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十四

“娘娘,這些就是今年選上來的宮女，”此人着一等大宮女打扮，粉色的旗裝穿在她身上顯得更加嬌俏。她旁邊的貴妃椅上坐着身穿淡黃色旗裝的女子,女子二十多歲的年紀,正閉着眼睛一手撐着頭休息。

她坐在那裏給人的感覺很溫和隨性,只是當她睜開眼裏面流露出來的一絲狠厲出賣了她。

大宮女知道主子心裏不痛快，她也不多說，只是指着瑪玉珠站着的地方,伏在她耳邊小聲的說道：“那邊幾個就是國公爺找來的人。”至於找來幹什麼的，她們心裏都清楚。

她自己都沒有發現說這話的時候眼裏滿滿的嫉妒，沒錯她才是佟家的包衣，是跟着佟貴妃從庶妃奮鬥上來的人,按理說主子不方便伺候要推選肯定也是推選她上。可惜佟貴妃這個別人都說溫和知性，只有她們這些身邊伺候的人才知道是多麼小心眼、斤斤計較。

在佟貴妃身邊伺候,倘若讓她發現你多看皇上一眼,第二日她就能把你打發的遠遠的,最好的就是去做個粗市活計,嚴重的她隨便找個由頭送去慎行司。這還不算什麼,佟貴妃最喜歡的就是把人貶去恭房刷恭桶。

佟貴妃進宮的時候說是庶妃，實際上是按照妃位的待遇來的。妃位大宮女有四人，教養嬤嬤兩人，全都可以從家裏帶來。當然佟妃因為沒有妃子的金冊金印，待遇減半，宮女只帶了兩人，嬤嬤只有一個。

當然佟家有本事,這些人在佟貴妃升為後又讓佟家給補了上來。總體來說佟家給佟貴妃送的心腹不少,留到現在最得她信任的也就只有眼前這一個。

大宮女不懷好意的看着那幾個人,尤其是貌美的烏雅氏。她低下頭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貴妃長相一般，最討厭的就是長相漂亮氣質出眾，據說這次烏雅家送了個貌美的過來，今日一看果真夠蠢。

佟貴妃也不說話，只睜眼瞧了她們一下又閉上了，她不開口別人自然不敢張嘴，一時間承乾宮靜悄悄的。

早在來承乾宮之前瑪玉珠就做好了被刁難的準備，只是她沒想到佟貴妃毫不掩飾，囂張到了這種地步。讓她們進來固寵的是佟家人，如今給她們下馬威的還是佟家人，佟家人當真就不怕她們得了聖寵反悔不成？

好在瑪玉珠這兩個月在內務府吃足了苦頭，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四體不勤的單純小姑娘，她只面無表情的跟其他人一樣半蹲着行禮。這樣的禮最考驗人，哪怕她額頭冒汗也不敢動分毫。

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像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佟貴妃終於折騰夠了，她緩緩地做起來，“這就是今年小選上來的？”她隨手點了幾個，都是大宮女說的佟家送上來的人，“這幾個甚的本宮的心思，就留下吧。”

剩下那些沒被選上的由內務府的人帶着又回去了，當然這並不意味着她們就沒有平步青雲的機會，而留下來的也未必比她們好。

佟貴妃看着底下年輕水嫩的小姑娘，惡意的眼神快要擰成實質。這些都是想要跟她搶表弟的，所有跟她搶表弟的都是賤人。她看都不想看，直接吩咐道：“先從粗使的做起吧。”

“是，”粗使宮女好啊，瑪玉珠鬆了口氣。

在她跟着眾人快要出去的時候，佟貴妃忽然開口：“等等，那邊那個穿深藍色衣服的，叫什麼名兒？”

大宮女楞了一下，隨後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眼神，她面色不善的盯着瑪玉珠，“娘娘問你話呢，還不回答？”

瑪玉珠遲疑了一下，隨後答道：“奴婢烏雅氏，入宮前名瑪玉珠。”

“放肆，居然敢衝撞娘娘。”能當上大宮女，自然是最懂佟貴妃心思的，知道佟貴妃想要收拾她，大宮女立刻跳出來當這個馬前卒。

瑪玉珠徹底愣住了，她怎麼就衝撞貴妃了？就是擔心貴妃會刁難她，她一應回答都是按照規矩來的，除非貴妃問的不是她。

看到瑪玉珠愣神，大宮女得意的說道：“娘娘名諱里有個玉字，偏你叫玉珠，不是衝撞是什麼？”

瑪玉珠趕緊跪下，“奴婢知錯，”她心裏明白這是佟貴妃想要敲打她，她也不辯解說自己並不知道娘娘名諱，只跪下認錯。

瑪玉珠不知道佟貴妃名諱是正常的，佟家是漢軍對女子約束較多，別說佟家，誰家女兒的名諱也不會嚷嚷的滿世界知道。她們這些姑娘閨閣時期都是被人稱為某某小姐、某某姑娘，若有封號就是某某格格或者郡主。

她跟佟貴妃又不是一個年齡段的，佟家當初也沒說她名字跟佟貴妃衝撞了。瑪玉珠心裏委屈，但她也知道此時不是為自己辯解的時候，嬤嬤們教導的後宮生存第一條守則：當主子說你錯的時候，需要的不是你辯解，而是認罪。

也只有這樣才能少受點罪。

“那就改名烏珠，去洗漿房吧。”烏珠，有眼無珠。

被取了個不倫不類的名字，瑪玉珠雖心有不甘，卻又鬆了口氣。這樣也好，她本就不願意往佟貴妃跟前湊，洗漿宮女雖然是最下等的，卻不用擔心被佟貴妃惦記着。

烏珠被佟貴妃厭棄是很多人都看見的，承乾宮的嬤嬤自然不會讓她碰貴妃的衣物，瑪玉珠洗的都是宮女、太監的衣服。夏天還好，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衣服，一洗就是一整天，手指頭凍僵不說，還會起很多凍瘡。

生活雖然苦，但是瑪玉珠很滿足，她曾經遠遠的見過康熙帝，少年皇帝長相一般比不得她的阿林個。如果可以她還是希望能熬到二十五歲出宮的，比起出宮現在的這點苦算什麼。

三年，瑪玉珠就這樣在洗漿房熬了三年，這天她正在漿洗衣服，就看到一個大宮女打扮的人走了過來，那宮女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你就是烏雅氏？跟我走吧，你的好運道來了。”

瑪玉珠為難的看着盆子裏的衣服，洗漿宮女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做不完活計沒有飯吃，她還不知道要去多久，這些衣服怎麼辦？

“讓你走就走，怎麼還要娘娘等着你不成？”宮女一臉的不耐煩，若不是她長相一般，皇上看不上她，這種好事哪裏輪的上沒聽說過的什麼烏雅氏？

瑪玉珠唯唯諾諾的點頭，時隔三年她再一次踏進了佟貴妃的正殿。

佟貴妃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認烏雅氏確實是個美人，最下等的深藍色旗裝都不能掩蓋她的美色。像這樣的美人表弟肯定不會忘記的吧？她實在不想把把烏雅氏往上推。

佟貴妃還在猶豫，她身邊的嬤嬤輕輕地拉扯了她一下，佟貴妃深吸口氣，“洗漿房你就別去了，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先做個二等吧。”說完這話她就讓人帶着瑪玉珠下去了。從頭到尾瑪玉珠都是一頭霧水。

說是二等，佟貴妃並沒有給她安排什麼活，倒是貴妃身邊的嬤嬤給她送了些抹手的藥膏。“你這手太粗糙，好好保養保養，日後富貴了可不能忘了貴妃娘娘的提攜。”

不知道為什麼，瑪玉珠聽了這話心砰砰直跳，她總覺得嬤嬤這話暗示着什麼。

因為這事她抹手並不積極，除非有人盯着，不然絕對不會去碰那個藥膏。而佟貴妃雖說沒有限制她的自由，她也絕不出房間半步。

可就算是這樣，依舊有人找了過來。來人有些熟悉，她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這位是她剛入宮的時候在佟貴妃身邊見過的大宮女，只是此時大宮女已經是宮妃打扮，看品級應該是個常在。

此時宮裏由繼皇后鈕祜祿氏當政，后妃制度比皇上剛登基的時候完善很多，鈕祜祿氏之下就是貴妃佟佳氏，佟佳氏也是唯一一個高品級的妃嬪，在她之下貴人納喇氏、馬佳氏都是給皇上生育過子嗣的人。其他的就是常在、答應和一些庶妃了。

看到她瑪玉珠有些意外。徐常在也就是佟貴妃之前的大宮女上下打量瑪玉珠一眼，尤其是在她的手上多看幾下，她嗤笑：“你倒是聰明。”

徐常在是偷偷溜進來的，她也不跟瑪玉珠繞圈子，張嘴就道：“你肯定還在奇怪，好端端的為什麼佟貴妃會把你叫出來。本常在心好就告訴你，她啊，是要借你的肚子生子呢。”說著她還伸手在瑪玉珠的肚子上點了一下。

“不過，本常在好心提醒你，她啊可不是好心呢，你可別蠢的什麼都相信。”

她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見瑪玉珠聽得認真，徐常在也不走了，乾脆坐下來把她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

說來還是因為繼后的事兒，元后赫舍里氏過世，繼後人選沒那麼大的規矩，佟貴妃一直盯着，加上她跟皇上的關係，哪怕有鈕祜祿貴妃在一旁虎視眈眈，她自認為這事十拿九穩。

可誰知道原本勢均力敵的兩人，康熙忽然間就封了鈕祜祿氏為皇貴妃，今年年初還直接封了皇后。

佟貴妃心裏不舒服了，伺候康熙的時候不自覺的就帶了出來。康熙十分生氣，他覺得表姐不理解他，這是什麼時候？三番，他正忙着撤番呢，冊封鈕祜祿氏不只是因為她人品貴重還因為鈕祜祿一族。

可善解人意的表姐不心疼他就算了，居然還跟他鬧。康熙是誰？他可是天下之主，本來心情就不好的他，一生氣就從佟貴妃的床上下來了。不過他也知道這時候走了，明天肯定會有風言風語傳出來。

本來他打算在偏殿過上一夜，時候讓梁九功敲打一下，全了佟貴妃的臉面。

“呵，那晚剛好我伺候，皇上不過多看了我兩眼，就被她拿個錯處教訓了一番。她以為這事能瞞得住皇上，哪裏知道皇上早就知道了，不過他忙，沒時間來後宮而已。”

不知道該說她倒霉還是幸運，皇上再次來承乾宮的時候正好撞見佟貴妃教訓她，佟貴妃說她痴心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敢肖想皇上。佟貴妃話說的很難聽，那些話全都被皇上聽了個正着。

康熙是誰，他想要寵幸誰別說繼后鈕祜祿氏，就是太皇太后都不會管束太多，更別說佟貴妃只是個貴妃了。

也許是氣糊塗了，當晚康熙就在偏殿寵幸了徐氏，也就是她。並且在寵幸后的第二日封了常在。

徐常在一直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卻不知佟貴妃早就看穿她對皇上的心思。此時佟貴妃恨毒了她，不過宮裏很多人都在看佟貴妃的熱鬧，她又不能表現出來，心氣兒越發不順。

她不顧教養嬤嬤的勸阻，執意給徐常在下了絕育葯。

皇上或許也沒打算讓徐常在生孩子，但佟佳氏的作為還是讓他憤怒。

為此，佟佳氏失了一段寵。

這個時候果毅公府又送來一位小鈕祜祿氏，也就是繼后的親妹妹。這位可不像繼后不能生育，她又年輕，佟家終於忍不住。

“佟夫人告誡咱們這位貴妃娘娘，當初家族費盡心思送了人進來就是給你固寵的，你若不用，就讓家裏的妹妹來。正好，佟貴妃的親妹妹十歲，過上三年就可以參加選秀了。”

“咱們的佟貴妃連一個包衣都容不下，更何況親妹妹。這不，她就找上了你們。只是皇上如今政事繁忙，宮裏什麼樣的美人沒有，不是特別出色的他又怎會看得上？”

此時徐常在不說，瑪玉珠也明白了，難怪那嬤嬤什麼也不讓她做，只讓她好好保養，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後頭進來的人如何她不知道，不過她們那一批自己確實是最漂亮的。

瑪玉珠雙手的指甲掐進肉里，只是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除了順從又能怎麼辦？

“我告訴你這些，是讓你小心點別被佟佳氏的外表給騙了。還有，如果可以最好別懷孕。”說完這話徐常在就走了，她是趁着佟佳氏不在宮裏偷偷溜過來的，承乾宮可是佟佳氏的地盤，逗留的久了難免會被發現。

別以為她說這話就是好心，她看得出來瑪玉珠並不想要上位，此時被逼無奈心裏肯定恨極了佟佳氏。若再讓她知道佟佳氏根本沒打算讓她活着？

她來之前也是做過功課的，這個烏雅氏跟別人不一樣，她阿瑪雖然只是個五品官，連自家都不如，可她瑪法曾經卻是一品大員，據說還當過御膳房總管。烏雅家又是世代的包衣，這樣的人在宮裏總會有些人脈的，不像她家裏一點力氣使不上。

這個烏雅氏能在洗漿房那樣的地方一呆就是三年，可見起心性。若她想，未必不能給佟佳氏點苦頭嘗嘗。

沒錯，她就是來挑撥離間的，沒有陰謀詭計，只把事實給她擺出來，明明白白的。

她也不想做那麼絕，可誰讓佟佳氏先對不起她呢，居然給她下絕育葯。沒有傲人的家世，不能生孩子她還怎麼升份位？這樣老死宮中，還不如出宮呢，徐常在怎麼願意。

可惜徐常在還是低估了佟貴妃對承乾宮的掌控，她去找了烏雅氏的事兒，佟貴妃回來就知道了。

“既然她知道了，就把人叫過來吧。”佟貴妃不情不願的說道。

表弟現在對她已經心存芥蒂，她也只能推個人出來，嬤嬤說得對，男人的寵愛靠不住，還是要有個兒子。別人不知道她心裏清楚鈕祜祿氏不能生，若她有了兒子，未必不能跟太子爭一爭。至於烏雅氏這個生母，她完全不在意。

想也知道徐常在會跟烏雅氏說什麼，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這裏是她的承乾宮，烏雅氏就是她手上的螞蚱，她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瑪玉珠被帶到正殿，佟貴妃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她總算知道那天那宮女的神態哪裏來的，原來是跟佟貴妃學的。

“烏雅氏，你可還記得你們烏雅家跟佟家的約定。三年前你還小，本宮也是打算讓你磨礪磨礪，後宮跟你們烏雅家不同，稍有不慎就會要人命。你很不錯，沒有辜負本宮的期望，明日會有太醫前來給本宮看診，你跟着一起過來。”

“等調養好身體，就到了實現你烏雅家承諾的時候。你可別跟徐氏那個賤人學，沒有本宮護着，別說生子，就是命都難說。”

作為皇帝的外家，雖然是漢軍旗，佟貴妃依舊是驕傲的。哪怕她要用烏雅氏，也不低下他高貴的頭顱。

瑪玉珠低着頭，哪怕早猜到佟貴妃的目的，她內心依舊悲哀。

佟貴妃讓太醫給一個宮女診脈，為的什麼太醫一目了然。“娘娘，這位姑娘身體十分健康，適合生子。”太醫是佟家的心腹，既然知道了佟貴妃的目的，他也就尊稱一聲姑娘。

當然雖然烏雅氏的身體健康，為了以防萬一，佟貴妃還是讓人讓太醫開了一些滋補的方子。佟貴妃多年不孕，佟家沒少給她找生子秘方，這些秘方如今也用在了烏雅氏身上。

反正烏雅氏又不是佟家人，她們用起來更隨意。她們的目的只是讓烏雅氏平安生下一子，至於其他的沒人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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