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的九公子 第一章 盤陽三絕
晉朝國都,名為盤陽。
話說盤陽城有三絕。
一是醉仙居內一壺仙人醉,醉后可俯覽山河,坊間流傳如“潘江陸海”那等當今文壇風流之輩,也需飲一壺仙人醉,方能豪情執筆。
二是憐香閣中笑卧美人膝,聞香識佳人,彷彿世間最美不過憐香閣中四月天。
三是晉王陳家九公子,不屑皇子做公子,皇室稱其為頑劣無知,民間道其乃真性情也。
“小二,再來一壺仙人醉!”陳玉知翹着二郎腿,靠坐於醉仙居窗邊,一副天塌下來與老子無關的悠閑模樣兒。
“來了您那。”小二諂聲喝道。
出了名圓滑的小二,端着一壺仙人醉,來到陳玉知身旁,九皇子,酒來了您那。
陳玉知眉間悠然神情忽暗,一抬眼,滿是冷峻之色。
這醉仙居的店小二可不是誰都能當的,要在達官貴人與江湖莽夫中間遊走自如,靠的是那眼力見兒。
小二又是高喝一聲:“盤陽小酒仙,九公子在此,可有壯士敢與其一較高低否!”
陳玉知聞后,神色緩和,從小二手中奪過那翠綠陶瓷酒壺,狠狠灌了一口,“這仙人醉真是越喝越沒個味了,不得勁。”
小二諂笑道:“哪能呀,是九公子您的酒量更甚以往。”
說完他便擦着額頭冷汗,心中不由感嘆,好險好險,這九皇子自稱九公子,若是被人叫了皇子,那就是駁了自己的臉面,想當初這醉仙居的桌椅酒壺可沒少被這位“公子”折騰。
晉王陳炎於十五年前覆滅西蜀、東吳百萬雄師,統一中原大陸,建立晉朝,此間十年勵精圖治,百姓民生逐漸恢復往昔繁榮之貌,可還有誰記得那被深埋地下的皚皚白骨。
皇族男丁興旺,晉王更有九子,可這九皇子陳玉知,偏偏不願做皇子,平日裏以九公子自稱,混跡於國都盤陽市井,可人家雖自稱“九公子”,但畢竟還是根正苗紅的皇子殿下,豈是普通百姓可以招惹的,久而久之,這九公子便成了盤陽三絕之一。
陳玉知咕嘟咕嘟又灌下一壺仙人醉后,打了個飽嗝,臉色已是有些微紅。
烏黑長發配上那雙丹鳳眼,此乃女相,可這喝酒的豪氣,在這偌大都城內,也找不出幾人能與之匹敵。
“公子,該是去陽明學府的時辰了。”從醉仙居外匆匆走進來一位姑娘,青色布衣雖不顯華貴,但乾淨,衣服如是,人如是。
陳玉知晃晃悠悠起身,大袖一揮,撫了撫腰間佩刀,以少有的溫和語氣道:“青蘿,備車。”
此等模樣,若是一些良家婦孺見了,定會臉紅心跳,道一聲芳華本該如此。
陳玉知才出醉仙居便遇了老熟人,一身襤褸衣衫的孫乞丐。
“嘿,九公子,這喝多了去學府,可別又鬧出什麼笑話來,畢竟咱是朋友,可別惹的我老乞丐臉面無光了去。”
陳玉知哈哈大笑,“等小爺拔了那太傅的鬍鬚,便回來再與你大醉一場,小二,一壺好酒幾疊小菜,招呼好我的朋友。”
孫乞丐來到之前陳玉知的座位坐下,心中若有所思,看着漸漸遠去的陳玉知,眼中深邃,像是能看穿這個頑劣公子的內心一般。
小二見正主走遠,便打趣道:“你這老乞丐,攀龍附鳳倒是有能耐,佩服佩服。”
老乞丐沒有理會他,學着陳玉知那般,翹着二郎腿,自飲自酌起來,透過窗戶,看着天空喃喃:“要變天咯,恩,好酒!”
馬車之上,陳玉知卧躺在貼身侍女青蘿的膝上,青蘿則輕輕為她的主人按摩,時不時打量着陳玉知那讓女孩看了都心生妒忌的臉。
“公子,您為何老是與那孫乞丐結伴,青蘿甚是不解呢。”她溫聲細語的問道。
陳玉知睜開雙眼,伸手捋一捋青蘿的秀髮,自嘲一笑,嘆言:“我啊,覺得那老孫與我是一類人呢。”
“公子,奴婢不明白。”青蘿嘟起小嘴,想不通透。
“他雖稱自己是乞丐,我卻從未見他乞討過,廟堂內滿嘴仁義,自詡高潔之人,我卻也從未見他們屈身於野,為國為民。”
“所謂高低貴賤,不過是山鳥與魚不同路而已。”
青蘿笑着打趣陳玉知,奴婢才疏學淺,還是想不通透,可是公子的學識,我看比那陽明學府的向太傅還要高出一籌呢。
“聒噪。”陳玉知低喚一聲,裝作生氣皺了皺眉。
青蘿吐了吐舌頭,俏皮地說:“公子皺眉還是這般好看。”
陳玉知面無表情,閉目養神。
青蘿不知世事,只知公子開心便是她心中的頭等大事。
馬車繞過了南城太師府邸,直至陽明學府大門。
陳玉知每次走過這裏,都會看一看那學府中門上的匾額,匾上之書為“文魁”二字,乃是出自書聖王瀾之,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陳玉知每次都能從中感悟到一絲真意,似是劍意,似是刀意,揣測不清,看久了還會覺得疲倦。
他揉了揉太陽穴,走進了學府。
陽明學府設有六堂,分上三堂和下三堂,上三堂有陽明七律,以琴、棋、書、畫、詩、酒、茶光耀門楣,下三堂亦是有王孫子弟,目空一切橫行於市野。
攜着酒勁,陳玉知迷迷糊糊到了講堂,此時向太傅早已開堂,見他一身酒氣而來,頓時吹鬍子瞪眼,氣的兩撇鬍鬚上了天,哪還有讀書人的模樣兒。
堂中眾人皆是憋笑不語,可不敢得罪這位出了名的紈絝皇子。
“喲,我看九皇子今兒個又是喝了個盡興吧,真不愧為盤陽三絕之一啊,哈哈。”
太師之子聞肖冉當眾大放厥詞,隱有挑釁九皇子的態勢。
還不忘煽風點火,跟那自稱與當今書聖師出同門的向太傅說道:“此等酒氣滿身之人,坐於堂中乃是陽明之恥,實屬師表之過,有愧於聖賢也。”
而這讀書人,多愛鑽那牛角尖,一進去就是無底洞,出也出不來。
向太傅額頭青筋暴起,拿着戒尺便走向陳玉知,什麼皇子庶子統統置之腦後。
聞肖冉低頭暗自得意,心中竊喜,陳玉知,我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一旁西府大將軍之女李沐梁,對聞肖冉道了句卑鄙小人。
向太傅年過半百,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怎能是年輕人的對手,再言之,晉朝尚武,大多孩童自幼習之,天賦差的,苦練至弱冠,也可有些身手。
陳玉知酒勁還沒過,見太傅氣勢洶洶朝自己衝來,本能反應一下將太傅按在了地上,任憑他如何反抗,依舊是不得動彈。
所謂無巧不成書,陳玉知忽的想起了先前與乞丐老孫打趣時不作數的約定,魔爪慢慢伸向了太傅的花白鬍須。
“你要幹什麼,陳玉知!”向太傅驚恐地喊道,已經忘記了掙扎。
“快住手,陳玉知!”李沐梁想起身阻止,卻為時已晚。
學堂一片死寂,個個瞪大了眼睛,看着作案人手中握着兩縷花白,攜着腰間彎刀,揚長而去。
那一日,陽明學府眾人見到了平日裏謙卑文雅的向太傅,罵了娘。
陳玉知出了學府大門后,直奔醉仙居。
孫乞丐看着僅剩的最後一杯仙人醉,以極其隱晦的手法,掐指算着什麼,又看了眼那香氣四溢的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後以平日裏少有的豪氣模樣對小二喊道:“滿上!”
一隻大手拍桌,一縷花白入眼。
“怎麼樣,服是不服。”
陳玉知在老乞丐身邊坐下,眯着眼仔細打量着他的反應。
“鬍鬚拔了還會再長出來,可這不韙之事做了便就是做了,九公子心中既已有答案,又何必再與老乞丐我確認呢。”
老乞丐擺出一副高深莫測之姿,頗為滑稽。
陳玉知拿起那剛剛才滿上的仙人醉,牛飲水般又讓它見了底。
“你這老頭兒,實在是無趣。”
老乞丐全然不顧,注意力都在那壺酒上,“公子,你慢些喝,慢些喝。”
若不是礙於顏面,真想大喊一句,給老乞丐我留一口!
酒過三巡,這忘年交打開了話匣子,那便是無話不談了,從城東的張寡婦到憐香閣的老鴇,這盤陽城內,還沒有他孫乞丐不知道的事兒。
“九公子,有朝一日,你若發現天下再無棲身之所,當如何?”老乞丐藉著酒勁問道。
陳玉知早已醉倒在了桌上,含糊不清地說道:“那又如何,你這乞丐模樣不也洒脫的很。”
老乞丐聞言一笑,在桌上留下了一本無名書籍,拂袖而去。
自此盤陽市井再無孫乞丐的身影。
深夜,皇宮御書房,陪伴晉王戎馬一生的老宦官說道:“陛下,九皇子今兒個拔了那向太傅的鬍鬚,着實是失了皇家的顏面。”
晉王沒有理會他,繼續翻閱着手中奏摺。
老宦官見狀在一旁不語。
晉王突然問道:“曹宣兵,九位皇子都是你看着長大的,誰能堪當大任?”
“陛下這可真是折煞老奴了。”這皇家之事,多說多錯之理,老宦官拿捏的最是恰到好處。
“恕你無罪,但說無妨。”
老宦官為晉王添了些燈油,說這大皇子年長,心思縝密,最為成熟穩重,五皇子從軍已三載有餘,在北府軍中已有擁護者,而論起帝王之相,九皇子更為合適。
晉王長嘆了一口氣,“這九兒啊,母親死的早,他是在怪朕,也罷。”
“九皇子自幼聰慧,斷了自己的後路,怕是無心居於廟堂。”老宦官洞悉全局,分析的有理有據。
明日傳令下去,禁閉半月,杖罰三十,堵了那群書生的嘴便是。
陳玉知被杖罰三十后禁閉於府中,倒也是樂得清凈。小池塘邊跌坐看魚,眉挑煙火過一生,才是他心中嚮往。
這幾日在府中,陳玉知都捧着那本孫乞丐留下的冊子,看的津津有味。
此書無名,第一頁草草書有幾行大字,“練武者,必先修心,欲修心,養氣為本。”落筆,鐵齒神算,孫王羨。
陳玉知心想,還鐵齒神算呢,鐵公雞差不多,一毛不拔,每次喝酒都讓老子付錢,真是晦氣。
不過想歸想,陳玉知也明白,這書看了便是賺了,就算拿來抵酒錢,也是自己賺大了。
陳玉知坐在庭院台階上,看的廢寢忘食,青蘿在一旁也不敢打擾,晚間起風了,便拿了件大衣為他披上,“公子,夜深了,可別著了涼。”
他這才緩過神來,看着亭亭玉立的青蘿,問道:“青蘿,你今年多大了?”
“公子,過了年關,奴婢便有二十了。”
陳玉知回想起當初,從盤陽小柳枝巷將青蘿帶回府中的場景,轉眼已有十年。
“青蘿,也是時候替你找一戶好人家了。”
青蘿聽他如此一說,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滴。
“公子,您是不是不要青蘿了。”
陳玉知近來最見不得兩件事,一是女子落淚,二是侍女青蘿受罪。
這兩件事一起發生,如是九公子這般不羈之人,也十分頭疼。
青蘿帶着哭腔倔強地說道:“自打公子帶奴婢入府,奴婢這輩子便認定是公子的人了,哪兒也不去。”
陳玉知起身,輕輕撫去青蘿臉上的小雨滴,“再哭就成花臉貓了,我可不喜歡小動物。”
青蘿一聽,更是止不住了,一頭扎進陳玉知懷中,哭了個稀里嘩啦。
“得了,得了,公子我給你賠不是了成不,這輩子都不讓你離開了,小祖宗。”陳玉知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柔聲安慰。
這哭啊,也是件很耗費體力的事,她哭着哭着,便在陳玉知懷中睡著了。
陳玉知見狀苦笑,嘆了句傷情最是晚涼天,將青蘿輕輕抱起,送回了自己的床榻之上。
明月倒懸,陳玉知回到庭院拔出腰間彎刀,欲與這彎月一較高低。
彎刀名為“雙股”,乃是陳玉知出生時晉王所賜,出自前西蜀第一鍛造大師齊匠心之手,江湖秘聞雙股彎刀分有雌雄兩把,歷代宿主都有解不開的姻緣,但不知真偽。
陳玉知握緊彎刀,在月光映襯下,一連向前斬出九輪弧月,凡遇風而擺的落葉,飄過其周身,都是被斷成兩半。
默然收刀歸鞘,將外放之氣斂回體內,一氣呵成。都說九公子頑劣無知,小小年紀便有這等身手,若是告訴旁人,怕都是不會相信。
孫王羨書中所記載,武學境界從一品至九品,前三品在尋常高手眼中,如同鬧着玩的把式,終究是在煉體而已。
若有小成,便如同陳玉知方才那般,可入微,分斷落葉。
深夜,憐香閣內。
“雙兒、單兒,參見舵主。”
“不必多禮,本次任務乃刺殺晉王,九皇子陳玉知是閣中常客,先找機會接近他。”
那妖艷老鴇,一改平日裏的嫵媚模樣,話語冰冷,不夾雜任何感情。
陳玉知躺在青蘿身邊,嗅着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香味,用手撐着頭,盯着熟睡的青蘿,心猿意馬。
又想起了某日,孫王羨酒後所言,這男娃子在中三品聚氣前,若是破了身,那便再無緣晉陞九品之後的三大境界了。
陳玉知是個有野心的人,雖對廟堂無心,但對江湖甚是有意。
誰不想成為那天下十大,誰不想牽着紅顏仗劍行走天涯。
他會心一笑,翻身席地而坐,養起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