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四章 必要的措施
他又感慨地說:“戰爭雖然殘酷,無論如何,總不該把千百年前流傳下來的文物,輕輕加以毀壞!”
甚至最後,他還向小蠻提出一種恐嚇,他說:“再不解決這個僵局,他將立刻發出信號,而讓樓上採取‘必要的措施’!”
嚴格地說來,這時的木偶,在這一齣戲劇里,他是完全失敗的。不過他的失敗,是失敗在一個聶小蠻的手裏,雖然失敗,也還有些“失敗的光榮”。
至於最後勝利,當然屬於聶小蠻。不過聶小蠻的勝利,卻也感到一點“勝利的悲哀”。於是,這個滑稽的戲劇,終於在“失敗的光榮”與“勝利的悲哀”的交響之下結束了。
這一條狗耳巷二弄,是個著名的喧囂的地點,里中雜處着幾十家中下處境的住戶。弄內自早至暮,找不到一點寧靜的時刻,各種小販帶着他們小小的店鋪,川流不息,高唱而入,長腔短調,一應俱全。這些聲浪,和屋子中的牌聲劈啪,以及小孩子們的大哭小喊,常常攪作一片。
有時不幸而逢到不利的日期,還有些婆娘們為了沙粒般的小事,一言不合,便假座這露天會場,各各開動天然的大喇叭,互相比賽起來。其間許多含有藝術化的絕妙好調,大足使舞台上的探親相罵,相形見絀。
這在別的弄堂中,未必常有這種現象,而在這狗耳巷內,差不多已司空見慣,所以有人說,大概也是風水使然。
此刻所要說的故事,恰巧發生在這吵鬧的地點。這天下午,大概在未時之後時候,這條熱鬧的狗耳巷內忽然光臨了二位貴客。這二位貴客身上,一樣都穿着書生深衣。一個年齡較長,已在中年,頭上戴得一頂黑色軟巾,垂帶,帽邊覆及眉際,兩眼炯炯有光。另一個卻是二十左右的青年,狀態也很英俊。二人雄視闊步,走入弄內,腳下的四隻粉底烏靴和弄內的石板親密地接觸着,每一舉步,格格有聲。
在平日,這狗耳巷二弄內,穿着這種服裝的人物乃是難得一見。因此,這二位生客一進弄口,由那粉底烏靴聲的介紹,引得那些忝為地主的人們,不期微微起了一點注意。尤其幾個小孩子們,各自拿了一塊碎磚,正在石板地上玩着造房子的遊戲,至此,建築的工作暫時也告停頓,卻把烏溜溜的眼珠目送這二人的背影。
二人並肩行來,絕不瞻顧,其中青年的一個,似乎先前曾經到過這裏,只顧搶先舉步,向弄底走來,情形似很熟悉。可是他們將近走到弄底,約莫還有一二十個門口,青年忽把腳步放慢,回頭向那中年的同伴低聲說道:“到了……我們最好別再走過去……”
青年說時,伸手指着弄底最後一個門口,這一家的門牌乃是四十八號。當下,那中年的見說,便也收住腳步,依着青年所指,遙望了一下,微微點頭道:“哦……沒有弄錯嗎?”
青年道:“沒……這裏共只三條弄堂。我記清楚是第二條弄,第末一家,第四十八號屋子。”
中年的道:“如此,我去去就來,你且等候一會兒。”
青年道:“也好,什麼時候你再來?”
中年表,略略躊躇了一下,方答道:“大概要隔半個時辰,你耐性些,必須留意。”
青年忙點點頭。二人說罷,這中年的一個,便背過身子,預備回身向外。但他一時並不舉步,卻把那雙敏銳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側着頭顱,眼光透出片外,像在凝想什麼似的。這樣約有一小會兒,隨後又向青年身前,挨近一步,嘴裏說道:“我去去就來,但你不可粗心大意,要有耐性一些,必須隨時留意。”
這幾句話語聲較高,不像即刻說的那樣微細。青年似乎不明白他重複再說這話是何意思,但也不說什麼,只顧答應:“知道了。”於是這中年的,終於一徑回身,沉倒了頭,匆匆向外去了。
當這二人站在弄內,一問一答之際,他們似乎並未覺得,暗中卻已引起一個人的注意。這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短衣漢子,生着一副獐頭鼠目的面貌,身上打扮,像是一個僕役模樣。
這短衣漢子,在前面二人進弄的時候,一手提了一個酒瓶,恰巧也打弄外跟蹤進來。本自興沖沖地一直向前闖,偶然抬眼,見了前面兩個人,不覺縮住步履,頓露一種注意的神情,當下探頭探腦,向前張望了一回,便把腳步放慢,遠遠跟在二人身後。剛自走了不多幾步,只見前面的二人,已立定了身子,在那裏向著弄底,指指點點,低聲說話,形狀頗為詭異。
短衣漢子一一看在眼裏,神色愈加驚異,看他緊皺着眉頭,伸頭縮腦,似欲搶前幾步,抄在二人之前,潛聽他們說些什麼,可是腳下卻又趑趄不前,望着前面,大有畏懼之意。正在欲前未進的當兒,恰值那兩個書生深衣的人物已說完了話,中年的一個,沉倒了頭,匆匆回身向外,那青年卻全神貫注目送着他。
短衣漢子趁這一個罅隙,立刻慌慌忙忙,好像燕子穿簾、蜻蜓點水似的低頭疾行幾步,掠過二人身旁,一直走到弄底,在後面第二個門口裏面,急用鑰匙,開了紹興鎖一閃閃了進去,進得門來,順手急急關上了門,猶自喘息不定。
在短衣漢子的意思,以為自己腳下走得很快,面上又裝作淡漠無事的樣子,這兩個書生深衣的人物,未必就會留意。不料二人中的青年,目光異常敏銳,他一面目送他的同伴向外,一面卻見一個短衣人,匆匆忙忙,打他身畔擦過,神情有些鶻突可異。他不禁收轉視線,斜睨這人的去處,眼梢里,只見這短衣人,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弄底最後第二家門口,便急急推門走了進去,臨時跨入門內,卻還很迅捷地轉過頭來,向外望了一眼。
青年心頭驀覺一動,覺得這短衣人的神情,好似小孩誤觸蛇蠍,大有惶恐的意味,其間絕非無故。腦底才自轉念,同時只聽那邊“砰”的一聲,那最後第二家的兩扇大門已是緊緊關上。在這當兒,這重大而急促的關門聲,不想成了一個火種,頓把這青年腦底的一片疑焰立時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