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花枝子今日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感覺心神不寧,於是剛吃了早飯便去看陳生。
李知偶在廚房和她說話,她也有些心不在焉,只念叨了一句:“你決定吧。”於是匆匆忙忙去了陳生的房間。
但是,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陳生的房間已經空無一人了。
那個永遠沉默昏睡的黑髮青年沒有像以往那樣躺在床上,他好像一夜之間消失了,只有滿房間的金玉珠寶依然在閃閃發光。
花枝子反應過來,立刻就崩潰了。
身體虛弱的陳生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掉,而花枝子心中只有一個可怕的猜測,那個猜測燃燒着她的心。
是她千般努力,依然挽回不了他的生命嗎?
是昨天的藥量不夠,給他尋了空隙,他終於如願死去了嗎?
她大聲呼喊人偶:“陳生人呢?他去哪兒了?”
附近的幾個人偶和李知偶連忙敢來,他們看着空蕩蕩的床榻,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不可能···十分鐘之前我們都確認過,他還好好的躺在床上···”
花枝子緊閉眼睛,再睜開眼時,眼中已是怒火滔天。
十分鐘···他身體虛弱,就算神智清醒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自殺死去···床鋪也沒有任何血···那麼他定然是被別人帶走了!
究竟是誰,膽敢在這裏,在此處,偷走她的心愛之人?!
她現在就如同一隻被猛獸奪取幼子的母狼,惡狠狠的咬着牙,輕啟唇畔,說出真言,房間內瞬間出現了幾百個人偶。
“你們立刻出去,挖地三尺,也要把陳生給我找回來!如果找不回來,你們這些人,都得死····”
她睜開眼睛,看着一房間的人錯愕的表情,又惡狠狠的一笑:“或者說···讓這個世界都和他一起陪葬吧。”
人偶依然隨着花枝子的憤怒不停增加,神的怒火如此難以熄滅,連地面都開始動搖出現裂痕。整個世界就像一個浮動的幻影一樣,似乎隨時都會塌陷。
但很快,一個聲音打斷了這個世界的崩塌:“小姐!我們找到可疑之人了!”
幾個人偶壓着綠撫跪倒在花枝子面前:“我們一出去就看到她了,看起來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再聯想到李知偶昨天提的話題,還有什麼不知道的,花枝子腿一軟,跪坐在她面前:“阿生呢?你把他帶到哪裏去了。”
綠撫仰着頭,慘然一笑:“我哥哥呢?你把他帶到哪裏去了?”
花枝子伸手惡狠狠的打了綠撫一巴掌,但她立刻啟動真言,房間內出現了數十個和之前綠撫的哥哥形貌相似的短髮少年。
“不過是人偶,你想要多少我便還你多少!你快告訴我,你把陳生弄到哪裏去了?!”
人類能在雪中存活的極限也不過十多分鐘,何況陳生如此虛弱。眼下已經過了六七分鐘了,綠撫一邊掂量着時間,一邊抬頭對花枝子說:“他們都不是那一個了!他們都不是給我慶祝的生日的那一個!我哥哥已經被你殺了!你給我一百個,一千個也不再是那一個了!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也殺了你的摯愛,讓你體會到我的痛苦!!!!”
花枝子目呲欲裂,她又打了綠撫一巴掌,但綠撫絲毫不懼疼痛,她神情猙獰,一雙眼睛裏面不停流下眼淚:“我不怕你!我更不怕死!也不怕下地獄——我早就在地獄裏面了!”
花枝子聞言,她渾身顫抖着,也一樣崩潰了:“好!你不怕死!那我倒要看看,你怕不怕他們死!”
隨着她的話語,那十幾個綠撫哥哥外貌的青年突然掙扎呼號起來。
隨着花枝子響指響起,這些人似乎受到了什麼看不見卻又着實存在的力量影響,逐個以慘烈的樣子在兩人面前死去、然後消失。
弔死、腰斬而死、斬首而死、割脈自殺,這些青年無一不被慘痛折磨,受盡痛楚,流盡淚水,一邊呼喊:“妹妹···救救我···”
這比綠撫所經歷的最可怕的噩夢還要可怕一百萬倍,看着自己最為珍惜的親人就這樣在她面前死去,一次又一次。
每一秒鐘都像一整年,她一改剛才的冷漠的態度,轉身跪在花枝子面前,崩潰哭求:“不要再這樣了···不要···”
花枝子根本就不停手,她掐住少女的下巴,讓她直視這一幕:一輛卡車飛駛而來,撞破牆壁,眼見着要撞爛少年的身體。
這是幾年前綠撫哥哥身死的那一幕。
綠撫崩潰了,她腦中的那根弦完全斷裂,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只大聲喊:“住手!住手!他在樹林裏!我把他埋在那顆石頭後面!!!”
花枝子爬起來便立刻踉踉蹌蹌向外跑去,外面一片雪白,風冷的刺人。
她以從未有過的速度跑到了樹林裏,去按照之前的痕迹挖那顆石頭後面。
一捧捧的雪,一滴滴的淚,那個面色青白的青年終於又出現在她的眼前。
他面色和雪一樣白,唇上有血因因此是艷紅的。但他的頭髮偏卻又是最深的漆黑,極端的色彩組合在了一起,使這個靜默在雪地里的男人更顯出驚人的艷麗。
只要還未消失,那麼他就仍然有可能活着。
他一身單衣,已經被完全凍僵,花枝子將他身上臉上的雪抖掉,他似乎已經沒有半點心跳,身體白似玉,冷似冰。於是她把他的身體摟在懷裏搓揉,一邊喊:“阿生,求求你···求求你····”
她想到了什麼,於是抱起他就要往溫暖的室內跑。
但是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懷裏的陳生居然緩緩睜開了眼睛,而她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就被那雙結了冰的眼睛默默注視。
他僵冷的唇齒顫抖,說了一句讓她無比畏懼,也無法動彈的話:“····你的能力···是怎麼來的···你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一個字一個字,詳細告訴我。”
他說的話剛開始只是試探,但看着花枝子震驚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蒙對了,後面就說的斬釘截鐵了。
那是花枝子在之前用真言沖他做的承諾。
承諾他若醒來,她必將把一切真相全都告訴他。原來,他即使是昏迷,也真的聽到了。
可是!絕對不能是在此時啊!
他全身都凍到僵硬了,心跳也時有時無,只要耽誤耽誤哪怕一會兒,他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但是,真言的威懾下,花枝子一樣無法反駁,她不能拒絕,也無法動彈,只能儘可能簡短、明確的說出一切,儘可能節省能夠搶救他的時間:“這裏的所有都是我的夢!你們都是我的夢裏人!在這個夢裏我可以用話語來控制人偶和創造各種東西,而我能有這樣的能力是因為月亮給了我這條月亮項鏈!”
陳生欣賞着她的狼狽和眼淚,只又扯出一抹笑:“說的是···詳細告訴我···你的項鏈···”
花枝子趁着間隙連忙說:“阿生··求求你···讓我救你···”
但是,一秒之後,她就立刻被自己的真言控制,說:“這個項鏈是夢境的通道和鑰匙,誰擁有了就有了造物的權利···項鏈不能奪取,只有主人心甘情願的給予才會發揮力量···”
陳生呼吸越發若不可聞,他臉色慘白,似乎很欣賞花枝子這種痛苦絕望的表情似的,說:“很想救我···?想我活下去?”
花枝子猛然點頭,一低頭看見她的裙擺已經濡濕一片,陳生的身體已經失禁了,這是一個極其恐怖的訊號,讓她害怕的顫抖,恐懼到無法自拔。
可是,她卻無法停下自己去介紹自己的能力的嘴巴和行動,這就是真言的力量。
陳生扯起唇角,又是一笑,他的瞳孔都渙散了,整個人已經是垂死的神態:“想救我,那就把項鏈讓給我。除非···項鏈改變主人,或者我死去,不然你絕不能···停下了···”
隨着他唇邊瑣碎幾乎低不可聞的話語,他頭顱一偏,人已經昏迷過去。他全身都是冰霜,身下都是失禁的痕迹,看起來似乎已經死去。
只要花枝子稍一猶豫,他就會變成真的屍體。
他和月亮如此相似,又要再一次死在她面前。
她能看月亮在自己面前再死一次嗎?!
花枝子頭腦空白,她一扯項鏈,心甘情願將項鏈戴在陳生的脖子上,項鏈戴上了,確信這個世界的主人已經改變,花枝子終於能夠行動了。
她抱緊陳生,將他抱回到室內,用暖融融的絨布裹着他,將他整個人靠在爐火旁,然後用手搓揉他的身體。
這一切毫無用處,陳生的身體已經僵硬,呼吸心跳都已經消失,無論怎麼努力,他半絲顫抖起伏也無。
花枝子已經沒有真言的力量,只能跪坐在地,衝著房間內的所有人乞求:“求求你們,救救他···求求你們···我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他活下來···只要他活下來···”
李知偶站在一旁終於看不下去,他走到青年旁邊,熟練的開始進行心肺復蘇,他一邊按揉青年胸口,一邊叮囑旁邊的人偶們:“快去準備水!熱水和涼水都要準備!他已經凍僵了!先用涼水,再慢慢加一點熱水,讓他身體溫度慢慢恢復!”
幾個人偶效率極高,很快就把浴桶抬了過來,幾個人小心的將陳生抬了進去,花枝子也跳入冷水之中,她扶着陳生的脖頸以免嗆水,一邊搓揉他的四肢,一邊吻他僵冷的唇舌哺入呼吸,再讓李知偶繼續敲打他的胸口以確保心臟能夠重新跳動。
陳生漂浮在冷水裏任由其他人動作,半天的心肺復蘇仍然沒有起作用,李知偶都要放棄了,但花枝子仍舊把他的身體抱在懷裏用自己的體溫暖着,用盡全力捶打他的胸脯。
一下,兩下,三下,青年玉白的胸口被擊打的滿是殷痕,但這具優美的胴體依然被冰封似的漂浮在水中,一動不動。
李知偶站在一旁,表情有些悲憫,只說:“最佳搶救時間已經過去了,你就別折磨他了,讓他安安靜靜的走吧。”
花枝子拚命搖頭,擁緊了青年低垂的頭顱,她徒勞無功的依然從他唇舌哺去呼吸:“不!他還沒有死!”
懷中人已經有了消散的跡象,窗戶沒有開,卻有一陣風吹了過來。
多麼熟悉的死亡之風,曾經接走她的愛人,而現在又回來了。
花枝子似乎也回到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夜晚,月亮垂死前的神態灼燒着她的心,她才知道自己一直都沒有走出過那個噩夢。
於是她用全身的力氣敲打陳生素白的胸脯,她竭盡全力的大喊:“陳生!你已經拿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了!你不可能死的對不對?!”
“不是恨我嗎!就這麼死去,你能甘心嗎?!你死去了,鑰匙又回到我手裏,那我要拿這個世界給你陪葬!”
不知道是她的話語起了作用,懷中的軀體居然輕輕一顫。
但那陣風卻未曾停歇,依然在兩人周邊盤旋。
花枝子卻得了鼓勵,依然在他耳邊叫喊,一邊為他做心肺復蘇,死神依然站在一旁,她半點都不能懈怠。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中人突然張開唇發出一聲低嘆,生命的跡象重新回歸這具軀體,他的胸腔也重新開始起伏。
風似乎也不甘心,纏繞兩人好幾圈,但本以志在必得的獵物確實就這樣逃脫,它們只能毫無辦法的退下。
他們終於跑贏死神。
花枝子摟着陳生,忍不住微笑,忍不住眼淚。但眼下仍然不是放鬆的時候。懷中人早已失溫,還不能自主呼吸,他依然隨時可能會被虎視眈眈的死神奪取性命。
她囑咐人偶慢慢倒入一些熱水,水溫慢慢的升上來,陳生僵硬的四肢慢慢變得柔軟,他鼻腔內雪水化了,和融化的眼淚一起繞着下巴滴落下來。
花枝子一刻不停帶着他呼吸,並吻他凍僵唇舌,他僵冷的舌頭柔軟下來,呼吸系統重新開始運作,嘴唇吐出一線氣息。
他的舌尖也有了反應,翻白的眼瞳開始歸位,靠於花枝子肩膀的手掌有抓握的跡象。
花枝子察覺他可能醒了,於是想退後,陳生的手卻一伸,摟住她的胸背。
他睜開眼睛,反客為主。肆無忌憚加深着這個吻,然後惡狠狠的咬了她,把她的舌頭咬的鮮血淋漓。
陳生面露微笑,一絲血線從他唇角滑落,讓他看起來像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吸血鬼。
他的笑容陰森冷淡:“如你所願,我回來了····”
很快,他又收了笑容,眼睛似有刀鋒掠過:“不過,你會後悔讓我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