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六章 紅眉毛綠眼睛
細長條~子點頭道:“正是,毛獅子從前販過’海砂‘,也販過’黑老‘,什麼玩意兒都玩過。他在江、海、湖三條線上,總算扳指頭數得到的人物,圈子裏的朋友,誰不知道。那一回到金陵來,也算他觸霉頭,頭一次放馬,輕輕易易,就跌翻在這聶小蠻手裏。”
這幾句話,那個女人和大頭哥,二人都聽得呆了。細長條~子頓了頓,便繼續道:“還有那飛賊“插天飛”,大家都知道,他是有飛檐走壁的本領的,他這三個字的名頭,哪一個聽了不頭痛?獨是他一遇着了這聶小蠻,卻是一帖葯,比刮骨刀還可怕。有一回,聽說“插天飛”,曾被這聶小蠻,追得無路可走。後來逃到一座陰地之前,“插天飛”一翻身,翻上了三丈多高的屋面。他以為這一來,那聶小蠻只好看看他了,哪裏知道,聶小蠻曾是大內高手,練過不外傳之秘術、懂得旱地拔蔥、踏雪無痕的功夫。當時冷笑一聲,說是‘任你逃到龍王廟,我要追進水晶宮’。說完,身子輕輕一縱,也上了屋面。“插天飛”一急,幾乎急得靈魂出竅,急忙一手發出三支金錢鏢,專打聶小蠻的上盤,這是他的最後一手看家本領,百發百中的。不料聶小蠻把頭左邊一偏,右邊一偏,兩偏,那兩支鏢都齊耳根擦過,第三鏢把頭一低,接在手裏,一鏢還打過去,就把“插天飛”從屋面上打了下來。一面他的好兄弟蘇景墨,等在下面,繩子也預備好了。你們想想,這兩尊凶神,厲害不厲害?現在事情臨到你我頭上,還在糊裏糊塗!”
細長條~子這一席話,說得唾沫四濺,神情活現,遇着緊要關頭,卻還指手畫腳,輔助口述的不足,真比當時曾親臨其事,還要真切幾倍。
中年婦人聽出了神,每當他說一句,臉上添上一份擔心的樣子,聽到末了,忍不住着急道:“啊喲,這樣說,虧得大頭哥預早來說!我還當作無關緊要的事,這怎麼好呢?我們也得商議商議唉!老大怎麼還不回來?這個浮屍,汆了出去,魂靈總是掉在外頭的!”
中年婦人恨恨地詛咒着,聲音也兩樣了。尤其是那大頭哥,臉色變得鐵青,手足好似沒有安放處,而且滿帶一種後悔的神情。細長條~子在這話機暫時停頓的當兒,定睛向這二人看看。他一方面覺自己的話,能夠聳動他們的神經,心裏很有點得意;一方面他雖這樣說著,對於所說的事,自己未免也有幾分氣餒。心頭藏了這種複雜的心緒,面部的表情,便覺格外難看。當下,他伸手抹抹嘴邊的唾沫,又往下說道:“況且……況且……”
他正很興奮地預備續續發表他那有聲有色的演詞,冷不防一種重大的聲浪,“砰”的一聲把他嚇了一跳。中年婦人和大頭哥也吃了一驚,一看,卻是酒糟鼻阿四,氣呼呼地,把那方桌猛力拍了一下,直拍得指縫中的那鍋煙,火星四濺。
原來酒糟鼻阿四起先聽這細長條~子,代那聶小蠻、蘇景墨二人,竭力張大聲勢,心頭已是不快,本來早想打斷他的話頭,不想後來聽他添油加醋,說到聶小蠻追趕“插天飛”的一節,聽着聽着,覺得比那說書先生開講《七俠五義》《水滸》《鐵傘怪俠》等故事,趣味還要濃厚,不覺聽得張口結舌,忘乎所以。這時候,他見細長條~子,抹抹脖子,不知又要說些什麼,因而順手碰着桌子,阻斷他的話頭。中年婦人不知為了什麼,忙驚問道:“阿四哥,做什麼?發瘋嗎?”
酒糟鼻阿四不理,歪着那雙紅筋滿布的怪眼,向這細長條~子獰笑道:“長腳金寶,我勸你陽春加四,就這樣免了吧!我看你再說下去,馬上就要零碎動咧!虧你也算是個經過潼關殺過韃子的老相,竟說出這種蟲囊子的話來!老實說,年紀輕輕,總要吃硬一點,要害怕,就不要幹這種事!既已干下了,就不必再害怕!身體又不是租來的,饞牢又不是跌不得的,為什麼這樣不值價?”
這一番連譏帶諷的話,說得這瘦長的長腳金寶,有些猴急了,黑蒼蒼的臉上,頓時泛出一抹怒紅,成了豬肝似的顏色,不服道:“啊呀,阿四哥,你的聲音太難聽了!這幾句話,講聲得沒有道理呀!兄弟不過說,他那裏請了兩件末老,物事很大,恐怕事情扎手,須要防備防備,又沒談過別的話,有什麼值價不值價呢?”
酒糟鼻阿四打鼻孔里透了一聲氣道:“阿弟哥,靜點吧,你說那兩件末老,不大好弄,兄弟不是不知道。老實告訴你吧,兄弟雖不才,也曾在三關六碼頭混過,紅眉毛綠眼睛的朋友也見過的多了!嘿嘿,隨你什麼知馬力的綠豆,沒有戳碰不得的!蛇吃鰻鯉,各有三千年道行的!那兩位仁兄如果有種,找到我們頭上來,嘿,憑你三刀六洞的交易,不是自己吹牛,兄弟和老大兩人,大約還對付得了!萬事不用別人費心!”
酒糟鼻阿四說這一席話,額頭上的青筋根根顯露,說到末了,又把兩個袖口,使勁左一卷右一卷,卷了好幾次,露出兩端肌肉堅實的臂膊。臂上一片烏叢叢的汗毛,望去好似春初的細草,再加說話時的那股狠勁,大有吃人肉不怕血腥,四天王不是對手的氣概。他這一股勇氣果然效力不小,頓使那中年婦人,即刻一臉擔心的樣子,無形中消失了大半,連那惴惴不安、手足無措的大頭哥,也覺胸口松爽了許多。
他們不但覺得安心,而且對於這位口頭上的英雄,心裏都還存着一股不可思議的傾倒之意。獨獨長腳金寶,卻依舊憤憤不平,正自紫漲着臉,想要和他爭論一下,不防酒糟鼻阿四趁勢歪過眼來,狠狠地向他瞪了一個白眼,同時眼皮眨了幾眨,又把嘴兒向那中年婦人和大頭哥一歪。這種舉動分明暗示長腳金寶說:唉,長腳金寶,你別發急。你的話很有見地,我都明白的,但是當著這兩個膽小如鼠的東西面前,何必放在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