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身心創
“你不要轉移話題,告訴朕,人命在你眼裏和一己私慾相比,哪一個更重要。”廣德帝幾乎憤怒的要喘不過氣來,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夜千凌的充滿困惑的臉已經告訴他答案了,深吸一口氣,還是等着她回答:“父皇,這個我真的不知道怎麼答。”
“說。”廣德帝的性子,如果說一個字,就說明他已經是在竭力忍耐的邊緣了。
“兒臣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如果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命,那這些人的性命和我也沒什麼關係,何必要那這兩個作比較呢?”夜千凌想了想,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
廣德帝聽到這話,身體一軟靠到旁邊的牆上,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
“父皇,您還好嗎?”夜千凌想起身扶一下廣德帝,但身上實在太難受,直接栽倒在地上。
廣德帝沉思了好久,一旁的夜千凌也不敢出聲,就這麼靜靜望着他,等待他開口。
“是朕的錯,把好好一個孩子養成這樣。”廣德帝抬起頭,眼眶泛紅,夜千凌立刻失態,慌忙雙膝往前一挪,想要到廣德帝身邊,卻被出聲阻止:“在那跪着,不準過來。”
“父皇,凌兒是不是說了什麼話您不喜歡聽了,您知道兒臣不會說話,您別生氣。您怎麼對凌兒都行,您別生氣好不好?”夜千凌還是狀況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是什麼能讓父皇如此憤怒。
見夜千凌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廣德帝苦笑一下:“朕已步入中年,上天竟然和朕開個這樣的玩笑。”
廣德帝看着夜千凌,見她胸口的衣服上全是鮮血,知道剛剛夜千格他們來給她治傷,忍住要動手的衝動:“夜千凌,你聽着。”來到她身邊坐下,見夜千凌明顯身體抖了下,“這世上,沒有比人命更重要的東西。如果沒有生命,就什麼都沒有了。”廣德帝耐着性子說。
“你愛的人性命固然重要,但其他人性命同樣重要,生命是平等的,不管什麼情況,都不可以隨便殺人。”廣德帝看到夜千凌仔細盯着他,充滿困惑的樣子,更加心痛,“朕知道,從小你和宸兒他們學武,很小的時候開始到沙場打仗,在戰場上殺過很多人,但是戰場上殺人和在日常生活中不一樣的。”
廣德帝看着依舊沒有明白的夜千凌,輕輕摸了下她的頭:“戰場上是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國讎家恨,你死我活,一定會有人流血犧牲,但是在現實生活里,不管怎麼樣,都不可以殺人。因為沒有什麼恨需要用殺人來換取心裏平靜,自有法律可以裁決。”
夜千凌似懂非懂的點了下頭,沒有出聲。
廣德帝知道夜千凌一定還是充滿不解,伸出手,想看一下夜千凌胸口的傷,剛碰到夜千凌,她全身劇烈地顫抖一下,面如土色的猛抬頭,嘴唇在恐懼中發著抖,“父皇,不要。”
不要什麼?廣德帝不用想都知道,不要打了。剛剛手術完,麻藥勁兒剛過,很快就是皮開肉綻般的疼痛,如果此時再受傷,不僅剛剛縫好的線會開裂,剛接上不穩定的骨頭說不定會再一次開裂,夜千凌想想都覺得可怕。
不管如何,自己也是個人,也是想舒舒服服,不疼的。夜千凌想。
廣德帝見到夜千凌驚懼的模樣,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才能讓傷害小一點。兩個人就那麼默默無聲的幾十秒,廣德帝終於狠下心,開口想讓夜千凌可以後悔:“凌兒,這件事情,你真的不說嗎?”
“父皇,真的是凌兒做的,這樣的事情有多嚴重凌兒是知道的,不會傻到給人頂罪的。父皇,您不管怎麼對兒臣,兒臣都欣然接受,母后的這件事,兒臣真覺得沒有什麼臉再活着。”夜千凌還是把心裏話說出口,不論如何,自己是間接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啊,這道坎,唯有死亡能夠讓自己心安吧。
“啪!”剛說完話,完好的半邊臉又添上了巴掌印,不過這次不重,不太疼,不知道又是哪句話說的不對了。廣德帝雙手抓住夜千凌的雙肩,讓她抬頭看着自己,即便自己剛經歷喪妻之痛,還是強自打起精神把這件事處理好。畢竟,身為皇上,這個社會不會讓他停下來,即便有些累了,倦了,眾人還是會推着他向前。
“父皇剛剛告訴過你,生命不是兒戲,不管什麼時候,都不可以說這樣的話。”廣德帝知道夜千凌現在心裏難受,到現在,廣德帝還是不相信夜千凌會殺夜千昊,但是這件事被架在上面,即便消息被封鎖了,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定要給交代的。
“凌兒,你知道西郊南苑嗎?”廣德帝試探性的問道。
夜千凌聽到這句話,震驚之餘,有些不敢置信,想確定什麼,即便知道自己絕沒有聽錯。
廣德帝看到夜千凌那極力掩飾的心慌,有些心酸:“凌兒,父皇不會害你,這件事必須給所有人一個交代,朕作為皇上,身不由己。”
“您是不要我了嗎,爹?”夜千凌不想讓廣德帝看到自己軟弱的樣子,用牙齒狠命咬住嘴唇,擠出點和平常一樣的笑顏,但是眼淚已經把眼睛全部浸濕了,看不清父皇的樣子,在眼淚掉下眼眶的瞬間低下頭,毫無雜質的眼淚順着眼角打到被踢的髒兮兮的褲子上。純白終究是純白的,永遠不會和黑色混為一談。
自從成為皇上之後,夜千凌從來沒有叫過廣德帝爹,身份所致,自從做了皇上,就好像成為孤單旅人,對你懼怕,對你加了層無形的屏障,這是沒有辦法的,即便感情還在,世間身份的差距,還是不可違背。皇上這個詞是尊敬,是崇拜,而最平凡的爹,卻是依戀,代表着最樸實、最純潔的感情。
廣德帝知道,在不到12個時辰之前,這輩子再也沒有可以叫自己西城的人了,今天過後,或許再也不會從自己最寵愛的女兒口中感受到這麼樸實的感情。是多麼的痛苦無奈,才會讓夜千凌這樣。
西郊南苑,夜氏王朝最隱秘的存在,這是專門培養暗衛的地方,這裏每一個人都沒有感情,只有主人的命令,為了主人的命令,甚至可以出賣自己的尊嚴和靈魂,把自己變成一個活死人。這裏的人自從進到裏面,就會無名無姓,只有編號,永遠低人一等,簡單來說,到了這裏,成為暗衛,就連人都不算了。而且一生一世,奴籍加身,永無更改。
夜千凌不懂,自己只是不懂生命平等或者不同的界限究竟是什麼,她和侍衛宮女稱兄道弟,對所有人都笑臉相迎,自己難過時,只會躲在角落裏暗自療傷,從來不會影響到別人,不把自己的痛苦強加於人,這不叫生命平等嗎?每個人都是生命的個體,人各有異,這不又是生命的不同嗎?怎麼這樣想,這樣的一個人,還會迎來這樣的命運。她是殺了成百上千人,多到連自己都不記得了,但是這些人殺完之後,沒有一點後悔,都是該殺的,這樣為什麼還說自己不懂生命呢?為了自己愛的人可以不顧一切,為了讓自己恨的人痛苦,拼上性命也要他死無全屍,在自己的價值觀里來講,這些都太正常不過了。
“為什麼啊?爹,您可以殺了我,甚至任何刑罰折磨我都好,為什麼要送我去那裏?”夜千凌還沒有從這個晴天霹靂中反應過來,“這個地方是什麼爹您不知道嗎?凌兒想過所有的答案,從來沒有想過您會這樣對我?”
夜千凌幾乎算是崩潰了,見廣德帝還是不回答,抓住他握住自己的手腕,把廣德帝兩隻手合在一起,用激動到爆出青筋的手握着,拿着他兩隻手用力要打自己剛剛手術完剛剛縫合的肋骨,不要命的要往上砸。
廣德帝看到這情況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剛開始不想傷她,可夜千凌在癲狂的時候連理智都有些喪失掉了,一拉沒拉開,在沒敢用力一拉還是沒有動,廣德帝臉色有些發沉,但還是好聲好氣耐心說:“放開,聽爹和你說。”
夜千凌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還是抓着不放。廣德帝沒辦法,眼看手要觸到那剛剛縫合的傷口上,小臂用力一甩,夜千凌撞到一旁的牆上,嘭的一聲,夜千凌感覺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用僅剩一點點的理智千鈞一髮之間把頭抬起,避免撞到牆上,剛剛縫合的傷口明顯裂開,血從傷口處流出,眨眼間胸前衣服全被血染透了。
好似疼痛換回了一點理智,聽到廣德帝低吼了一聲你清醒點之後,苦笑,掃了眼身前的血,仰頭強迫眼淚流回去。
“父皇,兒臣認命了,既然命定有這麼一遭,隨便吧。誰叫我殺了弟弟,害死娘呢?”夜千凌嘴角揚起,那清脆的笑聲響起,明明在笑,眼淚卻忍不住大滴大滴往下掉。
“凌兒。”廣德帝從沒有看到這樣的夜千凌,想和她解釋什麼,告訴她不是她想的那樣子,就聽到夜千凌的下一句話,腦子頓時一片空白,“爹,兒臣的主人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