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詐
“是他們!”多隆笑得好生猥瑣,眼裏閃過一抹精光,自然是想報仇雪恨,站起身來,道:“乾爹,沒想到五阿哥欺壓別人也這麼理所當然啊,這裏來往的賓客之多,那可是囊括了京城裏有頭有臉的權貴,傳出去,可不好聽。”
弘晝冷冷一笑,道:“你給爺坐下,仔細聽聽是誰的聲音。”
眼珠子一轉,老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小子,今天爺教你一招,報仇,不一定要光明正大,咱們皇室宗親,陰謀詭計多了去了,若不想叫人知道是你乾的,你就得毫無痕迹地暗着來,別管那些勞什子君子之道。”
“請乾爹指點!”多隆眼前一亮,心思立刻活絡起來。
外面則隨着福爾康的大嗓門響起,迎來的不是請安問好,而是大聲呵斥,略帶蒼老。
越是清凈新雅的地方,出入來往的多是皇室貴胄和朝中權貴。
風臨小築雖是秦方所開,但是人人都知道他本是烏拉那拉氏家族的奴才,開飯莊這麼大的本錢他是沒有的,既然能開出來,必然是和烏拉那拉家有關,既然是掛着烏拉那拉家的名兒,那又是皇后的娘家,來來往往誰不給幾分薄面?
皇后的娘家,那就是國丈家,皇上的老岳父。
更何況聰明人都知道,烏拉那拉家族是出了兩位皇后一位皇子福晉,還有正經親外孫是皇上的繼后嫡子,就算將來登不上皇位,那也是肯定是親王級別的。
只聽有人笑道:“啊,老王爺,打發個奴才說話就是了,怎麼勞煩您老人家了?”
“聽聽,剛剛斥責福爾康那狗奴才的人是十六叔,不用我們出現,爺我剛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和十二叔叔在荷塘邊垂釣了。”弘晝笑嘻嘻地拿着調羹喝了一口湯,眼睛亮閃閃的,對多隆說完,又對跑堂的笑道:“你們的湯很好,味道香濃不說,裏頭竟有幾味潤肺止咳的藥材,正適合這個時節喝,一會子給爺帶一點子回去。”
跑堂的立刻笑道:“方才掌柜的已經吩咐了,等兩位爺走了,自有湯菜收拾好了帶走。”
弘晝的小氣舉世聞名,最愛佔便宜,秦方看得透徹。
當然,弘晝大方起來的時候,也是無人能比,端的得看對什麼人對什麼事兒。
弘晝呵呵一笑,道:“秦方這小子機靈啊,有前途。”
說著又側耳聽着外面的說話聲,不知道那福爾康回了什麼話,只把庄親王允祿氣得抖着嗓子像漏風似的厲聲道:“這哪裏來的狗奴才?也敢在我愛新覺羅家的爺們跟前大放厥詞!來人,拖下去給我重責三十棍子!”
弘晝頓覺不妙,拎着多隆立刻竄了出去,笑嘻嘻地道:“十六叔,您這是氣什麼呢?”
光打棍子實在是沒新意,壞了這裏的風水不說,也讓人膈應得慌。
一邊說,一邊轉動着眼珠子,將滿場的人都打量個透亮。
嘿,這下子愛新覺羅家的臉面丟到爪哇國去了,看看,看看,那是烏拉那拉家的幾個小子,這是富察家的三個小子,嘖嘖,皇親國戚也還罷了,嘴巴嚴實,可撲通撲通請安的,人頭就有幾十個,那可都是朝上有頭有臉的大員。
庄親王怒道:“清清靜靜的一個地方,你叔我不過就是呵斥了一個狗奴才罷了,聽聽咱們的皇家的五阿哥是怎麼說的,居然說你叔我不仁慈不高貴,有門第之見!”
弘晝恍然大悟,見老人家氣得渾身發抖,不用他示意,多隆立刻有眼色地上去扶着,撫着他胸膛順氣,狗腿地道:“干十六叔爺,您老彆氣,有什麼事兒咱們慢慢說,別叫外人看了皇家的笑話。”
說著對一邊不聲不響的秦方高聲道:“老秦,請各位大人吃飯垂釣烤肉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今天天氣好,想必是因為知道五阿哥要來,就將賬記在五阿哥那裏,權當賞了各位大人吃酒,別讓人家說愛新覺羅家的子孫,打攪了人家吃飯還有理了。”
弘晝嘿嘿一笑,連聲贊道:“這樣處理,才有咱們愛新覺羅家的氣派!”
這個多隆,真是叫人既好笑又解氣。秦方不動聲色地答應了一聲,眼睛看着永琪,輕笑道:“貝子爺您可不是五阿哥,不知道五阿哥願意不願意呢,若是五阿哥不肯付賬,這一天上大約兩千兩銀子,小人可是負擔不起令上頭的主子生氣。”
永琪一張雪白的臉憋得通紅,眼睛裏冒着熊熊的怒火。
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說個不字,就把得罪了許多朝中大員,將以前的努力都付諸流水了。
若說個行字,可那是兩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這是獅子大開口啊,他身上就帶了五百兩銀子出來,還是福家孝敬的,此時此刻哪裏去弄那麼多?雖然一年有一萬兩銀子的年俸,可都被他用來結交青年才俊了,剩下的都是上頭賞賜的東西,不能變賣,現銀可沒有多少。
皓禎立刻紅着眼睛,大聲咆哮道:“你們這是黑店,這幾個人吃飯,哪裏能兩千兩銀子?”
“就是,這是黑店,黑店!”福爾康也聽得心驚膽戰,兩千兩銀子他也拿不出來,只好鼓足勇氣,用大嗓門來掩飾心中的彷徨。
秦方聞言眸色一冷,嘴角的笑意收斂了起來,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朝周圍團團一揖,朗聲道:“各位爺,各位大人,都是小店的常客,小人雖然是平頭百姓,可也是實實在在做生意的人,從來沒有欺客之事發生,如今被人污衊為黑店,還請各位給小人做主。”
說罷,吩咐人取了賬冊出來,抖一抖,道:“小店佔地大,也都是新鮮東西多,來來往往,最少都是數百人,不算燒烤的石台和垂釣,從早到晚,光是席面,一天都得做好幾百桌,少時五百桌,多時則上千桌,這都是極平常的,一桌席面按着四兩銀子算,五百桌就是二千兩,小店的賬目清清楚楚,各位大人家裏吃用多少都記得一筆不少。”
此話一落,周圍越來越多的人議論紛紛。
早就知道風臨小築的生意好,可沒想到好到了這樣的程度,不過他們這裏物美價廉,就算是眼紅人家的生意,還是喜歡往這裏輕鬆輕鬆,享受享受垂釣之樂。
永琪承受不住別人異樣的目光,心裏氣憤卻不能說出來,冷笑着道:“你待怎樣?”
秦方指着旁邊樹木上不知何時掛上去的木牌,道:“小店早有規矩,來小店鬧事者,罰銀五百兩,自此以後是小店的拒絕往來戶。污衊小店者,壞了小店的名聲,名聲損失費五百兩。加上今兒個中午已經有三百桌客人正在竹舍和小樓里用膳,五十個客人在烤肉,一共一千三百兩。兩千三百兩現付,一個子兒也不能少,不然,小人也要去衙門裏請大人們做主了。”敢說他這是黑店,我再給你加三百兩。
老虎不發威,你還真當我們風臨小築是病貓啊?
主子說過,要想敲詐,要在人多的時候光明正大的佔着道理敲詐,才是上策。
秦方的一字一句,有理有據。
人家開店的,不就是圖個名聲好生意紅火嗎?
你說人家是黑店,不告你已經是給了天大的顏面了。
周圍的大小官員賓客們紛紛點頭,其中三歲的福康安噗嗤噗嗤地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道:“掌柜的算賬好厲害,我也會算賬,哥哥有教我,不過我們一桌酒席不止四兩呢,對吧哥哥,你喝的一壺酒就有二兩銀子了……”
話沒說完,立刻被福靈安的手毀屍滅跡。
瞧着福康安可愛的模樣,眾人哄然一笑,也紛紛點頭稱是。
這個說他酒席另外叫了東西不止四兩,那個說他打壞了人家的茶具得賠十兩,那個還說他釣魚釣了上百條,這個說他烤肉是從小築里拿的東西,也得另外付食物錢等等,總之,場面極為熱鬧,言下之意只有一個,人家掌柜的十分厚道,只要了酒席錢,和烤爐錢,沒另算別的錢,不然,你們三千兩銀子都未必夠。
弘晝弔兒郎當地笑道:“怎麼?咱們愛新覺羅家的子孫,還有賴賬的?打攪了爺我今天頭一回在這裏用飯,還不跟爺我說聲抱歉,走,永琪,你跟五叔我去你皇阿瑪那裏討個說法去,你沒錢,行,你皇阿瑪有錢,你五叔我正沒錢要辦喪事呢!”
“五叔!”像是剛發現弘晝似的,永琪臉色頓時大變,天不怕地不怕,也知道如何拿捏乾隆的心理,可唯一怕的就是眼前這位油鹽不進太后寵愛的荒唐王爺,他說的話皇上不信,可太後會信,會毀了他在太後跟前的聲名。
惡狠狠地瞪了事不關己陪着庄親王說笑的多隆,永琪扯下身上的一塊玉佩扔給秦方,冷笑道:“今天爺沒帶那麼多錢,給你五百兩,剩下的一千八百兩,爺命人送來再換回玉佩!”說著將僅剩的五百兩銀票擲在秦方身上。
“五阿哥,我這裏還有錢,爾泰也有,皓禎,你也湊點。”福爾康大聲說著,非常之爽快地掏出六百兩銀票,本來也是用來充當財主討好五阿哥的,福爾泰沒辦法,只得將身上的三百兩銀票拿了出來,皓禎是幾個人中最有錢的,取了一張一百兩的金票,扔給秦方:“不用找了。”說著奪回了秦方手裏的玉佩交還給五阿哥。
一兩黃金十兩白銀,皓禎出手真大方。
永琪感動地看着三人,嘆道:“我永琪能有這樣的朋友,一生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