在本王的兵鋒面前,不堪一擊呢?本王雖是不才,想要一舉擊殺本王,卻也不易。況且本王又不傻,縱使不敵,難道還不會撤退回來么?”
翻身上馬,宗道.里爾笑着安慰大家道:“這裏就拜託先生和庾司馬、鮑參軍了。”
“是,郡王請放心。”
長須幕僚與被點到名的兩名中高級軍官,情知郡王殿下決意已定,只好連忙拱手稱是。
“倘若事有不睦,諸位無需死守,分頭突圍即可。保留有用之軀,將來自有相見之時。”
叮囑完畢,郡王殿下戴好兜鍪,策馬跨過儀門,目光炯炯地望向前庭。
此際三通鼓已畢,偌大的前庭,早被盔明甲亮的戰士,擠得滿滿當當。郡王府規格宏大,位於大門及儀門之間的前庭,十分寬敞,本來建造之初,便備有“演武”和“點兵”的功能,如今超過六百名的戰兵身披玄色全身鎧,手執長兵,牽着戰馬,分左右兩翼排列得整整齊齊,軍容那叫一個鼎盛。
背靠玄色大纛抬眼望去,戰兵們的表情十分精彩。躍躍欲試的有之,目光堅毅的有之,平淡自如的有之,嬉皮笑臉的同樣有之,一句話,什麼稀奇古怪的表情都有,但就是沒有一個驚恐不安,或者臉色蒼白的!
“很好,這才是老子一手帶出來的‘狼牙’親軍!”
宗道.里爾滿意地點點頭,高聲問道:“兒郎們!本王就問你們一句話:你們怕死不?”
“不怕!”
儘管只有區區幾百號人馬,齊聲吼叫着發出的回答,遠比尋常的一“府”滿編千餘士卒更加的雄壯有力、氣吞山河。膽大一些的老兵,甚至又壞笑着補了一句“怕個球!”,或是“啟稟王爺,俺們‘狼牙’沒有怕死的軟蛋”,夾雜着粗口的軍中俚語,刻意搞怪的腔調,雖俗卻極能鼓舞士氣,頓時惹起一陣哄堂大笑。
城門失守導致的些許負面情緒,就此煙消雲散。
眼見軍心可用、士氣高漲,宗道.里爾不禁莞爾,豪情油然而生,早前盤桓於心頭的一點焦慮,就像那秋天裏的枯葉,隨風飄去,不知所蹤。
他於是舉起手中的長柄大刀,朝着南面一指,怒喝道:“既然不怕死,就隨本王前去,將入侵的鳥人殺個乾淨!”
“喏!”
“‘左團’上馬,出戰!‘右團’留下看家。”
“這一戰,不死不休!”
“喏!”
慨然應諾的三百多名“狼牙”親軍,緊緊跟隨着他們那身先士卒的郡王殿下,自郡王府的正門及左右側門湧出。三股黑色鐵流,一入中央大街,便自覺匯聚於大纛之下,排成陣型,緩緩開始提速。
遠處,煙塵滾滾,馬蹄聲如雷,不知多少敵人,正大呼小叫着,從南面一路衝殺過來。
拚命敲響的警鐘,不知何時,已戛然而止。
旭日東升,沐浴在陽光下面的玄甲鐵騎,殺氣漸漸凝聚成型,直直地朝着來敵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