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木春山風波(上)
靜謐得落針可聞的書房四門緊閉,唯一半開着的南軒小窗微透着深秋的涼冷清風。正屋中間的檀木圓桌上一盆艷紅的蝴蝶蘭含芳吐蕊。
沈子瑜坐在窗下的小榻邊手拿着一個鐵制纏枝花色的小長勺,有一下沒一下的攪着四腳小几上那個小小的鏤金雙耳刻銘紋香爐里的余灰,這些灰是安神香燃完所余,還是他今天上午在書房做公務時所燒。
倪敏卻覺得屋裏的氣氛壓抑得快讓她喘不過氣來,一口茶水一口茶水的不斷猛灌着,微低着頭只道:“我原以為你跟我一樣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以為因曉得她權大勢強不能完全壓制所以只以忍氣吞聲當沒發生過。畢竟,畢竟那些事我們都沒有證據,憑片面之言父皇也是不會信的。”
沈子瑜手中動作微微一頓,清風朗朗自他脖間劃過但卻完全沒有他的眼神來得涼意絲絲。
他的聲音似自遙遠的虛無中傳來一般:“你剛才所述都為真?你母妃和我娘當年都是死在皇後手中,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倪敏見他臉色沉沉,憶起往事倪敏重重點了一下頭,心也有些喘不過氣,但不是因氣氛的壓抑,這一次卻是因想起從前。她嘆氣道:“那時候我還太小太小什麼都不太懂,只以為母妃是做了什麼錯事或太過得寵招了皇后的嫉妒所以皇后才要害她,但直到後來我漸漸長大才明白,原來當初皇后之所以殺我母妃是因為母妃無意間撞知了她另一個秘密。”
倪敏說話時抬頭望着沈子瑜,道:“那就是你娘的死,當年你娘雖為先帝義女卻因帶太平安寧而深得聖心,跟我母妃從閨中便是極要好的姐妹,後來你娘下嫁沈王府,也不知怎的皇后就一直不喜歡你娘。直到你父親死後不久,你娘也死了,那時候所有的人都說你娘是因你父親的離世而傷心過度,加上一個人扶養你還要撐着沈王府二房一脈實在辛苦才……”
“可實則卻是皇后在你父親走後不久假意跟你娘和好,卻又暗中在賜給你娘你的各種食物里添加了一種慢性毒藥,日積月累你娘才……而我母妃因無意中聽到了皇后和跟她一起下毒的宮女的一些對話知道了一些內情,結果……”
“那時候我小不懂事根本不是皇后對手,而後這麼多年我不認得那個宮女,也沒有其他證據,自然根本不可能搬得倒皇后,且你都沒有行動,只怕即便我再得聖寵,但涉及一國之後的事情父皇也不可能只由我一人說了算的。”
“皇后……”沈子瑜在嘴裏把玩着這兩個字眯起了雙眼。
回想之前自己還只是沈王府一個名不見經轉的二少爺時,進宮的次數一年也撈不着幾回,見皇后更是多年一面都實屬難得,對皇后這個人也只聞得名罷了沒什麼交集的感覺。後來漸漸立功成為沈王爺,皇后也曾多次表現出殷勤與拉攏之意,但那些笑意下沈子瑜也從未察覺過半點異樣。
而後來儲君之爭頓起,皇后甚至還提過要把她母家的小姐嫁與他,拉攏之意更甚,直到自己成親后皇后雖不喜楚心玥但皇上也是一樣的不喜,但皇後跟陳茗的關係極好,甚至還為陳茗給自己下過那種葯,一切看起來都是一個一心為大連國本着想的好皇后。
這麼多年來就連沈子瑜自己都從不曾懷疑過母親的死,因為母親死前真的很為父親傷心,一年一年又一年無不是在鬱悶悲傷中度過。但如果真如倪敏所說的話,那沈子瑜也不得不防這皇后一直以為對自己的殷勤究竟是為什麼,拉攏陳茗那二人又做了些什麼。
“把你所知道的有關那個下毒的宮女的信息全數告知我,這件事由我來查,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絕不讓你母妃和我娘枉死。”久久之後,沈子瑜長長吐出一個口氣,做出了決定。
沈子瑜的做法讓倪敏很感動,因為這是她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甚至都無從下手的事情,她說要助沈子瑜一臂之力但卻被回絕了。
沈子瑜說:“這樣冒險的事理應由我們男人來做,而你若真想幫我,不如就常來沈王府走動,在我不在的時候多陪陪心玥吧,那便是對我最好的幫助。”
這樣的安排自然是甚得倪敏之心,原本對陰謀一套她就運用不來,玩耍倒是比別人有一套。
而幾天後,幾個貴女約了倪敏說要去京郊的木春山秋遊,木春山上有一片銀杏林和楓葉林,在這深秋之際,落葉如舞,滿地鋪黃,如火如陽,美不勝收,是各大世家貴族小姐們放鬆的妙地。
倪敏記住了沈子瑜說的話便全力邀了楚心玥定要同去,楚心玥原是不想的,但架不住倪敏死纏爛打,思來想去自己在家裏也成天裏病病歪歪倒不若真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看這孕早期的這些現象能不能好點。
而沈子瑜得知,雖沒有阻止但也擔心楚心玥的安危,畢竟楚心玥出事的事也不是一兩回了,所以便叮囑了七幽務必要負責好楚心玥跟倪敏的安全問題。
原是已至了大門口要出發了,陳茗卻拿着個小包袱跌跌撞撞的出了府來,直說李家那位二品夫人也邀了她,既然都要去,不若同去。
倪敏自是翹着個嘴不想答應,但楚心玥自不會推脫,於是三人便這樣不尷不尬的上了路。
一路上陳茗都在找着話聊,可一向多話的倪敏卻除了偶爾答楚心玥兩句就並不同陳茗說話了。楚心玥看得出來這小丫頭還生着陳茗的氣呢。
雖然陳茗選擇跟他們一道確實有想拉攏倪敏公主的意思,但最為重要的還是皇后吩咐了她,這段時間務必要多盯着點楚心玥,並且若是有可能還是要多給那二人找些麻煩事。
這於陳茗而言可是何樂而不為了,原本她就在想要如何才能使得楚心玥跟沈子瑜生出些嫌隙來,讓他們那所謂的無堅不摧的感情生出些許裂縫。
馬車行到半道上的時候,倪敏忍不住非要下車小解,楚心玥笑了她半晌也只好停了車讓七幽在遠遠的地兒護着倪敏,便讓倪敏進了一旁的小樹林。
而陳茗為獻殷勤也第一個跳下馬車急急扶着倪敏出來,倪敏卻是嫌棄的一把推開了她只道:“並不要你扶我。”
陳茗也沒有說什麼笑着退開了,不過在退開之前她暗暗從袖中拿出一小瓶子來然後將裏面的白色粉末倒在了倪敏的衣裙之上,她做這些時倪敏並未發覺,而當她做完時楚心玥才自馬車裏出來。
倪敏等不及的鑽進了樹林,而楚心玥則倚在一旁的馬車邊捂笑個不止,陳茗讓丫頭們都退開了去,她與楚心玥站到一處只道:“公主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雖則有些笑人,但卻也讓我想起從前待字閨中時的模樣呢。”
楚心玥跟着點頭:“可不是,她呀就是有她的可愛。”
“對了,我這兒還特意拿了些蜂蜜出來,聽聞你最近一直在用藥身子不怎麼好,想着那些葯都是苦糟糟的,不若吃點這個,既養身又甜口呢。”陳茗說著便自懷裏又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圓口瓶來。
楚心玥不防她如此細心,便一面道謝一面伸手去接,卻不防陳茗行到她面前兩步卻突然打了一個滑,一小瓶剛開封的濃稠蜂蜜就這樣傾倒在了楚心玥上衣口上。
“側妃?”浮萍在一旁看得緊張極了,就害怕陳茗向楚心玥撲將過去。
還好陳茗只是把蜂蜜打翻在了楚心玥身上並沒有其他,楚心玥瞪了慌裏慌張的浮萍一眼只道:“沒大礙的,我換件衣服就是。”
浮萍連連點頭:“好好,婢子有帶着換的衣服來的。”
“妹妹實在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陳茗咬着唇一臉的不好意思。
楚心玥微微搖頭:“我知道,姐姐也是一片好心,只是可惜了這瓶子好蜜。”
陳茗嘿嘿一笑:“倒沒有什麼,只要沒撲着你就好。浮萍你快扶你家主子進馬車換一件外衣吧。”
於是浮萍便扶着楚心玥進了馬車去,而二人剛放下馬車門帘,前一秒還一臉堆笑的陳茗后一秒整個臉上的表情便垮了下來如陰雲墜日。
她原想哄好倪敏自己也可以多條路,且也不至於讓楚心玥在宮中有靠山。但倪敏自那次之後竟是個記仇極深的主,對她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無法,陳茗也只好想個法子把她跟楚心玥一起炮製了。
之前灑在倪敏衣裙上的那粉末便是早前她讓若兒灑在楚心玥身上的那些引蛇粉,想來這時候小樹林裏早已上演着精彩的人蛇大戰了,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倪敏她自己的造化了。
而的便是楚心玥了,瞧着楚心玥已進了馬車換衣服的當口。陳茗給若兒使了眼色,若兒極懂事的走了過來拍了拍那車夫的肩頭,笑着道:“你一路趕車也累了吧,正好趁着主子們都有些事你也趕緊去休息一下吧。”
那車夫也正三急,聽了若兒的話便也笑着走開了,見那車夫往另一邊的小樹林去了,陳茗知道機會來了。
她伸手輕輕撫着那馬車,然後取下頭上一支鋒利的簪子毫不留情的狠狠往那馬背上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