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事,多不順意
陳生這一次身體元氣大傷,三五天都未曾醒來,僅僅靠着花枝子的葯汁得以續命。
花枝子叫了玉枝日日盯着他,自己每日也一入夜就照看他。
她每次都極為細心的喂他葯汁,輔以一些好下咽的食水,他也慢慢的就好了一些。
終於,某個午後,陳生終於緩緩睜開眼睛。
先看到的是熟悉的帳頂,他覺得有人握着自己的手,又微微側了側臉。
果然看見花枝子正伏在他的床邊沉沉睡着,她臉色有些憔悴,像是睡得不太好。
陳生想抽回手,可他手指剛動彈一下,花枝子立馬跳了起來。
她看到陳生張開了眸子,喜不自勝的又握了他手,湊過來看他:“你醒啦!”
看到他表情怔怔的,剛才的笑臉又化為擔心:“突然昏倒之後,又高燒了許多天,好不容易燒才退了,莫不是燒傻了?”
暖融融的手指又來摸他的腦袋,感覺摸不到什麼,少女莽莽撞撞又衝過來要抱他:“到底是怎麼啦?哪裏痛嗎?”
陳生這才回過神來。
他搖了搖頭:“不痛了。”
花枝子卻捏了捏他的手指:“又說謊,你這幾天晚上都疼的直哭呢。”
陳生楞了,他情不自禁握緊了自己的手,連指甲嵌入也未曾察覺:“真的?”
花枝子卻拉過他的手,一根一根扯鬆了,一看掌心已經受傷了,於是瞪了瞪他:“騙你的!其實···哭的是我。”
她將他微涼的掌心置於自己的臉側,慢慢說:“看你這麼難受,我實在是太心疼了。所以偷偷哭了好幾個晚上。還好你醒過來了,不然我實在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好。”
花枝子又輕又軟的在他掌心吻了一吻:“以後不要再受傷了。”
陳生哪裏受得這樣一吻,他猛地坐起,卻因為雙臂失力而癱軟下來,眼前又是一陣昏黑。
等到他再次看清眼前事物,就發現他已經靠在了花枝子的懷抱里。
花枝子正一心一意替他按揉太陽穴。
“這樣好些了嗎?”少女嬌軟的聲音從耳側傳來,再加上她的體香,不知道為何,這股氣息讓陳生滿是不安和痛楚的胸腔居然慢慢平靜下來。
等到他重新能夠操控自己的聲音,他聽見他自己緩緩說:“謝謝小姐,我好多了。”
花枝子拂了他臉側亂髮:“好多了就好。”
陳生卻問:“您說我昏迷了五日?”
花枝子點頭。
陳生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發現整個身體都是乾淨的,沒有任何異味,衣服也被換過了,於是問:“那這幾日···是小姐您照看的我?”
花枝子臉頰微紅,又點點頭。
陳生嘆息一聲。
花枝子卻笑:“別嘆氣啦,是我是我都是我,喂飯喂水喂葯,連尿壺都是我替你換的。”
她將那張洋溢着天真單純的容顏湊到陳生眼前:“你可不許嫌棄我。”
陳生臉頰都紅透了,他閉上眼睛,卻猛地又睜開,他立刻說:“我怎麼會嫌棄小姐。”
花枝子卻摸他眉梢:“眉頭皺的那樣緊,還說不嫌棄。”
陳生眉毛還是皺着,花枝子上下做鬼臉,他撐不住還是笑了,只好說:“陳生不是嫌棄小姐,只是陳生···還未準備好聘禮。”
“哈?”
“我做殺手這些年確實也有些積蓄,雖比不得小姐萬貫家財,但千兩黃金也是有的。只是我將積蓄藏在了懸崖峭壁之處,現下我這副身子···”
陳生有些厭棄的伸出虛軟無力的手掌瞧了瞧:“不知道何時才能好起來去取回黃金,也讓小姐風光嫁我才好。”
花枝子卻又握了他的手:“你沒有黃金千兩也不要緊,現下好不起來也是正常的,你想娶我,我們明日便去完婚。”
陳生卻固執的搖頭:“婚姻是你我一生大事,若小姐就這樣與我完婚,不僅會被他人笑話,更是你我一生的遺憾。”
他又咬了咬牙:“不要緊,待過了幾日,我稍稍好一點了,只要能走得動路,我就去那處一趟,拿回銀兩便好。”
花枝子皺起眉頭:“可是···我會擔心,你才好一點兒···”
陳生又安撫的笑笑:“你實在是擔心,就與我一同去,再叫上幾個家丁,讓他們下去就好。”
他說的合情合理,花枝子也不好反駁了。
可是···黃金千兩懸崖峭壁?
陳生的這段記憶是自動生成,花枝子又如何給他變出這和他記憶別無二致的黃金千兩和懸崖峭壁呢?
這處宅子是花枝子憑空造成,但陳生從未來過此處,花枝子又謊稱是把他從別處撿來的,他便也沒有看出什麼破綻。
可花枝子不可能造出一模一樣的場景,若是他再次去往記憶中的地方,他定然會發現破綻,從而引發懷疑。
而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往後更加難以收場。
花枝子暗暗想着,但她面上半分沒露,只是應了幾聲,便也不再提起。
···
花枝子從夢中醒來。
看看時間也才早上七點,她打定主意正要睡個回頭覺,但手機的提示鍵在亮着。
她拿起手機看了看。是周子瑜的幾條消息。
第一條是:“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後面那一條是一個多小時以後發的,想必他斟酌了很久,信息是:“我想了好久,覺得···當不了戀人的話,我們當朋友吧。”
“倒也不是別的,咱們是同班同學,以後幾年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希望不會因為我的一次唐突,而把我們的關係變尷尬。”
自從幾天前的聚會不歡而散之後,這是她和周子瑜首次對話。
電影裏面常演的是,人們當不了情人就得立即一拍兩散,此生再也不用相見。但現實中,花枝子和周子瑜作為同班同學,一刀兩斷後,卻還得在一個課堂上同窗三年。
在人類社會生存真是尷尬。
花枝子於是回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又回復道:“當然啦!希望我們還是朋友,畢竟我也難得有朋友。”
那邊回復的很快:“我也是,天天打遊戲難得認識個朋友,以後有時間一起出來玩啊。”
花枝子又回復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雖然他們都知道“以後”根本就是遙遙無期。
朋友往前一步就可以變成情侶,但情侶往後退一步卻往往再也回不到朋友了。
她關掉手機,本打算繼續睡覺,但是房間門卻又被秋笙推開了。
“吃早飯了。快起來。”
秋笙的嗓門巨大,花枝子將腦袋埋進被子裏,又被她拉開被子。
花枝子只好有氣無力的喊:“媽——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隨便進我房間。”
秋笙一把掀開花枝子的被子,在她耳朵邊邊上皺着眉頭嚷:“這是我家,你是我女兒,我愛進誰房間就進誰房間。”
“媽!我是你生的,但我不是你的東西,連貓貓狗狗都有自己的領地呢,我連貓狗都不如嗎?”
花枝子又扯回被子,在被窩裏瓮聲瓮氣的喊。
她在這個家裏和花枝丸的地位差不多——根本就沒有地位,隨時可能會被掃地出門,所以她說的這句話聲音小的要死。
但這樣的一句小小的抱怨還是被秋笙聽見了。
秋笙聽到花枝子頂嘴,就有點委屈:“我倒寧願你不是我生的呢,別人家的女兒都是小棉襖,我家的孩子地也不幫忙掃,家務也不幫忙做——整天躺在床上,大爺一樣。”
來了來了。又是別人家孩子。
花枝子捂着耳朵,秋笙卻繼續說:“你二叔家的孩子要學畫畫,我看你那不是有一堆資料還有畫紙嗎,所以我昨天收拾了一下送過去了,你這孩子,東西都亂糟糟的,你也快起來收拾一下。”
花枝子騰的一下坐了起來:“媽——你又不經我同意亂動我東西了!那些畫我留着有用!”
秋笙一邊整理花枝子的書桌,一邊說:“上面堆得滿滿的都是灰,你有什麼用,當初買這些浪費了多少錢,也沒見你能成一個畫家。”
一邊說著,她一邊走出了房門,只對花枝子拋下一句話:“快出來吃飯。”
花枝子憋了好久,才又拖回被子,賭氣喊了一句:“我不吃了!”
媽媽的聲音遙遙的從門外傳來:“不吃就不吃,誰還慣着你了。”
隱隱又傳來媽媽的抱怨:“這孩子,天天一副不開心的樣子,什麼都不愛和父母說,對着父母一點笑模樣都沒有。怎麼就和其他家孩子完全不一樣呢?”
胸口堵着一團火,花枝子於是暗暗想:父母和孩子之間的關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明明是她的家,她卻常常感覺寄人籬下。
因為父母會隨意進出她的房間,隨意處置她的東西,從不正視她的訴求卻利索當然認為她應該笑臉相對。
父母從小就不愛聽她說話,長大了卻理所當然要求她什麼都要和父母說。
關鍵是她連反抗的資格都沒有。
反正,生而為人,無論是朋友、同學、親人、同事、還是其他的任何關係的維繫都是一件極其辛苦的事情。
大多數時候,這些聯繫甚至是只能帶來負面能量,但卻又完全無法拋棄。
肚子有點餓了,花枝子卻忍耐着這股飢餓。
她並不是無處可去。
她伸手扯了枕頭過來,閉上眼睛。
“這個世界,事事從不順我意。但卻又有人···從沒有讓我失望過。”
她重新墜入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