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林希跑到了一個小時到家,陽光已經鋪展大地，天地一片亮白，花園裏花香四溢。
她推開門走進花園,抬手看心率。這一個月她每天都在看資料看文件,接受自己是林希的事實,幾乎忘記了高頻率的工作是什麼感受。
做社畜真的太久了。
汗讓她酣暢淋漓，但一夜未眠讓她的心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林希調整呼吸,感受心臟的轟鳴。
“希兒？你出去跑步了？”周瑩抱着花瓶出門乍然看到林希，她的皮膚在光下是瓷白，長發紮起,沒有劉海。漂亮的一張臉顯露無疑，朝氣十足，“起這麼早,你爸和你哥還沒起床。”
“早上沒事，出去跑跑順便看看小區。”林希走向母親，說道,“要剪花嗎？需要幫忙嗎？”
“不了不了,你拉伸完去洗個澡吃早飯。”周瑩觀察林希,說道，“你是不是睡眠不好？睡眠的不好的話,我給你房間的花換成薰衣草吧。薰衣草安神,你睡的也比較舒服。”
林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不能說出口的焦慮,會傷害父母的感情。
“還好,我進去了。”
“注意穿衣服,別著涼。”
“知道。”
林希進門保姆就快步過來遞給她保溫杯,說道，“喝點熱水。”
“謝謝。”林希那種焦慮感更嚴重了。
林希拎着水杯上樓迎面碰上穿着睡衣下樓的林浩陽，林浩陽一個人住三樓，四目相對，林浩陽哈欠卡在喉嚨里，往後退了一大步，“你？大清早去跑步？幾點？現在幾點？”
他沒找到手錶，林希抬起手腕給他看，“六點半。”
“你心率是不是過高了？”林浩陽看時間時先被心率吸引，徹底清醒了，皺眉，“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昨晚沒睡，早上就出去跑步了，心率會比平時高，但屬於正常。”林希抬手按了下眉心，看着樓梯上的林浩陽，“你先別跟爸媽說，我自己的問題。”
“啊？”林浩陽傻了幾秒，表情徹底嚴肅下去，“怎麼回事？失眠？要不要去看心理醫生？”
“應該不用看，沒到那個地步。”林希活動手腕，轉身背靠在牆上深吸氣平復心跳，“焦慮。”
“為什麼？”
樓下母親的聲音響起，吩咐保姆做早餐清淡一些，希兒上火。
林浩陽拉着林希大步上樓，“去我房間聊聊。”
林希回來以後還是第一次去林浩陽的房間，房間裝修非常工業風，巨大的落地窗前放着一個焊到一半的大黃蜂，和真車一比一的尺寸。房間裏掛着一個沙袋，黑色鋼管的床，裸色牆壁石灰色地板。
其他傢具全部原木色，粗糙中帶着文藝的灰暗。
“你這房間跟蔣霖嶼的房間是一個設計師嗎？”林希進門后，那種壓迫感輕了許多，突然就放鬆下來。
莫名其妙，她明明以前最喜歡溫暖公主風，看到這種冷工業風竟然會有種踏實感。
“你能看出來？我們要了完全不同的風格，他是個死古板，我品位這麼好。”林浩陽反手關上門，說道，“隨便坐。”
林希看到那個大黃蜂架子心情陡然開闊，那是她熟悉的領域，她快步走過去看車的整體框架。這是變形金剛1裏面的大黃蜂，雪佛蘭科邁羅第一代一九七四款。前半部分已經組裝好，車底履帶裸露出來。
第一反應是震撼，太震撼了。
“這個市場沒賣吧？哪個大師的作品？”林希也是喜歡車的，對各種類型的車都有研究，變形金剛她也看過很多遍，從漫畫動漫到後來的電影。
“蔣霖嶼做的。”林浩陽拉開窗帘讓光落進來，說道，“工作不順利嗎？爸爸說你想去工程部，從底層做起。”
“蔣霖嶼做的？”林希震驚，蔣霖嶼竟然還有這麼浪漫的時候？雖然這份浪漫的對象是林浩陽。林希小心翼翼觸摸車身，她能感受到創作者骨子裏的浪漫，“我想去工程部，能做一點事，不至於架在那裏。”
焊工漂亮精緻，內部一比一還原，連小零件都做的很精細。林希俯身去看履帶和鋼板支架，用的材料也很還原。
“你喜歡這個車？”
林希繞到另一邊看車，她是變形金剛狂熱粉，點頭，“非常，漫畫裏的大黃蜂原型是甲殼蟲，但我更喜歡科邁羅第一代。”
機械類的東西讓她興奮，血液直衝大腦的興奮。高三報志願她原本想讀理工，老師建議她學會計，會計是鐵飯碗以後工作好找也穩定，她就考了商學院。她學的大部分東西都是為了生存，很少有愛好。
林浩陽看着她。
林希一夜未眠，狀態很明顯的差。可是看到車，她眼中有光。
“你小時候就喜歡車多過洋娃娃。”林浩陽抱臂走過去，撫摸着框架，“這是一個很遺憾的作品。”
“他怎麼不做完？”林希掀開前面的引擎蓋，才反應過來是林浩陽的東西，抬眸徵詢，“可以看嗎？我想看看發動機。”這款車原型內部她在上嶼工程部看到過，這個手工模型還原度非常高，“什麼時候做的？”
“你可以看，這個車一比一還原了科邁羅一代，零七年做的。按照圖紙規劃能開上路，不算是完全的模型。”林浩陽抱臂靠在一邊的牆上，“做到一半，蔣霖嶼用電焊失誤燒到眼手術去了，中止了。”
林希倏的抬頭，電焊失誤？蔣霖嶼的眼不是天生近視？
“他的眼是電焊失誤導致的弱視？”
“他沒跟你說過吧，零七年我們在美國讀書，那年變1上映。我們看完後有了一個很瘋狂的念頭，能不能做出來一輛一比一的變形金剛，真正的能變形又可以上路的汽車。蔣霖嶼主工程和畫圖設計，我負責聯繫廠家定製零件，我們的工作室一共四個人，另外兩個打下手。本來計劃順利，後來電焊機出了問題，他燒傷了眼，做了兩次手術才能看清。這輛車就放下了，畢業后我帶回了國。”林浩陽笑了下，說道，“瘋狂嗎？為了一個想法。”
“瘋狂，但也是極致的浪漫。”林希撫摸車身，她從來沒有瘋狂過。
原來他們也有這麼瘋狂的階段，林希認識蔣霖嶼時，他做事非常沉穩，每一步都是有計劃的行動。他非常有規劃，從不會偏離軌道。
“你認為是浪漫？”
“做想做的事，不浪漫嗎？”林希看向了林浩陽。
“浪漫，一生一次的浪漫。”林浩陽笑了起來，林希某些地方跟蔣霖嶼一模一樣，可能他們真的在一起太久了，互相影響，“離開學校，穿上西裝走入職場，就永遠不會再擁有那種瘋狂。難得，確實是極致的浪漫。”
“熱血夢想漸漸褪去，衝動瘋狂被理智成熟取代。”林浩陽撫摸着車身，嗓音沉下去，有一些唏噓，他們都三十歲了，“變成關在籠子裏的動物，本能漸漸退化，都過去了。”
蔣霖嶼也是嗎？林希想問，到底沒問出口。
“你有過夢想嗎？”林浩陽問，“你做過最極致的事是什麼？”
“前一個問題沒有，后一個問題，不能回答，私隱。”最極致？林希想了想，她做過瘋狂的事大概就是偷偷吻了蔣霖嶼，在他睡着的時候，吻在他的眼睛上。
“為什麼焦慮？”
林希斂起了情緒，拉過椅子坐下，“我知道你們都很好，我們是最親的人，我們之間不應該有隔閡，我也不應該搬走。爸媽會失望，但我很焦慮，我覺得我的生活在失控。我失去了我的空間我的規律，可能我只是習慣了社畜的生活，無法做回公主。我回應不了這麼多的感情，我會有一些壓抑。”
林希跟人合租過，不算一直獨住。但合租不一樣，合租是關上門其他人跟我無關，可以互不相識。她和蔣霖嶼住也沒有這方面的問題，蔣霖嶼跟她太熟了，熟到她可以在蔣霖嶼面前裸|奔且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住在家裏，父母林浩陽保姆，家裏每一個成員都讓她無所適從。她跟家裏人沒有那麼熟，畢竟隔着二十四年。但他們是血親，他們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她要在短時間內跟家人培養出親密無間的感情。硬着頭皮去接觸去溝通建立感情，這讓她很難受。
“你想搬出去？”林浩陽問。
林希點頭。
“你想搬出去住就搬出去，我至少能護你十年內隨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一切。”
“沒必要顧及所有人，你不必顧忌，你是林陽希，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林浩陽知道林希是討好型人格，他很清楚林希的壓抑，她處於一種拉扯中。她不是不愛，也不是不接受，她很努力的融入這個家庭，可是二十四年真的太久了。
他們早就形成了自己的習慣，適應是個時間問題。
林浩陽單手插兜，睡衣鬆鬆散散，“人生只有前路，走完這輩子就結束了，不要委屈自己。”
“父母那邊我會去溝通，我們是一家人，你可以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們會支持你。”
林希看着他，鼻子有些酸，很感動林浩陽會說這些話。林浩陽從來都沒有讓她難堪過，以前沒有認親之後更沒有。
林希離開那輛車，攥了下手，她抬頭看向林浩陽，“哥。”
林浩陽站直。
她正式提出訴求，“我想搬回希盛，我會每天回家吃飯，我會跟爸媽聯繫。但我想住在希盛，晚上一個人住。我跟你們沒有任何感情上的問題，我熱愛着這個家庭的每一個人。”
漫長的沉默，林浩陽伸手摸了下林希的頭頂，“好。”
林希抿着笑偏了下頭，漂亮的眸子中有光閃爍，“謝謝哥。”
“今晚就讓你一個人住，還睡不好的話我們再想辦法。”林希的哥哥讓林浩陽打了雞血，他收回手邁開腿大步往外面走，儘快安排這件事，“回房間睡吧。”
林希看着林浩陽的背影，安心又踏實，這就是家人的感覺吧。
林希拍了兩張大黃蜂的照片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把娃娃全部塞進了柜子，把林浩陽送的汽車模型擺到床頭。
吃了一片助眠葯，平時她不會吃的，她對這類藥物很敏感，吃完頭疼，但今天不吃真的會猝死。
林家同意她搬出去，等她睡醒，林世就開車送她過去希盛的房子，一家人興師動眾把她送到了希盛的房子。房子重新裝修過，傢具全部換成了新的，保證絕對不會出現甲醛問題。
周瑩幫林希拿東西，眼睛通紅，“這邊你一個人住行不行呀？會不會害怕？害怕就回家，打電話哥哥和爸爸就來接你。”
“我有事就跟你們打電話。”林希拉着周瑩的手，轉身把她抱進懷裏，“不要哭，我很強的。我練了兩年自由搏擊，如果不是工作忙沒時間，我就拿證書了，我的水平能考證。”
周瑩哭的更凶了。
林希咬了下唇，擦掉母親的眼淚，逼着自己開口，“媽，我很喜歡你。”
林家會說愛，但林希說不出口。她從來沒有說過這個字，她不好意思。搬出來是她的決定，但肯定會傷他們的心，這也是她一直開不了口的原因。
周瑩眼睛裏的水表爆了。
林家一家三口戀戀不捨的在林希這裏待到晚上十一點，才離開。
林浩陽開車帶着父母回家。
“讓家裏許阿姨來希兒這裏給她做飯，還差什麼？老公，趕緊想，我們明天給希兒送過來。”
林世被問的一頭懵，他做幾十億的生意都沒這麼犯難。
“許阿姨偶爾過來幫她打掃衛生就行，其他時間算了，別打擾她。”林浩陽其實很理解林希想要的空間感，這麼多年了，她已經過了依賴家人的年紀，“媽，你實在想希兒，你就去公司，她每天都會上班。”
這點林世就舒服多了，希兒至少每天會去他的辦公室報到。
他們工作在一起，這麼一想，林世就格外開心。
林世拉住太太的手，認同兒子的話，說道，“瑩瑩，你要回公司嗎？我們也該重新開始，擁有我們的生活。”
周瑩靠到了林世的肩膀上，她的生活重新開始了。
周瑩跟林世是高中同學，大學相戀，畢業結婚。但那時候創業艱難，兩個人不敢要孩子，她陪着林世打拚，最苦的時候，他們兩個都做好了如果失敗就一起結束生命的打算。後來度過了難關，兩個人攜手與共。三十歲才有林浩陽，三十三歲高齡生的林陽希。
三十六歲，寶貝女兒丟了，她的天一下子就塌了。她的事業心，她的夢想全因為失去女兒崩塌了。
二十四年，她連一個完整的覺都沒睡過，一閉眼就是女兒的哭聲。她無法工作，她焦慮到無法正常生活，她時常幻聽幻想。
林陽希回來了，她的寶貝回到了身邊，他們見面那一天，她睡的特別踏實。
“我和陽希長大了，但我們依然愛你們。你們真不用對陽希過多的擔心，她比我更獨立有主見。”林浩陽說，“我們都很好，你們確實應該享受生活，享受你們的二人世界。”
林浩陽知道林希為什麼會選擇那套房子，那套房子是她買的，她有歸屬感。歸屬感這種東西，並不受個人主觀控制。
車開進了小區，旁邊一輛車超速開了過去，林浩陽看了一眼車牌目光停住。
那是蔣霖嶼的車，蔣霖嶼深夜來世茗幹什麼？
林浩陽把車開進車庫，父母膩膩歪歪的進門了，林浩陽藉著抽煙的借口出了院子。順着小區門前那條路往裏走，走到第四排看到蔣霖嶼的車，以及搬家公司的車。
林浩陽唇角上揚，默默把煙裝回褲子口袋，雙手插兜吹了聲口哨，隨即轉身大步往回走。
蔣老狗還想玩近水樓台先得月那套，月亮連夜扛飛機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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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浩陽：狗東西，想追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