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109.復活聚香坊
狹窄的小巷裏,黑咕隆咚,兩個人都無法並排走。
高崎在孫立海身後說:“大爺,我走前邊吧?這裏路太黑,別再地上有東西絆着你。”
孫立海在前面邊走邊說:“這小巷子我走了幾十年,比你熟悉的多,絆倒了你也絆不倒我。”
高崎就不說話了,老實在他後面跟着,盡量離他近一些,防止他真絆着了,好伸手去扶住他。
兩個人就這麼著,再不說話,沉默着往前走。
走到小巷盡頭,是一條寬街。往右一拐,第三個門樓,就是孫立海的家了。
上了青石台階,推開兩扇黑漆大門走進去,迎面是一道一人半高的影壁牆。
影壁牆是灰磚砌就的,有個一米高的基座,牆頂上面覆著黑瓦,看着已經有了不少的年頭。中間部分,白色的石灰牆上,畫著一幅旭日東升,江山多嬌的圖畫。
這時候,天色黑了,那圖畫自然就看不見。
轉過影壁牆,就是一個大院子。院子裏有東西北三排房子,也是老舊的建築風格,黑瓦的那種,黑暗裏隱約可見高高的屋脊。
三排房子裏,各自住着三戶人家,孫立海家佔着北屋三間正房。
原先的時候,這院子就是孫立海家的。解放以後,城裏好多的窮人都沒有房屋可住。
孫立海的父親自覺出身不好,又有這麼多的房子,唯恐招來什麼麻煩,便騰出了東西兩排廂房,交給了公家,另行安排住戶。
再後來,這房子的歸屬,就是一筆糊塗賬。
好多人說,可以拿以前的房契,要回屬於自己的祖產。
可那時候,特別是進入六十年代中後期,誰家敢保留過去的房契啊?那不成變天賬了嗎,不想要命了?
所以,房契肯定是找不着了,誰住着,這房子就算誰的了。且孫立海和鄰居們相處和諧,一家人一般,這事也就直接提都不能提了。
離上床休息還早,兩邊廂房裏都開着燈,窗戶都是亮着的,屋裏不時傳來人的說話聲,還有電視音響里傳出來的聲音。
聽見門響,東邊廂房裏就走出一個老太太來,正是孫立海的老伴兒。
高崎看見了,就趕緊打招呼;“大媽,你還沒歇着啊?”
孫大媽看見高崎,就嚷嚷着說:“這才幾點我就歇着?”就問他,“你今天怎麼有空,跟着你大爺回來了?”
孫立海就說老伴兒:“你玩你的去,我和小高有事兒商量。”
孫大媽聽他這麼說,和高崎打了招呼,果然就又回東廂房裏去了。
高崎跟着孫立海進北屋,孫立海就順手在門邊拉亮了屋裏的熒光燈管。屋裏白色的光線閃了幾下,這才一片通明,亮堂起來。
過去的熒光燈管,是很粗很長的那種白色的玻璃管子,上面帶着個橫截面是梯形的長鐵皮燈罩。
這東西都靠一個很大很沉的鎮流器工作。有時候鎮流器用的時間長了,還會發出“嗡嗡”的聲響。
進門是一間客廳,擺着個老舊的大漆八仙桌。八仙桌兩邊,還是那種老舊的太師椅,都是標準的,過去老人們用的,土生土產的傢具。
八仙桌上方,迎面的牆上,掛了一幅巨大的五常委偉人肖像,塑料紙印刷的,幾乎就佔了那一整面牆的中間多半部分。畫裏的偉人們一個個紅光滿面,精神煥發。
在孫立海這個年紀的老人們心裏,偉人們是他們永遠不可替代的信仰。他們親身經歷過新舊社會的生活,誰對誰錯,誰真正偉大,對比之下,心裏自然就會有一桿秤。
進了屋,孫立海讓高崎去太師椅子上坐着,他去弄水泡茶。
高崎不是第一回來這裏,又怎麼肯讓老爺子為他忙活?
“你坐着,我來吧。”
說罷不由分說,就去門口的立櫃那裏,拿了茶葉桶過來。
唐城的老年人喝茶,很少有像現在的年輕人一般,喝的品種繁多,什麼紅茶、綠茶、黑茶、白茶、烏龍茶,大多是只喝一樣,茉莉花茶。
孫立海喝一輩子茶,也是只喝茉莉花茶。他的院子裏,就用大花盆養了三盆茉莉,喝茶的時候,去摘新鮮的茉莉花,放到茶壺裏,喝的時候芳香撲鼻。
別看只喝茉莉花茶,也是十分講究。這泡茶的時候,要用滾開的水,把茶壺茶杯都燙一遍,這才下茶。
下茶多少也有講究,少了清淡,多了發苦。
高崎下茶,下多少得讓老爺子看着。下茶也有講究,不能直接用手去茶罐里抓茶。手上有潮氣,接觸了茶葉,容易讓茶葉發霉變質,得用雞翅木做的茶撮。
沏茶也得用滾開的開水,沏上之後悶兩分鐘,然後先倒一杯進茶碗,再拿起茶碗,將茶水重新倒回茶壺裏,這叫醒茶。醒茶之後,茶水才可以喝。
泡茶的水,一般也不用自來水。那時候自來水都用鐵管接到家裏來,水裏有股鐵鏽味。
早年用下雨接的雨水,這些年空氣污染厲害,雨水沒人敢喝了。那些被稱作“茶客”的飲茶愛好者,特別是孫立海這種身子還硬朗的老年人,退了休在家沒事幹,就提兩個五斤的塑料桶,去唐城城外的山上,接山上的泉水,提回來泡茶。也有用扁擔挑的,還有推着自行車帶更大的桶去的。
孫立海是每天必去的。早上五點,天不亮就走,到了山上正好天亮,接了泉水回來,收音機里正好開始播全國新聞聯播。
孫立海堂屋的兩邊,還有兩間房子。東邊是他們老兩口住的,西邊那間是孫繼超的。
孫繼超的哥姐,混的比他好,都在城裏買了新樓,只孫繼超回來沒地方住,就住父母家裏。
這時候孫繼超去唐城量具折騰,就沒時間回來,孫立海老伴兒在院裏東屋人家玩,家裏也就高崎和孫立海了。
高崎泡好了茶,給孫立海倒入茶碗裏。孫立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把茶碗放下。這才問高崎:“你打算給我說什麼,現在說吧?”
高崎說:“大爺,你說,咱們找個還像過去聚香坊那樣的地方,也幹個大館子,也叫聚香坊,能不能行啊?”
孫立海心裏就是一動,這個想法如果實現了,肯定掙錢。
他沉吟一會兒說:“行是行。可是,想弄那麼一個獨門獨院的飯館,可得花不少錢。連租房子帶弄齊開館子的所有傢伙什,沒個十幾萬,恐怕干不起來。”
高崎說:“錢你不用擔心,我手裏存了不少。我就是想問問你,憑咱們現在的本事,能不能開起來?”
孫立海就想一陣子,然後才說:“前台這面,你媳婦小陶很用心,可以算個合格的經理了。那幾個小女孩也行,進步挺快的。無非就是再找幾個生手來,有這些人帶着,也不會出大錯。
后廚這邊,過去聚香坊的特色菜式不少,全套的我也做不全。那都是原來的廚師,各人有各人拿手的玩藝兒。
如今,這些老夥計大多已經不在了。手藝傳沒傳下來,誰也不知道。還有那麼兩三個活着的,大都在大酒店裏當顧問,人家不一定願意幫咱。
不過聚香坊打清末開張,也不是就有那麼多菜式。好多菜式,都是後來的廚師發明的。我爺爺,我爹,還有我,都自創過不少菜式。
菜式不全,這個不打緊。煎炒烹炸蒸煮餾,咱們大架子都有,剩下的就是細節。咱們慢慢琢磨,爭取儘快把過去的老菜式都弄全了,再增加新做法,也不是難事。
你只要有錢開這個館子,我看行。”
高崎說:“錢沒問題。只要大爺你有信心,我就敢開。”
孫立海就笑了,接着就嘆口氣說:“跟你說實話小高,我做夢都想開。聚香坊,我們家三代掌廚啊,那是我們孫家的榮耀!”接着就問,“你打算在哪裏開呢?”
高崎說:“離你家這裏不遠,隔着三條巷子,過去教育局辦公的那個大院子,你知道吧?”
孫立海說:“我太知道了,那是清代考秀才的考院啊。民國的時候做了學校,就叫考院小學。五八年以後,唐城去縣改市,設了教育局,才佔了那個地方辦公。”
高崎就誇孫立海說:“大爺,你就是這唐城的活歷史,沒你不知道的。”然後就告訴他說,“這幾年市裡搞中心城區西移,教育局在西面蓋了新辦公樓,去年就都搬走了,那個院子一直空着。
聽他們說,這考院有近二百年的歷史了,教育局想着修繕了賣票讓遊客參觀。可唐城不是旅遊城市,本地人肯定不會買票跑那裏面去參觀。再說,這修繕要修舊如舊,也得花不小的一筆錢。他們研究半天,也沒拿出具體的意見,院子就那麼一直空着了。”
說到這裏,他就問孫立海:“大爺,你說我把那裏租下來,咱就把這考院變成聚香坊怎麼樣?”
孫立海聽了,感到有些吃驚,看看高崎說:“那個院子,靠着集市,平時外面就很熱鬧,聽說有不少人想租呢。只是,那考院可是文物,市裡一直不同意。別人租不下來,你怎麼租下來?”
高崎說:“我有個好朋友,他親叔叔,就是教育局的一把手。我答應修舊如舊,並完全不動那個院子裏的原有建築佈局和構造,他們就答應租給我了。不但答應租給我,還三年不收租金。那院子他們待這些年,好多地方都快不行了。咱們進去,只是這筆修繕費用,也頂好幾年租金了。”
孫立海聽了,就閉眼回想那考院裏面的格局。
“嗯,”他說,“咱們在那裏再開個聚香坊,合適!”
高崎就糾正他說:“大爺,咱們不是再開個聚香坊,咱們是要復活聚香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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