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椿香鎮的炸醬麵向來地道。
這炸醬麵不論天南地北、各派做法,大體上都將其分為三個部分。
即菜碼、炸醬以及麵條。
如陸靈手中這碗,單論面與炸醬都只算中規中矩,無甚特別。可那菜碼確實是極好的。
這菜碼是將黃瓜、香椿、豆芽、青豆、黃豆等或切或煮,匯至一堆而成,清脆爽口的同時又無太多佐料,保留了食材最原始的味道。
若吃出這碗炸醬麵出彩的地方在於菜碼,便已算的上資深老饕,若嘗得出菜碼之好在於香椿,那也只有陸靈獨一位了。
椿香鎮,香椿香。
陸靈先前擺的小地攤,除了個頭小巧的山花菇外,就數這香椿數量最多。與山花菇一樣,這清香出眾的香椿也是出自霧隱森林。
若是由陸靈來做這炸醬麵,還會在炸醬中摻以切細成丁的山花菇,山花菇的濃香經過炸炒之後更顯得淋漓盡致,輔以香椿的清香那味道才算是極好的。就是成本高了些,尋常酒樓可不捨得往面里加山花菇也就是了。
一碗炸醬麵陸靈吃的不慢,卻絲毫沒有狼吞虎咽之感,處處顯得文雅得體,顯然家教極嚴。
待陸靈吃完,魏宮守道:“小姑娘吃飽了吧?這便帶我們去拜訪令尊如何?”
沒想到陸靈搖了搖頭,道:“我哥做事向來細心,想必他應該將地址告訴過前輩了。雖說本應由晚輩帶路,但晚輩此行出門歷練,時日還未滿,還望前輩恕罪。”
“這……”魏宮守一時有些為難。
說到底還是陸靈在小心起見,這一碗面的功夫已然讓她思緒百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己陸家定居霧隱森林不正是為了躲避外界恩怨糾葛么?自己可不能做引狼入室的蠢事。
就算到最後發現是自己多疑了,大不了與他們二人道歉便是,這點臉面,她陸靈還是放的下的。
山虎笑道:“魏前輩何必着急,我看這椿香鎮也挺熱鬧,別有一番風情,不如就在這兒多逛幾天,畢竟這椿香鎮也算是陸兄弟半個老家了嘛。”
魏宮守點頭稱好,他身居高位太久,又有絕世武功傍身,平時無需考慮過多。故而這般小小心思,確實沒有年輕人轉的快了。
山虎對陸靈道:“小妹若是不嫌棄的話,引着我們這倆外鄉人在鎮上瞧瞧、逛逛如何?”
陸靈本就不是要趕跑二人,她更多的是心存試探,眼下不好推脫,也正是試探的機會,於是想了想,笑着答應道:“正好我也在鎮上歷練,一舉兩得,卻之不恭啦。”
————————————
袁開森進了鎮,問了幾人,均說沒見到身材很魁梧的男子。這偌大一鎮,人生地不熟的要尋人還是挺難的。
正當他一籌莫展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漢子。漢子捂着手腕,問道:“你跟你要找的那人是什麼關係?”
袁開森摸了摸鬍子,道:“他欠我錢,我是討債的。”
那捂手漢子聞言,露出了笑容,道:“我知道他在哪,他欠你多少錢?”
袁開森觀察着這人表情,想必是和山虎有些過節,便隨口說道:“也就一千來兩銀子吧。”
那人咂了咂舌,乖乖,這也太多了吧?捂手漢子腦筋動的快,他朝袁開森咧嘴一笑,手也不捂了,道:“這椿香鎮可是個大鎮。”
“我知道。”袁開森不置可否。
“你要自己找,可不算容易。”那漢子說著,邊做了個點錢的手勢。
袁開森問:“你叫什麼名字?”
“趙不凡。”
袁開森再沒廢話,取出一錠銀子拋給他,而後道:“找到了我要找的人,還有得賺。”
那趙不凡喜笑顏開,一邊帶路一邊道:“那就托您的福嘞。”
……
漢子趙不凡領着袁開森來到自己先前吃癟的地兒,好巧不巧,正好碰上從酒樓下來的魏宮守三人。
那扮成攤販的小娘皮走在前面,與戴斗笠的魁梧男子有說有笑,趙不凡忙往邊上一躲,同時心裏恨恨,這小娘皮還真是有錢就喊大爺的賤貨。他為袁開森指了指那人,小聲道:“就在哪兒呢!是爺您要找的那人吧?”
趙不凡話一說出口就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若不是那怎辦,銀子還回去?那可鐵定不成的,進自己口袋的錢,天王老子也別想再要回去。
所幸袁開森點了點頭。並且又取出錠白花花的銀子,在手裏輕輕掂着,袁開森問道:“跟他說話那人你可認識?”
打銀子一出現,趙不凡一雙眼睛便沒離開過它,聞言他下意識就點頭:“認識認識……”而後他連忙又搖頭道:“她啊,是個小攤販,來這塊兒沒幾天……”
趙不凡這人平時就有胡吹海誇的壞毛病,這會兒又不自覺的開始了,他道:“這小娘皮也是個不上道的,這附近幾條街都是我趙不凡的地盤,她混飯吃也不先來拜碼頭……”
袁開森打斷道:“是個女子?她姓甚名誰?年紀多大?家住何處?”
“這…這……”這下可把趙不凡問住了,他腦筋急轉,噢了一聲總算想到了,答道:“她說她有個哥哥,是叫那陸…陸什麼來着,噢對對,是叫陸離!”
袁開森略眯起眼,陸離的妹妹,魏宮守找她作甚?袁開森心裏隱約想起些什麼,但思緒錯綜複雜,一時還難以明晰。
於是袁開森將銀子拋給趙不凡,對他道:“既然這幾條街都是你的地盤,那很好,今晚之前幫我拉一票人來,要機靈些的,錢我到時會付。”
趙不凡面有尷尬,自己哪兒有一票子人能叫噢,頂多就能叫動兩個兄弟,就這兩人,先前還因為他們不夠仗義剛吵過一架。但趙不凡還是硬着頭皮應了下來,有錢不賺王八蛋,銀子先揣兜里再說唄。
兩人說話時,魏宮守三人已快走遠。袁開森道:“先跟上,等會再定集合地方。”
……
陸靈帶着張虎大哥與魏前輩逛過熱鬧的集市,那裏雲集了天南地北各地商貨,像那遠在南方離火州才有的貓兒石便有好幾家在售賣。又比如北方癸水州的特產“玄寒石”在這兒也能瞧見幾顆。
逛過了集市,三人又到天橋那塊兒去看了看雜耍表演,有頂鋼槍的、扔火把的,不一而足。尾隨三人的袁開森倒是看的有些觸景生情,彷彿昨天自己還是在這天橋底下賣藝的一員。
他在一夥耍武把式的師徒三人那兒稍作停留,師傅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大些的徒弟拿着把鎚子在協助師傅表演。唯獨那個小些的徒弟功夫不到家,上不得台,自己一個人在一旁練倒立。
那小徒弟瘦的肋骨清晰可見,倒立起來沒兩下便要摔倒,袁開森過去蹲在孩子身旁,笑道:“倒立的時候手指要發力,像老鷹爪子似得抓牢大地……”
小徒弟沒好氣的打斷道:“你誰呀你,這些師傅早教了,一邊去,別耽誤我練功。”
袁開森啞然失笑,搖了搖頭,走了。
……
直到臨近日落西山時,陸靈才帶着兩人到了一件客棧,山虎發現陸靈一直有些悶悶不樂,眼神總不時時的瞟向衣裙飄搖的的各色女子。山虎心中瞭然,取出錠銀子遞給陸靈,道:“多謝小妹今天帶我們遊玩,這銀子就當給小妹的辛苦錢,趁天還沒黑,想買什麼就去買點兒吧。”
陸靈剛要拒絕,又瞧見對面街上走過一女子,一身藍色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淡藍色的翠水薄煙紗,真真是一個美呀。陸靈一咬牙,道了句:“我會還的。”便跑出門去。
魏宮守問道:“不盯着些?”山虎笑道:“小姑娘家家,心思好懂得很,倒可不必。”
魏宮守嗤笑一聲:“你山虎還是此道高手不成?”
山虎搖頭道:“不敢不敢,公公謬讚了。”
對面酒館一樓臨窗處,一個大鬍子正在獨自飲酒。
趙不凡想辦法叫人去了。
他不是沒想過這就一走了之,但想起還有白花花的銀子沒落到自己口袋裏,心裏就像有貓兒在饒,癢得慌。
自己沒班子,別人有啊,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道理哪兒都適用。
趙不凡彎過幾道巷口,來到一處坐落在旮旯里的小賭檔。賭檔門口掛着盞紅燈籠,燈籠下兩名面相兇狠的漢子正磕着瓜子,低聲閑聊。
這倆漢子顯然認得趙不凡,其中一人獰笑道:“又來碰手氣?天哥的錢我記得你趙老二還沒還完吧。”
趙不凡一家三兄弟,他排老二,熟悉的人便都叫他趙老二。
趙不凡乾笑兩聲,道:“不是來賭,不是來賭。”他指了指賭檔裏頭,接着道:“我這次是給天哥送錢來了,天哥在裏頭嗎?”
“喲嚯,還能見到你趙老二主動還錢的一天,稀奇稀奇。”那人嘴上邊說著邊把門打開,帶趙不凡見“天哥”去了。
小小賭檔里人卻奇多,趙不凡摩肩擦踵地一路擠過去,惹來那些個賭徒們不快的埋怨。
賭檔最裏面額外設有舒適小間,趙不凡被徑直帶了過去。領路那人輕敲門后,一個滿臉橫肉的光頭漢子打開了門。從門外可以看到,床上還有一個妙齡女子正在穿衣,見來了人也不在意,繼續自顧自的更衣穿鞋。
這光頭便是天哥,附近幾條街真正的地下老大。
趙不凡說了來意,又取出兜里的銀錠,遞給天哥,道:“天哥,那外鄉人是真的出手闊綽,您瞧瞧這銀子,成色是真的足啊……”
天哥隨身將銀子往身後床上一丟,急得趙不凡嘴巴張開又閉上,卻是不敢有任何抗議。天哥道:“就當你趙老二連本帶利把錢還了。說說那外鄉人,真就孤身一人沒有扈從?”
趙不凡點點頭。他看着天哥若有所思的樣子,心裏便有些不安,這光頭天不會是打着謀財害命的主意吧?
……
袁開森獨自在酒館飲酒,眼神半點不望向對面山虎與魏宮守那邊。趙不凡小跑來到酒桌邊,低聲道:“人齊活了。”袁開森察覺到這人話語間好像有點不自然,便看了他一眼。趙不凡眼神遊離不敢對視,乾笑道:“都在邊上等着爺去吩咐呢。”
袁開森點頭道:“那便帶我去瞧瞧吧。”
趙不凡引着袁開森出了酒館,沒再大路走兩步便進了道巷子,又左拐右彎越走越偏僻,趙不凡嘴裏還不忘解釋道:“他們瞧着兇惡,怕引來官兵,不敢都在大街上聚齊咯。爺您見諒哈。”袁開森呵呵一笑,並不搭話。
巷子前頭,幾個漢子早等着了,見袁開森來了,便都迎了上來。巷子後頭,光頭天哥也帶着幾人出現,堵住了去路。
這些人手裏都拿着傢伙什,各個面露貪婪,像圍獵中的狼群似得。
天哥道:“那邊的老闆,你請咱們哥幾個出馬,準備出多少銀子呀?”
袁開森略低着頭,看不清表情,他耐心一向不好,更是懶得多廢口舌。夜幕中,只見袁開森身形一花,轉眼到了天哥身邊,扯住這光頭的耳朵,狠狠一扯!
皮肉分離,鮮血淋漓。
天哥眼睛瞪得暴圓,剛一張嘴,一股子血腥味兒便湧入口中。卻是袁開森又將耳朵還給了他,這天哥嘴巴被袁開森一隻大手捂着,叫是叫不出來了,嘴裏的殘肢卻也吐不出去,恐懼與噁心肆虐着天哥的精神,加上耳朵被生生扯下的劇烈痛楚,簡直是一出人間極刑。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以至於那些個野狼似的兇狠漢子都沒反應過來。而等他們反應過來時,一個個又成了夾着尾巴的狗,面帶驚恐,無一敢上前救人。
袁開森冷然道:“我只說一次,去把附近的一個女子綁回來,她作小販裝扮,趙不凡認識。”他說著拍了拍天哥的光頭,又道:“若抓不到,這光頭另一隻耳朵也沒了。”
趙不凡嚇得已是呆若木雞,此時突然聽到自己名字,才算反應過來,聲音發顫道:“快走快走。”帶着這夥人趕忙離開了巷子,他們經過袁開森身邊時,人人貼牆繞行,如懼鬼神。
……
陸靈在成品衣鋪挑了許久,總算選了件紫綃翠紋裙,配上一件外罩的梅花紋紗袍才堪堪滿意。她離開衣鋪準備返回時,好巧不巧,又瞧見前方不遠處有間胭脂鋪,看着已經快打烊了,陸靈便加快了些腳步,準備再挑些胭脂水粉。畢竟人家張虎大哥遠來是客,自己這副邋遢樣子實在是難以見人。
突然,有人從暗處沖了過來,一把便捏住陸靈肩頭,將她一扯,扯倒在地,又有一人衝出來捂住了陸靈嘴巴,她瞧得面熟,正是那白天欺辱自己的那個無賴!
陸靈張開嘴,兩排皓齒狠狠咬在那人手心。趙不凡吃痛鬆開手來,陸靈趁機大喊道:“救命!”話音剛落,便被身後大漢一拳打在後頸,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那胭脂鋪老闆頭也不探,當機立斷關上了門,選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客棧那邊,魏宮守與山虎都聽到了那聲呼救,山虎上一秒還在吃着陽春麵,下一秒人已在門外。相對而坐的魏宮守搖了搖頭,自語道:“小打小鬧,咱家就不參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