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079回頭

那些人看上去很開心，很無憂，很幸福。

可為什麼就是沒有他呢？

大腦有點暈，視線越來越模糊，生平第一次生出厭世的情緒。如果就這麼離開這個世界，是不是就不用受這麼大的罪了。

忽而，腦海中再度響起莫語曾經說過的那些關於輕生的話，只剩濃濃悔意。

如果他主動和莫語交流，多了解一點莫語，不外遇，不離婚，重新換一份比較安穩的工作，工作之餘和孩子們戲耍，和莫語過普通的夫妻日子，是不是就不會得到今天這樣的結局？

他是那般後悔，後悔到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回到過去，只為能夠重新來一次。

可他不是深，只是個人，時空哪裏會將他帶回去。

他低下頭，趴在桌子上，眼角的淚水控制不住地滴落出來，他該慶幸：自己所選角落最是暗沉，且沒有特別多的人。

也只有在這看似不容於這世間的地方，他才能釋放自己的懦弱。

父母沒了，老婆沒了，孩子也不認他這個爸爸了，他還活着幹什麼。

他一手拿着紅酒杯，看着拿酒杯的那隻手，死死看着，就不出聲。

“哐當”聲響，他將就被摔破口子。那聲音被劇烈的音響聲覆蓋，眾人都在歡呼着，傾注着，逃離着，釋放內心最極致的痛快，哪裏會有人會注意到角落裏，有一個掙扎的靈魂。

他拿着拿破碎的酒杯，對準自己的手腕，心下一橫，狠狠紮下去。

他痛嘶一聲，透明的杯緣瞬間被鮮紅侵染，鮮紅的液體在五顏六色的光照映染下，顯得那麼的刺眼。

液體滴落在後世的神色地毯，瞬間消散。

他突然覺得世間過的很慢，慢到自己好似過了幾個世紀。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死後，被毫不憐惜地推入停屍房，最後被送進燒屍爐，被燒成灰燼。他成為了一抹無法進入地獄的孤魂野鬼，千百年間徘徊在這個給與他絕望的世界。

他看着世人苦，世人幸福，看着那些競爭對手得意的臉龐，看着小天小暖長大后，各自闖天涯的期待，看到莫語手挽着王翊，那張幸福的笑臉。

而這些都和他無關，因為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一個叫做向陽的男人存在過。‘即便是那個視他如命的向母，在哭唧唧幾天後，也不得不出門找夥計，繼而在繁忙的生活中將他忘卻。

沒有人給他燒紙錢，沒有人思念他，沒有人！

偶然間，他好似看到向小天拿着他的照片，面色嚴肅，似是在糾結什麼，最後將這照片放進保險柜最裏面的位置。

他猛地驚醒。

他還有孩子們！

這一世，他錯的很多。其中最大的過錯便是對孩子們的疏忽。

以前，有莫語在，孩子們姬忽不用他操心。可現在，莫語依舊在，他卻不願在做一個缺席父親了。

他想要彌補孩子們。

鮮血的流失，加速了生命的流逝。他的大腦還是犯暈。他直覺不能再在這裏坐以待斃，爹得壯壯站起，朝着門口方向。

他手腕還在流血。

男人跌跌撞撞的模樣，讓眾人以為這是哪個喝醉的傢伙。直到看到拿鮮紅的液體，心下發怵，紛紛讓開過道，生怕自己莫名其妙地和命案搭上了關係。

前路已經清空，向陽卻是越來越舉步維艱。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後來，竟是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變成現在這麼一副樣子。

內心一道聲音在嘶鳴：不能死！

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終究倒了下去，周圍人倒吸一口氣，退開更遠處，無一人伸出援手。

周圍刺耳的熱血音樂生還在繼續，掩蓋住所有人的驚呼。他無力地趴在地上，雙眸濕潤，視線最後只剩一片紅紅綠綠。

他要死了？

好像是的呢。

對不起了，孩子們，爸爸還沒有讓你們感受到什麼叫做父愛，就要離開你們了！這一世，是我虧欠了你們，如果還有來世，如果你們還願意當我的孩子，那麼是否能夠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

我是你們的爸爸，卻也是最不稱職的爸爸。

我覺悟的很晚，晚到在生命終結的前一刻。

孩子們，對不起，是爸爸太貪心，忽視了你們的需求，是爸爸太過自私，想要得到太多，最終反而什麼都沒有留住。是爸爸……

他放棄了掙扎，準備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忽而手腕處感受到一道冰涼的觸感……

看着男人昏死過去的蒼白臉龐，秦舒雲只覺得好似在做夢。

今日，她異常煩悶，想要找好友stela好好傾吐一番，卻是聯繫不上對方。Stela這是鐵了心不要她這個朋友了。

找不到溫暖的她在街上徘徊，帶走過一處酒吧，不做思考，便進來，想要借酒澆愁，或者來一番偶遇，來一段露水情緣。

她長得很美，很快得到了數名男人的青睞，被圍成一團。

她喝酒不用自己買單，這讓她身為女人的自豪得到極致的滿足。她不停地喝着喝着，聽着耳邊好似永遠不會結束的淫詞穢語，看着那些衣冠禽獸們令人作嘔的正人君子的偽裝。

她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奇怪。首先讓男女二人靠近彼此的不是什麼偉大的精神追求，而是那源自生物最本能的需求。

她嘲諷，卻也接受。

不過是平凡世界中，芸芸眾生的一份子，為何要超脫世俗？就順勢而為，什麼都不做，就可以享受到男人的奉承和金錢，有什麼不好的？

她是一個粗俗的女人，那又怎麼樣

那些遊走在她身上的手，讓她不喜，卻也沒有拒絕。直到看到那倒在人群中，熟悉的男人身影，她將那些男人退開，走到他的身邊。

看到向陽如此不堪的畫面，她的內心被報復的快感填滿。

看啊，她至少還有活下去的勇氣，而他，卻是個十足的膽小鬼。

想要就這麼死去，擺脫這一生的愧疚和痛苦？

做夢！

她的心靈扭曲，帶着極致的憤怒，撥通了救護車的電話，將他送進了醫院，直至後者脫離了危險期，這才離開。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

今日的天氣說不上好，愁雲慘霧，朦朦一片，讓人看不清前方風景，分不清即將所去的方向。可這有什麼關係呢？

秦舒雲無所謂一笑。

走到哪裏不是路？

她回頭看了看那被隱在濃霧中的醫院，那般飄渺，讓人不敢隨意靠近。

向陽忽地驚左而起，看了看周圍的潔白一片，一手輕輕擦去額角的汗水。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了秦舒雲。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覺得她的身形很消瘦。她背着他，一步步前行。她的後背那般堅硬，硌得慌。

他聽到了她努力呼吸的聲音，以及她對他的詛咒聲。

只是夢嗎?

他微微搖頭。若是夢，又會是誰將他送到這裏？

他看向正好來給他換藥水的護士，輕聲問：“輕問，送我來的人，有沒有說什麼話？”

“先生，沒有。她看你脫離危險期，什麼都沒說，就這麼走了。”

向陽不再追問，看向窗外的白蒙蒙一層霧，思緒再度飄散。

他又多欠了一人。

今日是雙休，向小暖和向小天起了個大早，衝進花園中，藏在白霧裏，玩起了躲貓貓的遊戲。

王嬸最近的心情很好，動不動會手工給兩個小糰子編製一些毛線衣。

“王嬸，你年紀大了，做這些針線活，傷眼睛，不要織了。”莫語將王嬸當成了自家人，由衷勸阻。

“我以前就像這麼做的。現在有了這個機會，莫語，你可別勸我啊。”王嬸笑呵呵，就好似小天和小暖是她的親孫子親孫女一般。

莫語不忍打斷老人的興趣，便也不再說話，私下囑咐向小天和向小暖多喝王嬸玩一玩說一說話，藉此分散她織衣的注意力。

“小語，你又在擔心了？”王翊輕步走近，將手中的外套披在女人的肩上，溫柔道：“多穿點，天氣涼，小心感冒。”

“王翊，我還是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她緊緊握住他的手，眼眸深深，看向一臉寵溺笑容的男人，“我有時候很擔心這一切都是一場夢。這裏的你，這裏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啪我護受不了。”

“小語，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開心。因為……”他吻上她的右手背，“我和你想的一樣，擔心這一切都是夢。所以現在我都不敢睡覺，生怕醒來之後，都是一場空。”

他的雙眸夾雜着濃濃受傷神色，眼神頗為埋怨。

“畢竟將你追到手，我等待了太久，久到我快要放棄了。”

“抱歉！”莫語低下頭，不敢去看他。

“不過沒事，不管中間過程如何，好在結果是我期待的，那就夠了！”他緊緊抱住她。

莫語本想應景地說幾句好聽的話，忽見向小暖從王翊身後跑過來，水晶晶的雙眼滴溜溜地轉動，瞬間脫離王翊的懷抱。

王翊心生委屈，莫語嗔他一眼，他擦了擦鼻子，心中計劃着什麼時候小學和幼兒園阻止夏令營冬令營之類的活動。

“媽媽，王翊爸爸，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舉辦婚禮啊？”

這一個問題瞬間難倒二人，王翊看向莫語，“其實你不用擔心的，有我在，你不用擔心別人說什麼?”

顯然他的勸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莫語搖搖頭，蹲下身子，一手將小女孩掉落在鬢間的碎發撇到耳根后，輕聲道：“你想要媽媽辦婚禮嗎？”

“想要啊!”小女孩眨眨眼，不明為何媽媽眼中閃現一抹抗拒。

可軟萌小女孩哪裏知曉媽媽的想法，直接問出：“媽媽，難道說你不想給自己一個盛大的婚禮嗎？我們班上的同學總會炫耀他們的媽媽結婚時有多漂亮。”

說著說著，向小暖收了聲，低着頭，諾諾道：“既然媽媽不喜歡的話，那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和那些可惡的同學攀比的，所以，媽媽你只要按照自己內心所想去做就好了。”

“好了，小暖，媽媽知道了。媽媽會舉辦婚禮的，到時候，一定會將你打扮成全場最漂亮的公主，好不好？”

小女孩興奮跳起身來，大叫一聲。緊接着興奮跑回雲霧之中，繼續躲貓貓。

“小語，你真地決定好了？”

“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嗎？”莫語回頭，眼神定定看向對方，“我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你一個機會，圓孩子們一個幸福的夢想。不好嗎？”

“好！”秦陌緊緊抱住莫語，將頭埋在對方的脖頸見，努力呼吸着對方身上的芬芳。

不遠處，小女孩向小暖一臉天真地看着高大哥哥向小天，嬌氣道：“哥哥，我已經按照你所說的做了，別忘記了你答應給我買洋娃娃的承諾。”

“不會！”向小天一手輕輕揉了揉向小暖的軟法，好了，我們趕快去找王奶奶吧，這麼久的世間找不到我們，她一定急壞了。“

曾經只供觀賞的花園不再沉寂，多了幾分生氣。

莫語緊緊抱着王翊，好似被灌注了力量一般，只要堅持下去，不管明天會變成什麼樣，她都不害怕。

最近的她好似又回到了十六歲的雨季，動不動就會哭上一哭。

這樣的一幕偶爾會被王翊看到，後者會調侃她“愛哭鬼”。她卻沒有打算隱藏起來自己這一特性，因為是王翊，所以她願意坦白最真實的自己。

因為是要攜手共進的人，她不願將自己全副武裝。

因為是自己這一生的歸宿，她願意借用他的肩膀，希望嚴肅一輩子。

“謝謝你!”她輕聲出口。

王翊一怔，回答：“傻丫頭！”

對王翊來說，不管彼此年紀多大，不管對方的容貌是否蒼老，不管未來是否會因為柴米油鹽粗的生活，而變得乏味，他都會記住自己最初的心動。

那個消失的，記憶中最美好的花園中，少女載歌載舞，那般美妙的畫面，是他畢生竭盡所能追求的。他要讓她的生命中，能夠依靠的只有她。

而他，能夠依靠的也只有她。

幸好這一生，我們相遇。

幸好，我的等待得到了你的青睞。

幸好，一切還來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