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痴情到頭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
從我記事起,就一直生活在這個小鎮。
我無父無母,無名無姓。
不過還好,因為,有他在我身邊。
這個大我一歲的男孩,叫做白志。
這是他給自己起的,他說,白,是沒有的意思,志,是志氣的意思。
可我不明白什麼是志氣。
他想了好久,認真的告訴我,有志氣的人長大后都會變得很厲害。
所以,白志,就是哪怕現在一無所有,也總有一天,會變成很厲害的人。
有多厲害呢,他悄悄的告訴我,
能厲害到,每天都能吃上肉呢。
哇,每天都能吃上肉嗎?能變得這麼厲害嗎。
他笑的很開心,摸着我的頭告訴我,真的會這麼厲害。
後來,我告訴他,我也想要給厲害的名字。
他拍着胸脯一下子就答應下來了,
那一刻,我很開心,因為,他答應過我的事情,都做到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在乞到午飯之後,都會背着我悄悄跑去鎮子西邊的私塾去。
嘻嘻,他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又是一天,他午後從私塾附近回來,身上補滿了青黑的傷痕。
我知道,這是那些很有文化的人發現他了,那些人每次都很兇。
我哭着抱着他,心裏充滿了害怕,如果有天連他也不再回來,
那我,該怎麼辦啊。
但他卻笑得很開心,他摸着我的頭告訴我,給我找到名字了,
姓白,白志的白,名蓮,水蓮花的蓮。
就這樣,那一天,我有了自己的名字,跟他一樣,
他,叫白志,而我,叫做白蓮。
他很厲害,每天都能乞討到很多食物,甚至偶爾,還能帶回來半碗肉湯。
他總會把最好的留給我,
他總會,擋在我的身前。
又是尋常的有一天,他乞討回來,而身上又很添加了很多傷痕。
但他的臉上,依舊掛着溫柔的笑容,帶回了充足的食物,
這一切,都跟往常一樣。
可是,第二天,他沒能再爬起來,
臉很燙,也紅的異常。
我知道,這是風寒。
要人命的,風寒。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淚水不小心滴答在他臉上,讓他難受的皺了下眉。
笨手笨腳的我胡亂的在臉上擦着,腦袋一片空白。
必須,必須趕緊想些辦法,
我知道,他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給他搭上濕毛巾,我便走出了橋洞,小跑着奔向藥鋪,
沿途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樣子,我這才意識到,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照顧我。
跑進藥鋪,我笨拙的向大夫形容着,
抬起頭,看到的,卻是自己常見的厭惡。
求你,求你救救他,求求你好嗎,
我無助的沖大夫磕着頭,鮮血從眼角流下,
很痛,但我不能停下,
我不能,失去他。
但最終,藥房的夥計強行把我趕了出去。
我抱着桌角,他們便用狠狠地打我,
我沒了力氣,他們將我扔在了街角。
淚水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白志,我好痛啊。
但一直哭到力竭,那個總是撫摸我頭的人也沒有出現。
我這才想起,他還在等我。
努力的爬了起來,手臂上青黑色的傷痕跟他身上的一模一樣,
原來,他總是,
這麼痛嗎。
我掙扎的爬向藥鋪,夥計站在門口,兇狠的看着我。
我進不去,就只好跪在外面,不住地磕着頭。
不知道過了幾個時辰,藥店大夫竟然讓我進去了。
他把我帶到後堂,告訴我,沒有銀兩,是不可能給我拿葯的,
除非,大夫欲言又止,只是微笑的看着我,
那個笑容,讓我害怕,
跟他的,完全不一樣。
可是,沒有葯,就沒辦法救他。
我只能,繼續求他。
他笑的更狠了,讓我等在這裏,而他走進側房,一刻鐘之後,他端着兩個瓷碗出來了。
大夫告訴我,一碗,是治風寒的葯,
而另一碗,是我必須先喝下的,我後來才知道,
這叫試藥。
我沒有猶豫,捧起了喝下了那碗很苦的葯,
很快,從沒感受過得絞痛從我身體裏傳出,彷彿有萬千蟻蟲撕咬一般的疼痛,
那個大夫,就站在一旁,一邊看我,一邊記錄著什麼。
小半個時辰后,他把碗放在我旁邊,叫我趕緊離開。
我虛弱的掙紮起來,陣痛不斷。
就連捧起來的那個葯碗,也好似有千斤重。
我不知道是怎麼走回橋洞的,不過幸好,
葯,一滴都沒撒。
我喂他服下藥,看着他的呼吸變得平穩后,才撐不住的癱倒在他旁邊,昏昏的睡了過去。
當第二日醒來時,身上,冒出了一些奇怪的疙瘩。
我很害怕,但還是前往了藥鋪,因為他還需要葯。
接連五天,每一次幫大夫試藥,都疼痛的好像就要死掉一般,
但我終究還是撐了過去,
這五天,細密的毒疙瘩佈滿了我的後背,就連右臉上也變了顏色。
而我的右眼,也在最後一天黑了下去。
那晚,他喝下藥后,終於虛弱的醒了過來,
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嚇到了,
他恐懼的眼神,讓我的心好痛,
比大夫的葯,還痛。
他還是反應過來了,獃滯的看了看葯碗,又看了看我。
他哭了,哭的特別痛,
陪伴了我這麼久,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
而我卻笑了,學着他的笑容笑了,
也學着他的樣子,笨拙的撫摸着他的頭。
那晚,他抱着我哭了一夜,
那晚,他對我發誓,
這一輩子,都會好好照顧我。
他沒有騙我,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努力的在鎮裏奔波,雖然帶的食物比以前要少,
但是,他的身上,再也沒有出現傷痕,
至少,沒有我看的見的傷痕。
一年後的某一天,他突然興奮的衝進了告訴我,
我們,要搬家了。
搬家,我有些疑惑,卻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聽他手舞足蹈的跟我說著,笑的像其他孩子一樣。
對我而言,有他的地方,就叫做家。
他小心的牽着我繞到了山後,在那裏,我看到了一個廢棄的山廟。
他把我領進去,裏面已經被重新打掃過了,
雖然,還是很臟,但對那個是我來說,就像是天上的宮殿一樣,
因為他說,那是我們兩個人的,家。
接下來的生活,我在家洗衣做飯,他在外奔波做工。
我們的生活,就好像尋常村民一樣,
而這,已然就是我這輩子,
最好的時光了。
我以為,我們會這樣,過一輩子,
我以為,這樣的幸福生活,能一直持續下去。
但是,那一天,他早早的沖回家來,拉着我的手,臉上滿是潮紅。
他激動地聲音都有些顫抖,他告訴我說,
他通過了,他要去當仙師了!
這是他第二次這麼高興了。
仙師,這本不該出現在我生活中的存在,就這麼突兀的擺在了我的面前,
而那時,我腦中唯一的想法便是,
他,也要離開我了嗎。
可能是我沒有掩飾好,他斂去了笑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那個午後,我們兩個都沒再說話。
吃晚飯時,他笑着我告訴我,仙凡殊途,他這樣的凡人估計適應不了,就不去自討苦吃了。
我看着他,他笑的有多燦爛,我心裏就有多難受。
那晚,他睡下后,我跑出廟去,久違的哭了很久。
在天亮之前,我回到廟裏,給他收拾好了衣服乾糧,把行李放在了他的床邊。
他醒來后,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我搶先抱住了他。
我告訴他,我會在這裏等他,
會在我們的家裏,一直等着他。
他走了,走出了這個差點困住他一生的小鎮。
他也告訴我,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答應過,會照顧我一輩子。
他這一走,便是三年。
我不知道,這三年我究竟是怎麼過來的,我不知道每一個想念他的夜晚,我究竟是怎麼睡過去的。
也不知道究竟多少次,幻聽到了他的聲音。
當他再出現在我面前時,彷彿脫胎換骨般變了模樣,
那一刻,彷彿醜小鴨一樣的我,甚至不敢靠近那個氣宇軒昂的青年。
但他卻不介意的一把抱住了我,跟以前如出一轍的擁抱。
他還是他,還是我的那個他。
如潮的幸福感淹沒了我。
他只居住了不到一個月,便再次離開了。
在走之前,他看着有些落寞的我,溫柔的笑了,
再次將我擁入懷中,側耳低語,
下次回來,他會娶我。
我開心極了,之後許多漆黑的夜晚,我都做着紅衣嫁郎的美夢。
但是,在不久之後,一個衣着艷麗的少女來到了廟裏,
她厭惡的看着我最愛的家,也厭惡的看着面前的我,盛氣凌人。
她強大的氣場讓我害怕的說不出話來,
她告訴我,我的白郎,已經是她的未婚夫,她提起一個淡綠色的香囊,說白郎也有同樣一個,這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憤怒壓過了害怕,我氣笑了,
我告訴她,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像我這麼了解他,
而他,也不會跟除我之外的第二個人定下婚約,
r因為白郎已經答應過我了,
他從來,不曾騙過我。
少女只是冷冷的笑着,她告訴我,他已是仙師,若我還是不不知好歹,她會讓我知道,
這世界有種最美的毒藥,叫做紅胭脂。
我卻很開心,她威脅我,就說明她在說謊。
果然,我的白郎,還是我的白郎。
日思夜想,這難熬的三年終於過去了。
他回來了,跟三年前同樣的日子,我的白郎,回來了。
他變得更加不凡,就跟傳說中的仙師一般英武,還是同樣溫柔的笑容,還是同樣將我擁入懷裏。
但我的心,卻好涼,因為,我的白郎腰間,
掛着一個香囊,
一個我曾見過的,淡綠色香囊。
但我還是相信他,他不會騙我,
這只是個巧合,
一個,我想多了的巧合。
他還是那麼溫柔,也同樣履行了他的承諾,
那個我苦盼了三年的承諾,娶我。
他為我挑選了紅色嫁衣,為家佈置了喜燈紅燭,也為我帶來了美食跟陳釀。
雖然沒有高堂,也沒親友,
甚至沒有證婚的喜婆。
但當他掀開我紅蓋頭的那一瞬間,我還是哭了,幸福的哭了。
他溫柔的笑着,摸了摸我的頭,也為我擦乾了淚水,為我遞上了交杯酒。
美酒入喉,我痴望着面前的男人,
痴痴的望着這個,我一直深信着的男人。
直到腹中的疼痛湧上喉嚨,這是遠比那年試藥時更加強烈的痛楚。
可是,這千刀萬刮般的痛楚,
卻難敵我心中悲痛之十一。
如嫁衣一般的鮮紅色染紅了我的視線,
也染紅了,我面前這個無動於衷的男人,
染紅了仍舊掛在他腰間的那個淡綠色的,香囊。
這就是,紅胭脂嗎?
這就是,我一直等待的白郎嗎?
原來她說的,
都是真的。
我不怕死,我從來都不怕死,
我可以坦然去接受死亡,可以坦然被天下間任何一人殺死。
但卻唯獨,唯獨不能接受被你親手殺死。
我的白郎,我的唯一。
你最終還是,
負了我。
白志?
白志!!
白志!!!
我恨你!我恨你啊!!
白志,我會在黃泉之下等着你的!!!
你若不來,那麼我一定會來
找!
你!!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