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香（三）
醫院的走廊里瀰漫著蒼白的消毒水氣味，即使是在這麼悶熱的天氣，醫院裏仍顯得有些陰森。
蘇雅做完了一系列檢查，還是沒醒，目前正在病房裏躺着，蘇燦在病房裏配合著護士長的詢問。而吳凡和葉柒雪則在病房外不安的徘徊。
門打開后，護士長走出來，面色平靜看不出表情。吳凡張張嘴想問些什麼，但還是沒開口。
葉柒雪則跟着護士長向遠處走了一段，然後兩人停下來小心的對話。
“媽，我……同學她怎麼樣？”葉柒雪抬起頭輕聲問道。
護士長輕輕的搖搖頭，臉上滿是悲憫。
吳凡在不遠處愣住了，怪不得，怪不得葉柒雪會那樣和自己說。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才這麼選嗎？
接下來兩人的話吳凡一句話沒聽進去，腦子裏滿是混亂的思緒。
等到護士長走遠了，葉柒雪才走過來，和吳凡並肩站在一起，不說話。
“那……那……難道說……都是真的？”吳凡聲音顫抖，明知故問。
葉柒雪沒說話，用力的點了一下頭，眼圈通紅。
一陣涼風打走廊里吹過，雖然是夏天，卻還是很冷，很冷。
“我們，是不是錯了？”葉柒雪忽然抬頭，眼裏滿是悲傷。
吳凡沉默的搖搖頭。
這時，蘇燦走了出來，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吳凡，你進步吧，我妹有話想單獨對你說。”
吳凡點點頭。等他走進病房的一剎那，他強迫自己收起壞情緒，擺出一副開心的臉色，嘴裏還不住的問：“你醒了？怎麼樣？還暈嗎？都怪你哥，你也是啊，這麼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體。”雖然吳凡故作輕鬆，但是他聲音里的顫抖卻是怎麼都避免不了的。
“我沒事啦，只是還有一點點不舒服。”蘇雅虛弱的笑笑，掙扎着就要起身。
吳凡趕緊過去，輕輕按住蘇雅的動作，順勢坐在床沿上，很自然的握住蘇雅的一隻手，笑着說：“沒事啊，好好休息休息，我在這陪你。”
蘇雅望着吳凡，臉色滿是幸福的笑容。
只是笑着笑着，有淚水不自覺的從蘇雅的眼眶中溢出來，她的眼神忽然發虛起來，彷彿病房裏滿是恐怖陰森的怪物，她的身體不自覺的顫抖，把頭緊緊靠在吳凡的身體上，聲音微顫：“吳凡……我……怕。”
吳凡的心一下揪了起來，兩手輕輕抱住蘇雅，用手輕輕拍打她的背部，嘴裏輕輕哄着：“不怕啊，不怕，有我呢。”
蘇雅的身體慢慢平靜下來，她的聲音小小的傳上來，裏面還帶着幾分慚愧：“我……我一直沒和你說，其實，我……我有病。”
吳凡聽見這話，努力忍住身體的顫抖，眼裏卻掠過一絲化不開的悲傷，他輕輕拍拍蘇雅的腦袋，故作玩笑的口吻：“難道是……相思成疾？”
蘇雅這下反倒放開了，輕輕打了一下吳凡，“你真討厭，我是得了……癌症。”語氣里滿是輕鬆，彷彿只是在說感冒一樣。
吳凡聽見她輕描淡寫的口吻，再也忍不住，緊緊抱住蘇雅，淚水不自覺的流下來。
“你不生氣嗎。”蘇雅還在傻傻的發問。
“笨蛋。”吳凡帶着哭腔，含混不清的講了一句，把蘇雅抱的更緊，彷彿她下一刻就會突然消失不見一樣。
“哎，你輕點，我都透不過氣了。”蘇雅臉上帶着羞澀的笑容，心裏卻是真的愉悅。
窗外的葉柒雪和蘇燦，看見這副樣子，臉上帶着難言的悲傷。
吳凡終於鬆開了蘇雅，然後問她，“得了病，你怎麼都不治呢，還裝作沒事一樣，天天上課。”
蘇雅臉上露出了令人心疼的笑容：“前段時間，我暈倒之後去醫院檢查，才檢查出來自己得了這個。當時醫生說已經到晚期了，治療的可能性很低，還不如好好生活一段時間，儘可能保障生命質量。我爸媽他們都想讓我治，但是我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住院了就見不到你了，治療之後人也會變醜，我才不要……”
吳凡默默流淚，只是輕輕的握住蘇雅的手。
過了很久，吳凡才平復下來，輕輕的摸着蘇雅的頭，語氣里滿是溫柔：“傻丫頭，有一絲希望也不能放棄啊，晚期又怎麼樣，都會好起來的。一定治好它，以後我們還要一起上高中，上大學，畢業，結婚……”
“嗯嗯。”蘇雅鄭重的點點頭。
病房的門忽然被撞開，一對中年夫婦帶着淚眼，火急火燎的衝進來。在看見相擁的兩人後，一時間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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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凡和葉柒雪在走廊里的椅子上沉默地坐着，病房裏，蘇雅一家四口在說些什麼。
“也許早該讓你和她說清楚的，不該這樣拖着。”葉柒雪低下頭，像犯了錯一樣，低聲說道。
“嗯。”吳凡點頭。
在這一片靜默之中，葉柒雪把手伸過去，輕輕握住吳凡的手，想要給他安慰。但吳凡只是稍稍一掙扎，不動聲色的把手縮了回去。
病房的們開了，蘇燦和父母走了出來，蘇雅在裏面已經睡熟了。三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但悲傷中還帶着一絲隱隱的喜色。
吳凡和葉柒雪立馬站起來：“叔叔阿姨好。”
蘇雅的父親強扯出一抹笑意，沒有回應招呼：“不管怎麼說，總算這丫頭同意接受治療了。她真的倔啊，我們之前怎麼說她都不同意。”
說完，這個高大的男人一下走到吳凡的面前，雙手抓住吳凡的手，緊緊握住，深深的向吳凡彎下腰，臉上掛滿了淚水，他語氣裏帶着懇求甚至是謙卑：“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她也許沒機會再活過半年了。她喜歡你，不管怎麼說，我求求你，再陪她半年好嗎？”
一邊的蘇燦和蘇母也深深的彎下腰。
吳凡惶恐的想要扶起三人，但是三人怎麼都不起來，直至吳凡答應。
而吳凡身後的葉柒雪，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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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插曲過後，幾人的生活又趨於平靜。
每天，初三的學生走的都很早，時間都被學習，作業，考試填滿。黑板后的中考倒計時一天天的減少，日子緊張單調，但卻令人難忘。
每天放學，吳凡、葉柒雪、蘇燦三人都會到醫院，一方面是陪蘇雅，另一方面也是給蘇雅補習，這個要強的女孩還想參加中考。好在已經是複習階段，沒有新課，蘇雅本身的底子也很好，學習上完全不吃力。
在此之間，高更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主動要求一起去。吳凡怕蘇燦和他又起矛盾，乾脆拉上了寧柔，也算是給蘇雅找了一個補課的同學。
就這樣，蘇雅的病情一天天的穩定下來，隨着大家的陪伴，她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到後來，哪怕化療後頭發都掉光了，戴着帽子的蘇雅還是可以對着大家做出鬼臉。
天氣越來越熱，中考越來越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葉柒雪依舊是第一，吳凡的成績略有下降，但是仍在年級前三十名，蘇雅自測的水平和吳凡差不多。蘇燦的成績穩定下來，寧柔的成績提了很大一截，高更的成績也重新上去。
看起來，隨着樹木越來越密，大家的生命也在不斷的欣欣向榮。
在離中考還有20天時，吳凡突然缺課了，沒上課，甚至也沒請假。
蘇燦等人有幾分奇怪，不說上課的事，每天看望蘇雅的事，吳凡雷打不動，從來不會不去。等到臨近放學的時候，蘇燦得到趙吉的通知，蘇雅病情惡化。
蘇燦急瘋了，打吳凡的電話，一連撥了七八次都是沒人接。最後幾人只得先去醫院候着。
蘇雅的父母在搶救室門外的椅子上沉默的坐着，幾個年輕人在外不安的走動，來回踱步。
搶救室的紅燈一直亮着。
大約四個小時之後，紅燈忽地滅掉，幾人忙湊上前去。一名醫生從裏面疲憊的走出來，還沒等他說話，蘇雅的父親一下從椅子上蹦起來，抓住醫生的肩膀，失態的大喊：“醫生，醫生，我女兒怎麼樣？”
醫生摘下口罩，嘆了一口氣，“我們已經儘力了，但是……”
蘇雅的父親一聽，當場軟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蘇雅的母親更在在長椅上直直的昏了過去。
正在幾人手忙腳亂的時候，吳凡紅着眼圈，氣喘吁吁的趕到，上來怯生生的問了一句：“大家？怎麼了？”
蘇燦正在氣頭上，怒視着吳凡，眼裏滿是淚水，他走上前，飛起一拳，把吳凡一下打翻在地：“你特么的也知道來！”
吳凡沒有辯駁，只是默默擦掉嘴角的血。
蘇燦仍不解氣，上去想狠狠踹吳凡兩腳，卻被寧柔和高更拉住了。葉柒雪趕忙上前扶起吳凡，哭聲怎麼也止不住。
吳凡忽然明白了什麼，衝進病房，握住蘇雅慢慢變涼的手，眼淚決堤而下，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淚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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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雅火葬那天剛好是星期天，班裏沒幾個同學來，大家都在積極的準備中考。
吳凡永遠都不會忘記縣裏那家唯一的殯儀館，低矮，潮濕，伴隨着人群擁擠的汗水和淚水，凝滯成一抹化不開的陰冷。
蘇雅的父母早已哭的沒了人形，嘻哈的蘇燦跪在地上，痛徹心扉。
正是夏天最悶熱的季節，火爐的門轟然打開，熱氣升騰在屋裏，憑空增添了一份燥熱，但是卻烘不幹人們的淚水。
一個長方形的黑色大匣子緩緩送了進去，火爐的門沉悶是關上。
人群一陣嗚咽。
但是吳凡已經哭不出來了。
後來，蘇雅的骨灰就安放在縣裏的那個公墓里，離林逸並不算遠。
這個公墓，見證了太多太多的悲傷。
包括那些不為人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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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就這樣悄然到來。
但所有人都沒感覺。
明媚的日光，茂盛的林木，清涼的河水，呼嘯的山風，男生的短袖衫，女生的長裙子，旋轉不息的電風扇，運行不止的空調，悶熱的教室，打濕的卷子，汗濕的手心……一切的一切，和以往的夏天並無二致。
只是今年太過悲傷。
這和青春有關，但並非直接有關。
後來的中考就這樣平靜的過去了，過程平淡。葉柒雪全縣第一，蘇燦和吳凡考的不錯，高更考砸了，寧柔正常，楊柔一般……還有很多學生，或悲或喜。
但這一切都沒什麼了。
畢竟，夏天，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