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袁開森先前就藏匿在“土木關”內,親眼見着山虎與魏太監硬撼關卡。這位殺手的手段就巧妙多了,他先是挑選了個目標,是名留有大鬍子的兵士,再趁其夜間巡邏之時悄無聲息的點其穴道,掠至一旁。
萬象森羅功略微運轉,只消幾句話的功夫,袁開森便可模仿的有七八分相像。
大鬍子士兵哭的稀里嘩啦,直言自己家中上有七十瞎眼老母、下有滿月幼兒嗷嗷待哺。自己則是眼神不好耳朵也背,根本不知眼前大俠的音容相貌,只求大俠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袁開森聽的樂呵,道了句:“你家鄉在哪兒,我得空去幫你看看。”
先前求饒話語不斷的大鬍子此時卻閉口不言,只有眼淚還在默默的淌下。
“看在你心繫家人不似做偽的份上,你走吧。天下將亂,回家去老實當個莊稼漢。”袁開森揮了揮手,讓他解下甲胄衣物,速速離去便是。
“謝謝大俠,謝謝大俠。”這大鬍子士兵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脫下衣物,有的繩結甚至都沒解開。
大鬍子一拍腦袋,又把繩結、扣子一一解開,摺疊好摞在一起,期間因為緊張而顯得手忙腳亂,他只得不時的乾笑一下,卻比哭還難看。這天氣本就燥熱,大鬍子此時整個兒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滿頭滿身的淋漓大汗。
袁開森饒有興趣的看着大鬍子,還時不時投以一個鼓勵的眼神。
好不容易,大鬍子總算忙活完,他朝袁開森咧嘴笑了笑,轉身就跑。可還沒跑出幾步,大鬍子便直挺挺地一頭摔倒,只見皎白月色下,一道黯淡無光的四棱飛鏢嵌進了他的後腦,突兀非常。
袁開森邊穿衣戴甲邊笑了起來,被這大鬍子逗的心情大好,若不是現在。
他把這屍體往灌木叢里一丟,又從木匣里取副假鬍子,往臉上一貼,大搖大擺進門去也。
……
那日山虎沖關,袁開森就混在近處,只是拿着長槍呼呼喝喝了幾句沒有出手。
他等了兩天也沒見“葉勝青”前來,心裏便有些犯嘀咕,袁開森本想尾隨山虎,等魏宮守再一出現他當即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老太監實在讓他忌憚不已。
既然尾隨不成那便跟蹤,袁開森亦極其擅長追蹤之法。自“土木關”往東去,叢林綠地面積愈來愈多,城鎮反而較之後土州顯得稀少許多。
這也正好為袁開森的追蹤提供了便利。
山虎落在泥濘中的一處腳印、魏宮守隨身折斷的擋路樹枝……一處處痕迹都為袁開森指明了追尋的方向。
袁開森離着二人大概二里路左右的距離遠遠吊著,他發現前方山虎與魏宮守二人有路不走,竟是簡單粗暴的有山爬山、有林開林,只求速度不論其他,朝着東偏南方向徑直行進。
從夜幕時分走到正午當空,再然後,他便到了一座城鎮前。
城牆低矮,守門士兵也稀稀兩兩就幾人,對進進出出的行人看也不看,隨意通行。
這才是正常的、熟悉的青木州嘛。
“土木關”那般戰事將起的緊張氛圍才是讓袁開森覺得陌生。行至此處,山虎二人的蹤跡便算是斷了,這茫茫人潮里要找出兩個外鄉人,饒是袁開森都覺得有些困難,
但總得進城試試再說。
袁開森丟去身上甲胄以免造成額外的麻煩,他撫須緩行,只見城牆上刻有三個大字,塗以紅漆。
椿香鎮。
他進得這椿香鎮,匯進人潮。如魚兒入海,不一會便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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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香鎮地處要位,是“土木關”以東第一座大型城鎮。因其南接霧隱森林,許多跨州行商會選擇在此停留些時日,倒賣自家貨物的同時,購置些山花菇之類的霧隱森林特產,故而椿香鎮商賈雲集,熱鬧非常。
山虎換了身行頭——頭戴斗笠,套着件大號的米色袍衫,遮掩着那身讓人矚目的健碩身材。
畢竟整個青木州此時幾可按“敵國”來論。一州兵馬大統領的反叛,對整個天瑩王朝來說可謂是元氣大傷。
魏宮守身為朱氏暗中的扶龍之臣,這次卻無心再理會這些“俗事”。
功名利祿如何?名留青史又如何?到頭來終究是要淪為黃土一捧。魏宮守今年六十有四,年歲已然不低,該是時候為自己考慮了。
魏宮守這樣安慰自己,便能不去憂心國祚存亡,坦然自若的坐在山虎對面,小酌着此地美酒。
魏宮守與山虎在一家酒樓暫歇,兩人在酒樓二樓臨窗而坐,點了幾桌小菜,一人一壺當地美酒。
山虎喝酒從不用酒杯,找店小二討了只大碗,滿上一碗仰頭便飲個乾淨,一壺酒水也只夠他兩碗兩口的量。
他喝完了酒,雙手環胸,開始閉目養神。
魏宮守笑着搖了搖頭,只道這山虎還真是粗人一個。此地佳釀性子軟綿,滋味悠長,最是適合小口慢酌。如山虎這般牛飲實在是對牛彈琴,浪費佳釀。
魏宮守邊飲酒水邊瞧着窗外大街上的熱鬧。
此時正當晌午,要換在後土州那可是炎熱非常,可這青木州就是不同,雖有熱意,卻也有涼風陣陣,起自山林,涼在人間。
又有白雲蔽日,天氣大好,天氣好行人便多,人多了衝突便多。
街道上一個瘦瘦小小的攤販便跟三名漢子起了衝突。或者說是那三個漢子故意在找那小攤販的茬兒。
這小攤販穿的雖是尋常布衣,並故意弄出許多補丁,努力讓自己攤販的身份逼真些。但他實在是太為乾淨,乾淨的不像一個攤販。他臉上雖抹着鍋灰,顯得灰頭土臉,可不經意間裸露出的手腕腳踝卻又分外的白皙。
魏宮守身在二樓,尚可以看穿她的女兒之身,何況樓下正與她爭執不休的三名大漢呢?
這三名漢子一人抓住攤販的手腕,笑容玩味,惹得那女扮男裝的小攤販羞怒不已。另一人在地攤上挑挑揀揀,雖都是些品相不錯的山林特產,但他還是故意露出一副不屑的嘴臉。最後一人則是向四周旁觀路人解釋這黑心攤販,是怎樣以次充好,哄人錢財。
可憐那攤販人弱言輕,每次剛要說話就給身旁漢子狠狠一捏手腕,疼的她眼淚直打轉。
她帶着哭腔總算說出句狠來:“若是我哥陸離在這兒,打的你們滿地找牙!”
酒樓二樓,山虎睜開眼睛。
“哼哼,爺先讓你滿地找牙!”那漢子一手抓住攤販胳膊,另一隻手高高抬起,作勢要打。
就在這時,一道魁梧身形從天而降,以一種不符合他身形的輕巧,無聲落在那漢子身後,五指如鉗,抓住了漢子剛舉起的手。
與這魁梧男子相比,那欲打人的漢子就顯得“嬌小玲瓏”的多了。
他也是個識時務的人兒,見手腕被抓動彈不了分毫,知道這突然出現的魁梧男子是塊鐵板,當即低聲求饒:“這位好漢,小的知錯了,求您高抬貴手,放小的一馬。”
他聲音細微,臉上還強撐着笑容,顯然是還顧全着些臉面。
魁梧男子卻十分“不上道”,“啪”的一記耳光便甩在那漢子臉上。他聲若洪鐘,呵斥道:“你欺辱的是這位姑娘,與我道歉作甚?”
那漢子被抽了一耳光當即鬆開小攤販的細胳膊,捂着火辣辣的臉,眼中閃爍着惡毒的恨意。他瞅了瞅自己兩個同夥,見他們神色猶豫、搖擺不定,這漢子只得暗嘆口氣,認了這次倒霉。
“這位姑娘,小的冒犯了您,這便跟您賠個不是。”
魁梧漢子手上加力,疼的那漢子嗷嗷直叫。魁梧漢子冷然道:“跪下,聲音大些。”
那漢子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一咬牙還是跪了下去。這會兒反而換成那小攤販不好意思起來,她小聲道:“要不,要不就算了吧。”
魁梧漢子聞言甩開那人手腕,對那三人警告道:“若是再讓我碰見你們欺壓良善,便沒這麼簡單了,滾!”
那三人落荒而逃,旁觀路人不管知不知曉真相原由,皆是拍手叫好,管他那麼多,跟着叫好就是了。
……
小攤販眼神真誠,對魁梧男子抱拳道:“多謝大俠出手相助,小弟不勝感激。”她說這話時,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小雀躍——這俠客里的經典橋段,自己終於也能真真切切的說上一回啦。
魁梧男子笑道:“我怎麼不知道陸離有個弟弟啊?倒是聽說他有個精靈古怪的小妹。”
小攤販聞言眼睛一亮,追問道:“你認識我哥!知道他在哪兒嗎?”她話一開口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巴,輕咳了一聲,重新道:“敢問大俠尊姓大名,與我家兄長是何關係?”
魁梧男子推了推斗笠,道:“我叫張虎,與陸離是患難與共的兄弟,我虛長他幾歲,陸兄弟便稱呼我為虎兄,小妹你若不介意,也可這般喚我。”
小攤販又一抱拳,道:“既是家兄的朋友,便是陸家的貴客,小妹陸靈,見過……張虎大哥。”陸靈到底是女兒家,要她喚一個剛見面的男子為哥哥,到底是有些說不出口來。
陸靈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行頭,自嘲一笑,道:“掩耳盜鈴,徒惹笑話了。”
張虎自然便是山虎,他誇讚道:“裝扮雖有瑕疵,卻是女子行走江湖之正途,小妹心思縝密,只是欠缺點經驗罷了。”
陸靈聞言大為感激,自小到大除了自己哥哥陸離,其餘家人無論自己做什麼,都是這不對那不行,永遠把自己當小孩看待。不然自己也不會賭氣之下離家出走,獨自闖蕩江湖。
山虎指了指隔壁酒樓,道:“我先前與一位前輩在此喝酒,他想必還未喝完,我帶小妹去見見那前輩吧。”
陸靈看了看那酒樓,悄悄咽了口唾沫。她此次偷跑出來,剛到這鎮裏沒兩日,錢袋便給偷了,賭氣不願回家的陸靈只得跑回霧隱森林,采了些林中特產,在地上鋪塊布便算是擺起了攤位,幾日進賬十分有限。算到今日,陸靈已經三天沒吃到口飽飯了。
陸靈還是執意先收拾好自己這小地攤,那一朵朵可愛的山花菇可是自己如今全部的家當了。雖然遇到了哥哥的朋友,但也不能理所當然的跟着人家白吃白喝呀。
當然,眼下這一頓還是得去吃的,畢竟盛情難卻嘛。
……
魏宮守微笑看着山虎將那叫花子似的小姑娘帶了上來,他鼻翼微動,還好那小姑娘身上只有一股淡香,不是真正的叫花子。
山虎介紹道:“這位魏前輩與陸兄弟算是忘年交,還曾指點過陸兄弟劍術,是位德武雙馨的武林前輩。”
陸靈抱拳道:“晚輩陸靈,見過魏前輩。”
魏宮守指了指椅子,笑道:“請坐,陸少俠總提起你,言語間那是寵愛滿滿。路少俠還提到過你家令尊,陸百川陸先生,說他自己劍術不及陸先生三成,老夫倒是一直好奇,想領略一下令尊的高絕劍術呢。”
聽到家父陸百川的名字,陸靈再不疑有他,她問道:“我家兄長已數月未有家書傳回,江湖上也沒有他的訊息,不知前輩可知我兄長去向?”
魏宮守與山虎對視一眼。
山虎道:“其實我們正是陸兄弟委託而來的…他如今抽不開身……”陸靈擔憂道:“我哥他,可是出什麼事了?”
魏宮守則從懷裏隨意取出封信件,道:“陸少俠被一些事耽誤了,又沒辦法送出信件,便委託我們將這信帶給你家令尊陸先生。”
“讓我看看……”
魏宮守將信一收,使陸靈抓了個空,笑道:“路少俠委託我們的原話是讓陸先生親啟,你知道的,我們這些江湖中人對信譽看的挺重,還望陸姑娘理解。”
陸靈臉俏臉一紅,好在有鍋底灰遮掩,也看不太出來,她告罪一聲:“是我唐突了。”
“無妨無妨,咱家……”魏宮守一下說順了嘴,一旁山虎緊忙接到:“炸醬…小二,炸醬麵給這位姑娘來一碗。”
陸靈大大的眼睛裏泛着迷惑:他咋個曉得我愛吃炸醬麵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