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雄城告破
第二百四十章雄城告破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門洞裏頭卻是死一般的寂靜。一如冒頓體內滾燙的鮮血,與他冰冷的四肢一般,對比強烈,充滿矛盾,卻又同時存在。
冒頓抬起頭,望着猶自呼嘯而來的大隊騎兵,嘴裏直發苦。
鐵閘再不升起,達到衝擊速度的騎兵浪潮,就將如同拍擊岩石的巨浪那般,看似氣勢洶洶不可抵擋,實則徒勞無功不說,還會在堅硬的岩石上面撞得頭破血流,慘不忍睹。
然後他便看見了,一道身影突然墜落,重重砸到城外的地上。塵埃中,地上的身影扭動了兩下,再也不動。
定睛一看,竟是一名喉嚨插着箭矢的府兵。
緊接着,又是一具屍體落到了城外,沒入胸口的箭矢尚在微微顫動。從箭羽的樣式上看,正是大蕃國勇士常用的那種,而且是冒頓極為熟悉的那一種。隨着一連好幾具府兵屍體,或者正在變成屍體的府兵跌落塵埃,城牆上頭恢復了平靜。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能夠將箭矢透過甲胄間的縫隙,精準地命中目標心臟,來者是些什麼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喲,我親愛的哥哥,您這是怎麼了?”
果然,鐵閘的另一頭,城門的內側,出現了一道身影。由於背光的緣故,相貌看不清楚,只是說話者的體型、聲音乃至頗為誇張的用詞和腔調,冒頓今生想要認錯,怕是很難。
“怎麼失魂落魄的?”
“這可不像您呀。沒記錯的話,我那英勇無畏的哥哥,可是連尼雅大族長都讚不絕口的,智勇雙全、堅毅過人。妥妥我們大蕃國未來的希望啊!”
對方一邊朝着冒頓走來,一邊張開雙臂,用那誇張的語氣,奚落着他。
當此人走到鐵閘另一側的時候,足夠光線照射下的他,露出了真實的面目來。這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中等偏上身高,長着一張與冒頓頗為相似,仔細打量,卻顯得過於秀氣,甚至可以說略微帶有點娘娘腔的臉龐來。
與大多數大蕃國人不同,冒頓五官端正,長相厚重而不乏英氣,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而此人不但眉清目秀,已然可以拿“英俊”一詞來形容,換一身毗邇尼帝國本地服飾,再稍稍注意改變一下口音,隱瞞異族之出身絕非難事。硬要雞蛋裏面挑骨頭的話,便是此人的面部表情、言談舉止稍顯輕浮,顧盼之間,雙眼偶爾會流露出些許邪異的光采來。
兩人就這麼默默地,隔着“千斤頂”對視着,誰都沒有說話的意思。尤其是那年輕人,一雙眸子平淡如水,目光就這麼直直地看着冒頓,絲毫迴避的意思都欠奉。
“這一局,贏的是你。”
冒頓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父親面前,我會承認這一點的。”
“那就不勞哥哥費心了,”年輕人嘴角一翹,回答道:“方才我部升起旗幟,通知城外大軍的那一刻,相信父親大人就已經知道得很清楚了。”
“既如此,命人開門吧,少曼。”
冒頓聽得是眼角直抽抽,有如實質的凌厲目光,直逼年輕人,彷彿想從對方的雙眼,直透對方的神魂深處,最終化成無奈的一句話。
“如您所願!我親愛的哥哥!”
名叫“少曼”的年輕人輕輕笑着,瀟洒地倒退、欠身,進而挺起胸膛高聲喝道:“來人吶,起閘!”“是嘞!”
七八步外的門洞內側,傳來粗獷的呼喝聲,回答道:“奉少族長之命,起閘!”
“奉少族長之命,起閘!”
洪亮有力的傳令聲,就這麼靠人用口傳遞着,一直傳送到了城樓之上。在這一點上,攻守雙方的辦法和實際效率,沒什麼不同。
面對笑容矜持的弟弟,冒頓突然轉身,臉色鐵青地對部下命令道:“把所有的屍體都給拖到外頭去,動作要快。記住,是所有的。”
“大軍入城,崴了馬腳可不是耍的。”
“喀啦啦啦”的絞盤轉動與繩索絞動之聲,第三次迴響在門洞裏頭。只是對於滿城的老百姓來說,這一回閘門的升起,不再意味着生活的繼續,而是生命中劫難的開始,甚至很可能是終結。
看着冒頓的背影,本是皮笑肉不笑的少曼,忍不住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來。
以他對自家“親愛的”哥哥的了解,每一聲“奉少族長之命”,都如同給對方的傷口撒上一把鹽,脾氣火爆的冒頓,此刻絕對是費盡“龍象之力”才控制住暴走的衝動。這不,冒頓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頭,青筋猶自劇烈的顫動着呢。
從他部下所說出的“少族長”,絕對不可能是冒頓,而是他少曼,裏頭的蘊意如何,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千軍萬馬,呼嘯着穿城而入,馬背上的騎士揮舞着馬刀或者長槍大棒,衝進了雷切尼斯州城,滾滾洪流,帶起雷鳴般的聲響,氣勢極其驚人。
“‘輝格部’、‘天譴部’隨我來!即刻踏平北城大營,不得有誤!”
領頭的騎士似乎相當熟悉城市的佈局,一踏入城池,便毫不停留地率領隊伍,沿着中央大街長驅直入。伴隨着高舉的長槍指引,大隊騎兵緊跟在他的身後,直接朝着目標奔去。
又一名彪悍騎士不甘示弱,長刀向著前方一揚,大吼着下令道:“快快快!‘霆光部’到前面的橋頭左轉,率先攻佔東門者,即為頭功!”
“‘比格部’都給我聽着,佔領西門之前,不得分兵劫掠各坊......”
另一名騎士更是直截了當,一馬當先帶頭右轉,鬚髮已然有些發白的他,動作依舊矯健,人馬合一的程度,比起身後的年輕騎士們來,還要輕巧與嫻熟許多,年齡對他身手的影響,似乎可以忽略不計。
一道一道命令,如同流水一般,自一位位顯然是部落首領級別的髡髮漢子口中發出,全身散發著殺戮氣息的大隊騎兵,迅速分成三股細小一些的鐵流,跟隨自家的首領挺進。
殺氣,從雷切尼斯州城北門,由北向南,不斷漫延開來。
“各部記住自個的目標,嚴禁擅自殺戮、劫掠平民!違令者,斬!”
“動作要快,越快越好!”
運起鬥氣的尼雅氏十二部大族長,聲如洪鐘,口氣森然,哪怕是數千隻馬蹄起起落落髮出的轟鳴,都掩蓋不住泰戈爾.尼雅命令的下達,原本泛着紫色的臉龐,此刻紅光滿面,也不知道是鬥氣功法特殊的緣故,亦或是成功破城帶來的興奮。總之,眸中精光四射的大族長,呈現出極佳的精神狀態來。
他重重地拍打了少曼的肩膀好幾下,這才扭頭對着頭曼首領誇獎道:“我說頭曼啊,你到底有幾個好兒子?怎麼一個比一個了得?”
“少曼這孩子,我記得還不滿二十歲吧?”
不得不說,少曼對於升閘的時機、火候的掌控,那叫一個剛剛好。眼看就要一頭撞上堅硬城牆的部落精兵,千鈞一髮之際,竟能從鐵閘的下方順利通過,這驚險刺激的一幕,給親身涉險的各部首領,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泰戈爾.尼雅自然也是如此。
“哈哈哈,大族長謬讚了,謬讚了!”
頭曼那顆標誌性的大光頭,在陽光的照射下,倍加油光鋥亮,幼子得蒙整個尼雅氏大族長當眾誇獎的榮耀,可是千金不換的,怎不叫偏愛幼子的他,欣喜若狂?
歡喜之下,矮壯的光頭首領謙謝道:“少曼這小子,無非是此行神明庇佑,有幸又得到您與朗卓上師的加持和祝福,這才僥倖成功。”
“區區小事,怎敢居功?”
話說的謙虛,可頭曼首領裂開的嘴巴,都快能塞下一整個飯盆了,自豪的真實一面,根本掩飾不住。
少曼同樣謙讓道:“稟大族長,正如我父親所說的那樣,少曼不過是藉助了您與上師的福氣,利用北門激戰的當兒,趁虛而入罷了,算不得什麼能耐。”
表面上自承“趁虛而入”,卻對造成這一結果的哥哥,以及流血犧牲的哥哥麾下勇士,就這般輕輕揭過,一字不提。
“誒,再謙虛,可就變成虛偽了。不比虛偽成性的毗邇尼人,我尼雅氏向來最重戰功,也最看重公平二字。”
泰戈爾.尼雅爽朗一笑,說道:“本大族長更是沒有埋沒部下功勞的壞習慣。這‘先登破城’的大功,非你少曼莫屬!”
說完,他取下隨身的佩刀,遞向了少曼。
那是一把小巧而精緻的彎刀,純金打造的刀鞘,上頭鑲嵌着七顆祖母綠,刀把的兩面還各自嵌有一顆紅曜石,這等尺寸與樣式的佩刀,與其說是用來防身,不如說是彰顯地位更加合適。
少曼激動得渾身發抖,立刻翻身下馬,朝着大族長躬身行禮,高高舉起雙手接過佩刀,朗聲說道:“少曼謝大族長賞賜!”
“好好好。”
泰戈爾.尼雅笑着,又對頭曼說道:“按照先前的約定,我自率部去南門,接應‘灰鷹’等部,然後一同攻佔南大營。”
“這城中的郡王府,煩請頭曼首領辛苦一趟,儘快給拿下來。”
“大族長放心!我這便帶着孩兒們殺過去,定要親手剁下那‘宗道.里爾’的狗頭,獻於您的馬前!”
頭曼胸膛拍得“砰砰”響,回答的那叫一個乾脆。
冒頓卻是喟然而嘆,悄悄低下了腦袋。
屬於冒頓一系的勇士,更是一個個憤憤不平,臉色陰沉得幾乎能夠滴出水來。
有人的地方,就有競爭,越是靠近掌握權力的中樞,競爭自然越是激烈。為了頭曼那把族長的交椅,冒頓與少曼這對同父異母的兄弟,明爭暗鬥了許久,最近更是趨於白熱化,誰能在這次的入侵行動中佔得先機,便能在勝利的天平上頭,獲取重要的籌碼。
就如野戰之中斬將奪旗,“先登”無疑是攻城拔寨最為耀眼的戰績,少曼率部巧取北門,或者說“摘桃子”得來的頭功,一經泰戈爾.尼雅大族長親口認可,便再無一絲質疑的可能,也絕非冒頓獻上區區一張詳盡的人皮地圖所能媲美。
金刀之賞,就是最好的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