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佈景
她離開雪山,匆匆回到自己的宮殿,說是那裏宮殿,現在看來不過是一片潔白的雲,雲里有一層一層重疊的不同顏色的門,她打開其中一個。
“就這個吧。”
她閉了眼睛。
“古風...要是個宅子。最好是三進院落。”
白色的絲狀物應她的聲音凝聚重組,覆上色彩,她睜開眼睛,她已立於一個古樸的宅子裏。
腳下的青磚滑溜溜的有一點苔蘚,屋角岩壁上都刻着祈福的神獸。
她把自己的手附上到牆上去摸了摸,冰涼的觸感。
這種能力,無論用多少次,每一次都讓她驚嘆。
她笑了笑,又說:“宅子裏得有顆大樹。”
話音剛落,腳邊的樹池裏長出一顆嫩綠的小苗,小苗越長越大,瞬間沖入雲天,遮蔽了宅子裏大片的陽光。
“挺好。”她滿意的點頭。
“但還缺點什麼...”她拍拍自己的頭:“缺什麼呢?”
“對了,得有僕人。”
她點點自己的腦袋,又閉上眼睛:“來一打僕人。”
睜開眼睛的時候,小廝和婢女跪了一地,他們齊聲喊:“主人——”
他們的聲音給女人唬一跳:“叫小姐吧。”
一群人於是齊聲喊:“小姐——”
這種倉促造出來的木偶往往腦子缺根弦。女人已經習慣了。
“行吧,你們抬起頭來。”
僕人們紛紛把頭抬起,用他們獃滯的目光看着女人。
這群人長的歪瓜裂棗,十分普通,和女人帶回來的男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被一群這樣的人盯着,是個人都會覺得不自在。
女人於是說:“行了,別看我了。”
一群人於是都低了頭。
“知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嗎?”
底下人沒有任何動靜。
“你們是我買來的僕人,伺候我十幾年了。”
“前面兩個藍衣服的,你們是廚子。曉得了?曉得就快滾。”
話音未落,兩個藍衣服的僕人已經匆匆爬走。
“我腳前面長的和西瓜一樣的,你是園丁,整院子的。”
西瓜男應聲站起,他適應自己的身份極快,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了剪子,當場就開始修剪樹木。
女人用手繼續指:“你們幾個,掃灑的。你,管庫房的。算了你當管家,剩餘的人歸你安排了。”
她手指過處,獃滯的人偶們似乎紛紛醒了過來,開始在宅子裏自行活動。
她轉悠了一圈,覺得似乎沒什麼不對勁的,低下頭來卻看到了自己的牛仔褲。
“我也得整一整。換套古裝。”她自言自語:“還得弄個丫鬟跟着,電視劇都這麼演的。”
又忙了一圈,確認了整個背景沒什麼異常。她終於鬆了口氣。
交代僕人把外面的男人弄進來,擺到床上去。
掀開重疊的帷幕,男人的面龐在雪白的帳子裏若隱若現。
她用真言低聲在他耳邊說:“醒來。”
男人應聲睜開眼睛。
像剛做了一個長久的夢。
他的第一感覺,是撕裂一樣的疼痛,渾身似乎都被打碎重組過了,眼前是霧一樣的朦朧,他凝聚好久目光,才終於看到帷幕後有個女人坐着。
他又緩慢想起一些事情。
他叫陳生,是個殺手。因為任務沒有完成被追殺,摔落懸崖。
他撐起脊背想坐起來,卻因為疼痛又摔落回去,背部有傷,摔的他眼冒金星。又是好久回不過神來。
“你傷的很重。”女人說。她掀開帷幕,把他扶了起來。
“是你...救了我?”
女人低着頭看不清表情:“我在懸崖下的小溪邊看見你了,就把你救了回來。”
“謝謝小姐。”他說:“不知這裏是哪裏?”
女人笑了一下,抬起臉來。
陳生看着這一張臉,便是一愣。
女人面目平凡,卻長着一雙明若秋水的雙目,那雙眼睛像含了水,盈盈的看着他。
他心頭巨震。
這雙眼睛、這雙眼睛。
從哪裏來的?像是從千迴百轉的夢裏見過的,無數的破碎的記憶湧現在他的腦袋裏,又轉瞬碎去。他因為頭痛攥起眉毛。
女人笑了,伸手用暖融融的手掌撫摸着他的面龐:“公子···為何要哭?是哪裏痛嗎?”
陳生這才驚覺自己竟是滿臉是淚。
他失禮了。
他強打起精神:“抱歉,我似乎有些事情記不起來了。我與小姐···我們之前認識嗎?”
女人微笑着說:“公子摔到了頭,睡了三天三夜,有些事情記不清自是正常的,但我三天前才將公子撿來,之前確實沒見過公子。”
“那便是我唐突了。”
陳生微微低下了頭,他有些不敢看女人的眼睛。但他心裏有股子衝動讓他不得不開口:“不知小姐名緯如何,芳齡幾許?”
“我···叫我花枝子就好。至於年紀,小女的年紀似乎不便向外面透露呢。”
“又是我唐突了。”陳生露出一個微笑:“小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陳生願以後當牛做馬報答小姐。”
花枝子聽得他說話,覺得十分有趣,又笑出聲來:“我這裏可不缺牛馬。”
她手撫上男人耳廓,指間的白玉很快染上霜霞。
“我這裏不缺牛馬,也不缺小廝。”
她又在男人耳邊重複了一遍,滿意的看到男人整張臉都紅透了:“但我這宅子缺個男主人。你願意嗎?”
陳生微皺了眉:“小姐的意思是?”
花枝子並沒有答話,反倒她身後有個俏皮的女聲傳來:“小姐的意思是她看重你啦!想讓你當她男人,她問你願不願意!”
陳生這才看到簾外還有個女子,她梳着雙環簪,看起來是丫鬟的模樣。
應當是這位小姐的貼身丫鬟了。
花枝子皺了皺眉:“玉枝。”
但這丫鬟快人快語,也沒有聽得小姐阻攔,繼續說:“我家小姐無父無母,坐擁良田商鋪,僕從數百。你瞧瞧外頭,方圓幾十里,哪個適齡男人不天天眼巴巴盯着小姐瞧?小姐看上你,你可真是走了狗屎運啦!這輩子可都吃穿不愁。”
陳生聽得這些話,卻心口一動:“小姐父母···”
花枝子低着頭,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小女七歲那年,父母出海經商,一去不歸,只小女一人扛起家裏生計,個中曲折實在難以和公子妄言。”
陳生強打精神,伸出手來拍拍女子顫抖的肩膀:“我···也是自小失了父母。我···”
花枝子一把抱住他,趁機在他勁瘦的腰身上楷了不少油。
陳生微微皺眉,但轉念一想她一介女子,小小年紀便要撐起一家的生計,家中也無長輩教導,不通男女□□也是有的。
他頓時體諒了小姐十分。
但這位小姐抱得太緊,牽動了他身上的傷處,他覺得眼前時明時暗,原先的忍受也到了極處。一時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摔倒在了床榻上,昏了過去。
花枝子伸出手來,看到自己摸了一手的血。原來是陳生傷口浸了水,再加上未經處理,好些傷口都爛了,乍一看十分嚇人。
“可別這就死了。”她嚇了一跳,匆匆讓玉枝拿來傷葯,自己扒了男人衣服,露出他形狀較好的肩背。
他的整片背密密麻麻全是傷口,幾乎沒有一塊好肉。
唯有幾塊肉倒是好的,白玉似的皎潔一片,更襯得一旁傷口慘烈。
蟲洞之於新芽,枯萎之於玫瑰。
傷口這麼嚴重,男人卻未吭一聲,花枝子心裏倒是倒是對他敬了幾分,手上也放輕了。
先用熱水擦去污漬,再用酒精擦拭傷口,因為太過痛了,陳生眉頭微皺,手指彈動,又找回了些許神智:“小··小姐?”
“怎麼了?”花枝子在他身後輕聲問。也許被他傷口鎮住,她的聲音又細又軟。
陳生咬緊嘴唇,一道細細的血線從唇角流下,他喘了一口氣,又說:“小姐怎可親自為我上藥···就算家裏沒有長輩,這也萬萬不可,你我畢竟有男女之別,您喚個小廝來吧。”
“不用了。”花枝子回答的輕鬆愉快。
“為何不用?”
“你沒發現嗎?”那雙暖融融的手觸到他背上的一道口子,他渾身一抖。
“發現什麼?”
“你的衣服早就被換了。我換的,你全身上下我都看光了。”小姐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暖融融的,卻讓陳生喉頭一梗,幾乎背過氣去。
好不容易呼出一口氣,花枝子接下來的話讓他更是心梗。
“放心吧,我會為你負責的。我剛才不是說了要嫁你了嗎。別怕。”
這都什麼道理!這什麼女人啊!
小姐給他背上塗了葯裹了紗布,又拍拍他:“你能轉過來嗎?你胸上還有。”
陳生並不理她。
“暈過去了?”花枝子未見回答,理所當然和玉枝說:“玉枝,你幫我把他翻過來,注意別碰到傷口了。”
眼見着又一個陌生女人也掀開帘子,應聲靠近,一隻冰涼的手碰到他的腰上,陳生只覺得自己赤身裸體,就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擺弄凝視,毫無尊嚴。
他迅速掙扎了一下,連忙制止道:“我知道了。不用她來。”
他又緩緩坐了起來,勉強又靠坐在床榻上。
“這樣會碰到傷口的。”花枝子見他抖的不行,也不再強迫,自己爬上床榻,拉了他一把,將他整個人摟在懷裏,小心的避開他身上的傷口。
“不用她來。”陳生神智又不清楚了,眼前一會明一會暗,唯一的支撐他的就是這句話。他又說了一遍,這一回,聲音有些軟,幾乎像是撒嬌:“不要她來···”
“好了···不要她來。”花枝子看他臉色鐵青灰敗,生怕一句話不順着他他就死了,只好拍着他的肩,順着他的意思繼續說。
男人的臉色似乎好了一點,他又緩慢的說:“誰也不要來···把我放在一邊就好,我很快···就會好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
“等我好了···為小姐當牛做馬···報答小姐···”
“行行行,當牛做馬。”
“小姐救了我,我的命就是小姐的。小姐想要什麼都可以···無論是誰的項上人頭,我都會為小姐取來。”
花枝子擦去他唇畔的血跡,輕聲說:“我可不想要什麼人頭,我就要你當我的男人。可以嗎?”
陳生不發一言,漆黑的長發散了半身,唇畔微微張着,眼睛緊閉,已經昏迷過去。
等到把陳生身上的傷口處理完畢,外頭太陽已經沉下去了。
花枝子把陳生的冰涼的手握了握,置入錦被,一回頭,看見外頭夕陽西沉,天色已經微微暗了。
這給她唬的一跳:“我去!都過這麼久了?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了。”
她一邊往外跑,一邊交代玉枝:“我走了,你給我把陳生看好了,千萬不要讓他死了聽見沒?!”
“是,小姐。”
陳生一旦昏迷,玉枝眼中靈氣漸退,她又變成了一個只知道當應聲蟲的木偶。
花枝子想想還是不對:“他醒了要是問我,就說我去做生意了,按你的說法,我外頭不是幾十間鋪子嗎?就說我去看鋪子了。”
“是,小姐。”
“還有···如果沒有嚴重的問題,你們都聽他吩咐就是了,他是你們男主人。”
“是,小姐。”
說話間,花枝子已經找了個房間換好原先的衣服向外跑去,她推開府門,宅子外面就是一片潔白的空間,什麼都沒有。
這是她沒有建的空間,沒有建的空間就是這樣。
她推開外面的一扇又一扇門。最後一扇門和其他的門完全不同,是純黑色的。
打開門,裏面是一片黑色的雲霧。
她閉上眼睛,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