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對誰忠貞不二
屋內燭光閃爍,並不算凝結的氣氛下,兩雙眼睛目光交匯時,試探的意味極為濃厚。
許慎回答的並不快,江采也不着急,靜靜的等着他的回話。
半晌后,靜寂之下,許慎緩緩開口。
“因為臣手上有丞相造反的證據。”
“既然如此,許愛卿為何不拿出來,斬奸處異是好事,不該藏着掖着才是。”
江采刨根問底的態度出乎許慎意料。
他本以為,提出能讓她回到自己故鄉的條件,已經足夠誘惑江采想都不想的答應他的任何要求。
不過……
他許慎自然不是無備而來,既然她要證據,他便給她看所謂的證據。
許慎動了動身子。江採的注意力盡數放在他身上,見他有所動作,立刻正襟危坐。
只見他從寬大的袖口中掏出一方錦盒,暗紅色的,看起來並無出彩之處。
但江采卻神色一緊。不為其他,只因自他拿出那錦盒時,空氣里便飄來一縷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江采對自己的嗅覺絕對有自信,畢竟能與警犬相媲美的靈敏度,世上難尋第二。
她緊緊盯着錦盒,許慎對她的警惕不以為意,他大方的將錦盒打開,於是更加濃郁清晰的血腥味便向江采襲去。
“這是什麼?”她緊着嗓子問。
許慎不緊不慢回:“絮兒殿下的血。”
絮兒?
江採的神經在聽到這兩個字時驟時緊繃,這事與赫連絮又有什麼關係?
他們方才討論的話題難道不是薄沉的造反證據么?
她神情惑然,全在許慎預想之中。將賣着的關子拆開,他緩緩道:“準確的說,這裏面裝着的,是丞相與絮兒公主的血。”
薄沉,赫連絮……
這兩個人的名字串聯在一起,有什麼自腦海中一閃而過,來不及細細思索,仍舊摸不清頭緒。
江采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許慎上前走去,將距離保持在她剛好能夠看清錦盒裏頭的程度:“殿下您看。”
江采沉浸在自己思緒中,聞言未及思考,順勢照做,她低頭看去。
錦盒中,一個透明的袖珍小碗端端正正的放在其中,裏面一汪不深不淺的血水。
毫無雜質的血與那泛着隱隱碧綠的瓷碗形成鮮明對比,一時間,刺的她頭皮生疼。
不用許慎說明,她也能明白他的用意是什麼。
古代有獨特的鑒別血源關係的法子,便是所謂的滴血驗親。
雖然這方法早已經被現代醫學證實是不完全鑒定,但還是讓她一陣頭疼。
這都叫什麼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簡直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殿下若是有疑,大可召見兩人,當面再鑒定一次。”
“不必了。”
許慎的建議未說完整,便被江采打斷。
他微微訝然的抬眼看去,但見年輕的帝姬面上一成不變的淡然,眉宇間的疲憊雖然竭力掩蓋,卻仍泄露出絲絲縷縷來。
“平后與先帝的感情有目共睹,本宮心中自有分寸,許愛卿不必多說,今日之事就當是沒有發生過。至於薄沉到底有沒有造反之心,本宮也會在查證后處理,而關於你所說的,有辦法送本宮回到自己的家鄉,本宮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可本宮不會因為一己私慾,誤將忠臣當奸賊。”
說出這一番話時,江採的內心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咆哮着。
‘江采啊江采,事到如今你還要逞能做君子,你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要做個佛光普照的老好人去普度眾生!’
腦海中可謂是天人交戰,糾結的想法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撕成兩半,沒得精神分裂,算她意志力強大!
很顯然,江採的決定與許慎所設想的不太一樣。從他微微變了的臉色便可說明。
但到底是個有能力藏身匿跡數十年的老狐狸,眨眼之間,許慎便恢復一派如常,他慢條斯理的將錦盒收起,對江采拱了拱手。
“殿下聖明,那便等殿下盡數查明白后,屆時,臣再來找殿下。”
許慎的說退就退也讓江采預料不及,這與他之前那般強勢的態度要見她完全是兩個態度。
但不管如何,能有個獨立思考的時間,是最好不過的了。
許慎退下后的一段時間裏,江采都在思考一個問題。
赫連絮與薄沉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許慎那所謂的證據究竟是真是假。
直到方貴走進來,才堪堪抽了思緒。
“殿下。有客遠來。”
方貴低聲提醒,江采愣了愣,剛走個許慎,這會兒又會是誰來?
正欲推脫,門前突然一記清脆稚氣的聲音響起:“娘親!”
脆生生的嗓音,喚的江采連忙起身,她挑眼望去,一團肉嘟嘟的小身影橫衝直撞的闖來。
一個猛扎,便撲到了其懷裏,江采急忙穩了身形。
看着將臉蛋埋在自己懷裏。一通亂揉的小孩,唇邊不自覺綻放一抹弧度,她放輕了聲音:“你怎麼了?”
“小叔帶我來探望娘親。”小金魚說著胖乎乎的小手往後頭一指。
只見那手指盡頭筆直佇立的人不是容驍又是誰?
“殿下。”
容驍象徵性沖她點點頭,江采笑着回應了下,便不多過問。
如今大宣群龍無首,君主容湛不顧大局,逗留西涼,作為操心天下的容驍,怎能不着急?
這次帶着小金魚前來,恐怕探親是假,想帶回容湛是真。
只是可惜……
江采輕笑一聲,微微搖了搖頭。
容湛目前似乎並不想回去。
“娘親,我父皇呢?”
小金魚目光在殿中轉了一圈后,不見熟悉身影,順口便問。
身後的容驍面色稍霽。暗自鬆了口氣,這大侄子還算聰明,幫他這個不太好開口的人問了話。
容驍是個武夫,心思淺,喜怒哀樂便都表現在臉上。此時見他如釋重負,江采有些憋不住的想笑。
原本壓抑的心情被這兩人的到來吹散大半,她語氣輕鬆道:“他在角西處理要事,估計還有幾日才能回程。”
擺明了,這話並非是回答小金魚這孩童的。
江采余光中。瞧見容驍一臉瞭然,收了玩笑的心態,牽着小金魚的手送到其面前:“勞煩容小將軍替我照看小金魚,我現在有事得處理下。”
許家之事迫在眉睫,多拖上一日,便多一日未知的風險,她得儘快解決。
而現下,第一步是要弄清楚薄沉究竟有無造反之心。
“方公公,沒記錯的話,再過兩日便是中秋佳節了吧?”
一直守在一旁的方貴聞言回道:“正是,往年西涼中秋佳節都會有他國來使前來一同歡度佳節,今年殿下打算如何辦?”
江采聞言微頓,隨即開口:“照往年的程序辦。”
話剛說完,腦海中頓時閃現一點白光,她擰了擰眉,又問:“中秋節那日,是否宮中守衛會盡數集中在宴會上?”
方貴雖不知她用意,依舊如實回話:“那是自然,屆時,來往的都是各國的重要人物。我西涼自然要保證其安危,故此,不僅是皇城的戒備會挪上一半到宴會上,就連整個京城的巡守都要做調整。”
如此特殊的時候,許家所說的薄沉將造反……
真是讓人不多想都不行。
“知曉了,你先去準備中秋宴會事宜,我想我需要去一趟平后的宮裏。”
江採的后一句話壓得極地,方貴未能聽真切,再想細問,她已然吩咐其去安頓小金魚與容驍的住處。
一行人走後。江采沉了眸色,徑直往平後宮殿方向走去。
……
經歷了一個晨霧中的試探,天早已大亮,此時平后的殿門正微微敞着,清晨並不熱烈的光束懶洋洋的打進去,吹開了一地光輝。
而平后,一反常態的只穿了件單薄的裏衣,隨意的披着外衣,慵懶的倚在貴妃榻上,三千青絲便順着傾瀉而下,未經雕琢的面上,少了妝容,便多了幾分憔悴。
可這樣的平后,從容之下,竟有幾分少女的憨態。
她趴在椅背上,望着遠方出了神,連江採的到來都沒有注意到。
最後,還是江采一聲輕咳,才將她思緒拽回。
平后見到江采,頗為驚訝,她微微起了身子,懶散問着:“殿下怎的有閒情逸緻來我這兒?”
連‘本宮’都懶於加了,平后的反常着實引起了江採的注意。
“我前來,是有些問題想不通,想着,平后些許能給我些見解。”
江采婉轉的切入主題,平后挑了挑眉,饒有興緻:“殿下請說。”
“平后認為,丞相薄沉是個怎麼樣的人?”
江采確信自己從一開始時便認真觀察着平后的表情,因此,即便只有微弱的,不足為道的變化,她都能清晰的捕捉。
一如此時。
平后在聽到‘薄沉’兩個字時,上揚着的唇角降了個弧度,她目光在江采身上轉了一圈,緩緩道:“忠貞不二,能力卓越。”
江采瞭然的點點頭,平后見狀鬆了口氣時,就在以為她不會再繼續時,忽而,聽得她話鋒一轉,凌厲了語氣。
“是對先皇忠貞不二,還是對平后您,忠貞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