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線
天色茫茫,窗外有微微的雨。
盛夏的天氣,空氣卻是沁涼的。
空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花香,花枝子漠然坐在窗前,看着床前的梔子花被雨打的一片凋零。
實在是無聊,她喚來玉枝。
“陳生怎麼樣?”
“還有些發燒,現在還在睡。”玉枝漠然回應。
“真是不經用的身體,還未徹底拔除內力,居然就成了那個模樣了。”
花枝子看起來有些煩惱,她似乎有些舉棋不定:“只需灌得最後一副葯,這事就算成了。可是···你覺得他活的下來嗎?”
玉枝一臉淡漠:“此事小姐決斷即可。”
花枝子丟了手中的書拍在玉枝臉上:“什麼事都要我定,那我造你們幹嘛!”
玉枝眼睛裏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小姐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又何須問奴隸呢?”
花枝子一愣,她已經有答案了嗎?
想了一想,她卻又捂住臉,複雜的說:“你說的是。我早就有答案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整個世界都一片模糊,間或有雷聲。
花枝子在陳生門外敲門。
雷聲太大,掩蓋了她的敲門聲,她索性推門而入。
陳生正就着燭火翻動着一本書冊,看到花枝子進來,臉上浮起微笑:“小姐,您來了。”
花枝子輕咳一聲,將葯碗放置在陳生的床頭,自己坐了過去:“可好些了?”
她自然而然攬了他的腰,又找了個枕頭替他在背後搭了:“這樣看書就不難受了。”
陳生點了點頭。他突然轉頭,看向窗外:“小姐···你發現沒,這裏總是在下雨。”
花枝子也一同看向外面的天氣,天氣一向是她隨心所欲的映射,她好像這才察覺,這裏的雨天實在太多了,於是她淡淡的說:“是嗎?那你喜歡晴天還是雨天呢?”
“雨天雖好,但看得多了總令人生厭。”
“你說的是。”花枝子淡淡的應了,然後說:“你再等等看,再等等天就會放晴了。”
她狀似不經意的拿起手中的葯碗:“喏,今天的葯。”
陳生伸手想要接過,花枝子卻並不遞給他,自己又坐上了床,然後拿起勺子:“我來喂你。”
她將那碗葯一勺又一勺喂入陳生口中,看着他一點一點咽下,她突然沒來由說了一句:“陳生,我會待你好的。”
陳生有些迷惘:“小姐,您待我已經夠好了。”
花枝子卻搖頭,表情似悲似喜:“還不夠好。”
她將最後一勺藥汁喂入陳生唇畔,又說:“陳生,你信我。我會待你更好的,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陳生愣了一下,卻笑了。
他探出手,摟了花枝子的肩膀,發端垂在花枝子的脖頸上,有些癢。
“小姐已經把最好的給我了。”
他的笑聲,柔和,清澈,寧靜。
他的擁抱帶着淡淡的暖意,明明就是一個很淺的擁抱,花枝子卻沒辦法掙脫。
她只能喃喃的在他懷裏強調:“我一定會對你好的,一輩子對你好,陳生,你信我。”
沒過一會,藥性上來了,陳生眼睛一片昏黑,他剛覺得不對,說了一句:“怎麼...”
似乎轉瞬之間就被黑暗纏住,他還來不及掙扎,意識就墜入虛空。
抱住花枝子的手臂於是漸漸鬆了,人也慢慢軟垂,摔落在床榻上。
花枝子反摟住他的腰,將他扶抱了起來,見他雙臂垂落懸空,頭頸軟垂,髮絲如瀑,眼睛露出一線微微的眼白,又被纖長的睫毛遮掩。
她壯起膽子,伸手拍了拍他微燙的臉頰,又試探着喚了一聲:“陳生?”
但不管她如何動作,他半點反應也沒有,只有眼睫卷翹微微顫抖,是極少見的柔軟和脆弱。
她看的難過,將他的腦袋扶正了些。靠在她的頸側,他冰涼的鼻尖抵着她脖頸,呼吸天鵝絨似的從她耳畔擦過。
他如同嬰兒一般毫無防備沉沉睡着,對花枝子給予的所有全盤接收。
那一瞬間,花枝子摟着他,真想住手算了。
可是···她也知道...如果現在不動手,等他羽翼豐滿,將會發生什麼。
一旦他脫出掌控,他就會是下一個月亮。
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另外一個月亮了。
她抬起頭往窗外看,果然,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陽光射進了窗內,將兩個人照的暖融融的。
她只能對着昏迷着的陳生再說一句:“我已經實現你一個願望了。陳生,你也要實現我的願望。”
花枝子叫玉枝端來另外一碗葯汁,和剛才她手上的那一碗不同的是,這一碗是褐色的。
洗凈內力的葯汁藥性極為霸道,除去內力的同時也會對五臟肺腑有所損傷。
若使用者身體不好,直接燒爛五臟也是有可能的。
之前的幾次灌藥,是建立在陳生的身體仍有內力護體,但這次要將內力全部拔除,陳生的身體便與尋常人無異,甚至因為最近接連受損而更加糟糕。
因此,這次花枝子內心亦無萬全把握,只能從口袋裏多摸出了幾個藥丸遞給玉枝。
“你看好了,他一旦有不對,就把藥丸遞給我。”
見玉枝應了,她才拿過葯碗。
她自己靠坐到床上,將陳生整個人抱在懷中,讓他頭顱上仰靠於自己肩側,便於他吞咽。
她又示意玉枝按住他的手臂和雙腿,以免他因疼痛過度掙扎,更添傷患。
她自以為天衣無縫,於是拿好了葯碗湊近陳生嘴唇,想像之前一樣硬生生強行灌藥,但陳生迷迷瞪瞪的咬緊了牙關,她將葯汁注入,他一口未咽,葯汁大半從他唇側流出。
“陳生。張嘴。”她這回用了真言,但是陳生聞言,隻眼睫微微動彈了一下,她再喚就毫無反應了。
她只好試探着捏緊他的下巴,好迫使他張嘴,可依然毫無反應。
她又捏了他鼻子想迫使他張嘴呼吸,但他只是指尖動彈了一下,還是不張嘴,倒是面色因為閉氣慢慢變得紫了。
花枝子心裏害怕,連忙鬆了手,又懼他閉氣太久,只好扶抱了他的腦袋湊近他,從他嘴唇縫隙注入些空氣。
她這回吻得綿密,一點一點用舌尖舔舐他的牙關。
他微微皺起眉頭,卻似乎察覺到一絲溫存,竟然微微張開了唇齒。
花枝子大喜過望,於是吞了葯汁,用舌頭撬開他的牙關,將汁液一點一滴從他舌尖哺入,他卻似乎嫌苦,側過臉去,大半的葯汁又流了出來。
花枝子覺得好笑,又板正他的腦袋,含了葯再次吻上。這一回,直到他咽下這口葯汁,她沒有放開他的唇。
一碗葯汁總算就這樣被花枝子一口一口哺餵了進去。
葯汁喂完了,花枝子卻無半點鬆弛,又示意玉枝幫忙把陳生扶坐起來靠在她身上,她則雙手固定着他的肩頸,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的面容。
一個人的內力和一個人的身體本是一處的,若要強行拔除內力基本上就是要了那個人的命。
武人失去了護體內力,就算僥倖生還,也往往纏綿病,活不了多久。
但對花枝子來說,若是此次留得陳生命來,她那麼多良藥在手,定能保他無虞。
果然,沒過一會兒,陳生的面色慢慢白了,似乎身體裏有難以承受的劇痛似的,他慢慢弓起背,卻被玉枝手腳阻了。
他身體扭曲成一團,玉枝一時不察讓他猛地挺起身子,他劇烈咳嗽起來,咳嗽成那樣卻也未醒來,整張臉慘白如紙,有血線從唇角湧出。
花枝子忙伸手去擦,可是那血越擦越多,他的咳嗽漸漸低弱下來,身子又癱軟了,只時不時無力的抽搐一會。
“糟糕。快把藥丸給我。”
花枝子連忙又把他扶抱起來,她叫了玉枝,玉枝匆忙把準備好的藥丸遞迴給她。
她早已有了之前幾次的教訓,這次把藥丸用臼齒細細嚼碎了,就着一口溫水哺入陳生口中。
她極盡溫柔的鬆開陳生的齒關,像之前一樣先碰觸了他的唇齒,再一口一口哺入葯汁。
但這一次卻毫無用處,因為陳生胸腔顫抖,還在微微咳嗽,他似乎毫無吞咽之意,那些暗綠色的葯汁又混着鮮血從他的唇角慢慢流了下來。
花枝子拿着布巾去擦,卻看到他唇畔湧出的不僅鮮血,還有粘稠的血塊,包裹着破碎的血肉,那是他肺腑的碎片。
那麼多血。
陳生又猛地掙扎了一下,花枝子和玉枝兩個人都按不住,他挺直了身軀,渾身抖得厲害,胸口劇烈起伏,又開始咳嗽,咳出了更多血塊來。
但隨着這些血液的流失,他腰線一折,又毫無聲息的癱倒在花枝子的臂彎。
花枝子敏感的感覺到,他的胸膛再沒有半點起伏。
她抖着手伸手去摸陳生鼻端,剛才細軟的呼吸已經完全沒有了。
不行!
絕對不行!
她尖叫一聲,又抱起陳生的上身,她死死的吻住他,從他微張的唇齒里注入空氣,又攬了他的腦袋在他耳畔大聲說:“陳生!你不許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懷裏的身體好像抖了一抖。
她於是意識到什麼,忙伸出腦袋去聽他的心跳,果然,陳生心跳還在。他是因為血塊嗆咳導致的窒息。
她於是盡量平靜下來,慌忙中又拿了剩下半個綠色的藥丸咬了一小塊,這回她沒有硬是讓他吞下去,只是撬開了他僵硬的牙齒,又扒開他軟榻的舌頭,將藥丸置於他的舌下。
她匆忙合上陳生的嘴唇,又將他抱在懷中,伸手敲擊他的背。
“吐出來,把血塊吐出來。求求你了,陳生。”她也不管他聽不聽的見,只在他耳邊一聲又一聲的喊。
好像只有一小會,又好像過了很久。
似乎是伴隨着深深的一口氣。他眼睫微微顫動,手指也掙動了一下。
隨着這些動作,花枝子懷裏的陳生又激烈的咳嗽起來,他嘔出更多的血塊來,將花枝子的衣服染紅了。
但是他卻好歹恢復了呼吸。
花枝子只是使了全身力氣摟着他的身體不叫她栽下床去,等到綠色的藥丸被他吐出來了,她又立馬塞入另外一塊。
陳生咳到後來已經失了力氣,只靠花枝子扛着拍背來吐出血塊。
到後來,他也沒有吐血了,只是虛弱的癱軟在了花枝子肩頭,花枝子再拍他背,他唇畔溢出來的變成了淡黃色的胃液。
花枝子見他好久沒有動靜,伸手確定他呼吸沒有問題后,將他終於放回床上。
她取出他舌下的藥丸,將剩下的綠色藥丸咬碎拌在溫水裏。然後又含了一口,試探着哺入他的嘴唇。
陳生唇齒皆是微微張着,舌頭也微微探着,他以幾近扭曲的姿勢癱軟在榻上,呼吸幾乎微不可聞,他似乎連閉上唇齒的力氣也沒有。
花枝子試探了一下,發現他牙關和唇齒都是僵硬冰冷全無反應的,她哺入任何液體都直接從嘴角溢出,就宛如一個死人。
她也知道陳生失了吞咽的力氣,怕再次激起嗆咳,她並沒有強灌。
只是含了他的嘴唇,先舔舐他的僵硬的舌尖,等到他的唇舌都暖了過來,才從他的舌尖一滴一滴帶入口中,過了好久,他的舌尖才略微動了動。
等到他含了液體,她又伸手緩緩拂動他的咽喉,助他咽下。
這一回,陳生總算乖順的咽了。
那是救命的葯,只要咽了,陳生這一命就算保住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他時有時無的呼吸總算強勁了一些,褪盡血色的面龐看起來也好過了一些,總算不是一副岌死之態了。
花枝子勉強鬆了一口氣,又將手放在陳生的額頭上試探了一下,確實沒有真氣護體了。
他總算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過程這般慘烈,可結局到底是好的。
陳生再一次沒有讓她失望。
花枝子伸手撫摸了一下陳生僵冷的面容,又發現他的四肢都因為剛才的掙扎而抽筋脫力,現在摸起來都是僵冷的。
她於是一點一點替他按揉。等他的身體恢復柔軟,臉色到底有了一絲紅暈,花枝子才真正放鬆下來。
這一關算是過了。
花枝子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和自己渾身的鮮血,她卻未曾嫌棄,只脫了鞋襪爬上床,然後將癱軟的陳生四肢擺好,摟在懷裏。
她摸了他散落的長發,還是潤如流水的質感,又摸摸他的嘴唇,還是柔軟的。
她於是伸手握住他鬆弛的五指,又環抱他的腰肢,再拉了被子將兩個人籠罩在裏頭。
陳生隨她動作毫無反應,只有淡淡的呼吸散在她的頸側,有些癢。
她卻只是喜不自勝的又去親他冷冰冰的臉頰。
“真好。”她在被窩裏面笑:“你活過來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