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八. 兔子燈
當煙花燃盡,最後一絲光熱與夜色融為一體。剩下的灰燼呈固體星光包裹着住鐵絲,黑溜溜的,並不好看。
“還要嗎?”夜色里顧思遠含笑地問道。
林似錦搖搖頭,記憶裡外公收藏的那些造型別緻,玲瓏精巧的煙花,雖然因為長久存放在倉庫的角落裏,泛了潮的好多都沒辦法再點燃,剩下少數的幾個天女散花,七巧都讓我們那幾個孩子眼花繚亂,興奮了好多天,哪怕過了正月十五,也都心心念念外公是不是還能找到些寶貝。
顧蔚離得遠一些,在一片硝煙里收拾着殘骸,因為垃圾箱離顧蔚近些,林似錦打算扔了這邊的再幫着顧蔚把他那邊收拾下。因着過年,小區里也考慮到煙花爆竹的關係,特意備着幾個大號的垃圾箱,也或許是因為過年時間大家都不上班,避免垃圾堆積。
林似錦走了半步才回頭看了看顧思遠,睜着清亮的眼睛,問道:
“阿遠,一起嗎?”
後來的年夜飯還有守歲都沒有出什麼岔子,平平靜靜,安安穩穩的大家吃了飯,收拾完顧蔚就回去了,外婆年紀大也實在沒辦法跟着年輕人熬夜也便睡了,剩下林似錦和顧思遠四目相對,迷迷糊糊間,林似錦好像聽到阿遠說了很多話,但是太困了,她實在睜不開眼睛。
日子清閑,到了正月十五顧思遠帶着林似錦去了中城街。中城街是中城的古道,兩邊是江南特色的建築風格,改革開放之後政府出資維修,保留了古樸的原樣,也漸漸發展成了一道地標,每年元宵掛滿了賣花燈猜燈謎的商家,蜿蜿蜒蜒,一條巷子看不到頭。
林似錦就跟着看看,並沒有打算要買些什麼帶回去,一來這裏的商家都湊着好日子賣個高價,一個花燈便宜些的上百塊,貴的好幾百都有。再者,林似錦也過了那個年紀了,哪有那麼大的人還拿着個兔子花燈。
“小謹,買個兔子燈吧。”顧思遠的目光澄澈,似乎一點都沒有看到她的窘迫。
林似錦覺得兩頰有些燒,餘光里看到老闆的笑意,頓時擺手。
“姑娘,這兔子燈做工好啊,你看這不過節嘛,討個好彩頭。”
林似錦仍是歉意地搖了搖頭。
燈籠里明黃的燈映照在林似錦的臉上襯得她越發白皙,帶着盈潤的光澤讓她整個人看着比兔子燈還要瑩白溫順。林似錦低着頭,他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覺得手感甚好。
“老闆,多少錢。”
“誒,這個兔子燈是用麻布做的,手感好,有質感,您看做工也精細着呢。”
“嗯”顧思遠淡淡回應,等老闆說完。
“您看這不節日嘛,就200啦。”老闆是個中年人,個頭不高,一雙小眼睛裏在說話的時候閃爍着精明。林似錦見顧思遠不容置喙也不再多說。
顧思遠付完錢拿了東西,把林似錦摟在懷裏便離開了。
林似錦略有些尷尬,發燒的臉皮見顧思遠沒有強行塞在她手裏倒好了很多。不過顧思遠的漂亮皮相再加上兔子燈的別緻造型一路上引了不少人側目,顧思遠心情很好,臉上一直掛着淺笑。
“小錦吃元宵嗎”
“好”
兩個人出門的時間尚早,逛了一會兒天便黑下來了,人漸漸多起來,一條小道本就不寬敞眼下倒有些水泄不通的趨勢。
林似錦不太喜歡身體接觸,這接踵比肩的人流時不時刮擦着身體,說不上的不舒服。她全身肌肉緊繃試圖避免一些觸碰,顧思遠攏在她肩頭的手收緊回護着林似錦,時不時地抬手護住她的頭部以免高個子的行人肩頭或者頭部撞到。
好不容易到了店裏,林似錦深深的呼了口氣。一看店裏人更多,正在想是不是還是算了。
“沒事,我們坐裏面。顧蔚說這家很好吃。”顧思遠笑了笑,親昵地揉了揉林似錦的臉,帶着她往裏面的角落走。
店裏品類很多,經典的小食麵食都有,因為在家吃過晚飯,林似錦並不是很餓。顧思遠要了兩份元宵,一份芝麻,一份花生。
等着甜品上桌的時候林似錦咬着豆漿的習慣性往四周望了望,有些驚訝,這小小的店裏被圍的水泄不通,倒真不知道是因為這家店的東西好吃還是大家只是趕了節氣。
“人好多。”林似錦嘟噥一句。
顧思遠好笑地看了看她,見她並沒有往他這邊看,思緒才漸漸被拉遠。記憶里年少的時候林似錦也喜歡帶着他逛這些小館子,哪裏的餛飩好吃,哪家的粉也不錯,偶爾打打牙祭去吃頓自助餐,林似錦都是極高興的。
兩個人對座,林似錦的眼睛因為情緒高漲而顯得水色晶亮,她挑着好吃的,夾到他碗裏。
兩碗元宵。
顧思遠修長如白玉的手指拿着湯匙將幾個花生餡的元宵放到林似錦的碗裏,又舀了幾個芝麻的換了過來。
林似錦覺得胸腔里似乎酸澀的情緒湧上來,立刻低頭咬了元宵,一瞬間甜膩的味道才衝散了剛才的酸澀,若是晚一些,怕是更不好了。
年少的時候,林似錦喜歡和親近的人分享食物,若是點了不一樣的,那就各分一些,嘗嘗不同的味道。林似錦親近的人不多,除了林爸林媽以外,知道她這個習慣的人不多了。加上這些年,口腹之慾較之前也減了甚許。
後來遇到顧思遠,他總是提前分好食物,他的多一些,她的少一些,免得她一不留神吃多了積食,晚上又鬧肚子。
兔子燈在客廳的小几上放了很久,林似錦開着燈,等到電量耗盡之後便擦了浮灰收了起來。
過完元宵,李宛如便張羅着回敬老院,林似錦沒有多做挽留,老人對她的慈愛以及用心讓她不做爭辯,她如果覺得這樣開心,那便做吧。
在離開之前,林似錦陸陸續續帶着老人逛商場買了些常備的生活用品,在出發前一天就給老人收拾妥當。
李宛如在回敬老院前一天晚上拉着孫女絮絮叨叨了小半個夜晚,有年幼時候小孫女鬧的笑話,她如何文靜討人喜歡,林似錦偶爾也和外婆說些這些年來的趣事,讓老人放寬心,自己什麼都好。聊到最後,也免不了老人一番叮囑。
林似錦清晰記得外婆外婆的手掌心的紋路,搭在自己手背上,軟軟的,又溫暖。
老人無外乎千篇一律的叮囑,吃飽穿暖,還有放寬心。她活了一輩子,臨老了,才不那麼倔強,若老天早就定下來的東西,還真強求不得呢。
林似錦並不清楚那天外婆和那位老人在書房說了什麼,她從老人出現的突然開始便心有疑慮,卻不曾問過身邊任何一個人。外婆眼下的生命里除了她便沒有其他了,若說她仍有執念的,大致便是當年父母的事故。
林似錦知道自己的外婆並沒有老到分不清事實的糊塗年紀上,常年嚴謹的思考外加學習讓她哪怕到了老年邏輯思路都非常清晰,那天她進去看到的景象只是讓她一瞬間有錯愕,後來漸漸也便想明白了,老人的頹喪必然不是因為自己,那便只剩下她的父母。
當年自己的處境艱難,連帶着家裏都被動,故而外婆想到的,懷疑的也不是不可能。想來阿遠的爺爺帶來的消息是意外,當年林爸林媽的車禍純粹只是意外,下雨天打滑,車開得太快了。冬季的凌晨路上人不多的,或者說當時傷勢那麼嚴重的兩人也等不到救援。
想到此,林似錦收拾細軟的手停了下來,外婆在房裏睡午覺,顧思遠不在家,整個客廳顯得空落落的。林似錦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若說四年前自己決意離開有諸多的原因,但最終離開的根本原因怕是父母的意外,她想逃避的不僅僅是感情,還有那麼愛自己的父母卻因為自己間接出了事故。
林似錦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眼睛裏好像有冬日落盡了樹葉的樹木,好像有陰霾的天空,但好像又什麼都沒有。
顧思遠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林似錦便是這樣的。
男人隨手掛了外套在門廊處的衣架上,換上鞋,棉質的拖鞋摩擦着褪了漆的木地板,聲音消失在林似錦的空蕩的情緒里。
他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來,無聲地搭上她拿着毛衣的手。
林似錦回神,眼睛的焦距隔了半秒鐘才鎖定在高度只到自己肩膀的男人,
“阿遠,”聲音里還帶着一絲迷茫。
“嗯。”顧思遠沒有說話,彎着腰把林似錦手裏的毛衣齊整地放在行李箱裏。黑色毛衣襯的他的手更加修長白皙,漂亮地讓人移不開眼。
“回來了。”林似錦笑了笑。這個角度能看到顧思遠側過頭裸露在外脖頸的肌膚,細膩的連一個毛孔都找不到,想到自己作為一個女生,她臉上微微一哂。
還有男人的後腦勺也在她眼前,她下意識的伸手,入手的觸感像是黑色的絲綢般柔順光滑;大概因着顧思遠的身高高出她很多,平日裏是見不到的。
低着頭的男人並沒有抬頭,只是在對方看不見的角度里嘴角輕揚,連眼角也透露着笑意,還有滿是寵溺。
“嗯”顧思遠對於林似錦的碰觸像多年前一樣熟悉。她手上的溫度,手裏的紋路,甚至她的指骨都是顧思遠一個夜晚又一個夜晚輕挑揉捻過一絲絲一寸寸的肌理,他那麼歡喜。
“外婆說今天要回。”手下的觸感細軟偎貼,讓林似錦捨不得鬆手,她輕輕說道。
李宛如前些天和他說過,過了元宵,小錦要上班了,她回敬老院也自在些。
“好,一會兒送外婆。”顧思遠揉了揉自己發頂的手,再拿下來放在她的膝蓋上,退開些關上了行李箱。
顧思遠知道,東西其實很多天之前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小錦一直擔心怕有遺漏,老人不願意麻煩自己,早早地收拾,想到什麼便會出門買,也就幾天時間,一整個箱子都裝滿了。
李宛如開門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孫女靜靜地坐在客廳的四方椅子上,她面前的男人一直細緻地收拾着東西,小錦側着頭看,那個叫阿遠的孩子低着頭淺笑。
似乎連窗外的陰霾也減輕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