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狠
灰仙聽着這話,不禁感覺到有種後背發涼之感。
他本以為司空半語只不過是沒見過世面的犄角旮旯里的無知少年,但是這番話,他卻聽到了一種可怕的狠,一種足以屠戮蒼生,為一人可為敵世間所有人的心狠,只要那個人能夠得到司空半語的認同。
“你真放得下你的小情人?”
灰仙再次問道。
司空半語搖了搖頭:“不是我放下了,而是我忽然明白,我就從未擁有過。即使有幸擁有一刻,但這份情的重量在婉兒看來,沒有初陽村所有人的虛無縹緲的安危重。但是在我看來,卻是相反的,他們能夠為了自己不惜犧牲別人,早已經輕於鴻毛,不值一提,何談放下與否?”
灰仙沉默了,他靜靜的看着司空半語。雖然這個答案他極其滿意,可是卻也忍不住有些悲哀,這樣的心狠的人,以後若是不夭折,不是屠戮蒼生的魔,便是吐哺天下的雄,而二者之間只不過是一寸之隔而已。
良久之後,灰仙幽幽地說話了。
“你想成為修士嗎?”
“修士?那是什麼?”
“那是一群可悲的人,洞悉天地奧秘、世間真理、人倫世故,但卻跳不出人倫,一遍遍承受着疾苦的可憐人,而且無窮無盡!”
“嗯?”司空半語眉頭微微皺起。
“既然如此,誰願意成為修士?那不是自掘墳墓嗎?”
灰仙深吸了口氣,仰頭嘆息道:“因為修士能夠選擇自己的墳墓,也許天不能葬,地不可埋。也許……他們若有一天,可以親手埋葬天地,埋葬這世間渾濁的人倫,埋葬……那些屬於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埋葬?”
司空半語呢喃着這兩個字,他感覺灰仙的話很沉重,彷佛壓着無數歲月的重量。
灰仙點頭道:“埋葬,成為修士的第一步,那就是埋葬你的過去。你的親人,愛人,親戚,朋友。從此孤獨一人,漫漫行走在天地間,尋找着下一個埋葬的人。”
他轉過頭去看着初陽村的方向,繼續道:“若你想要成為修士,那麼現在走出初陽村的你,不僅僅是現在回不去,以後或許也回不去了。這是一個修士的必經之路,也是為了你好,畢竟這裏太平靜,經不起修士經歷的風浪,放下這裏,他們還能夠安享晚年。”
“那我……能得到什麼?”
司空半語緩緩地問道,他抬眼看着遠處那靜謐的初陽村,目光中有種說不出的思緒。灰仙對於修士的描述很沉重,也很悲哀,但是司空半語聽得出來,那只是這條路上付出的東西而已,而得到的……
灰仙緩緩抬起手,那漆黑之氣籠罩下,冒着黑氣的手猛然一握,一股浩然霸氣不言自發,沉聲道:“手握……乾坤。”
“什麼?”
司空半語瞳孔一縮,這四個字炸響在腦海里。他忽然明白灰仙之前為什麼將修士說得那麼悲哀,因為世間得失總是等同的,手握乾坤的得,同樣對等着手握乾坤得失。
但僅此已經足夠讓人前仆後繼了。
“這乾坤……有人掌控過?”
灰仙凝視着司空半語良久,方才輕輕得搖了搖頭,吐出兩個字:“沒有。”
“你不是說……”
“他們都失敗了,可過江之鯽得修士們相信,總會成功的。其實這個世界很大,你還沒有看到。你以為大月國和百越國就很大嗎?就高不可攀嗎?老夫告訴你,它們在真正的王朝面前,就如同現在的你與大月國的區別,而真正的王朝,都是修士。”
“嘶嘶!”
司空半語聽到這裏,倒吸了口涼氣,的確,他雖然書讀得不少,但是對於這個世界得認知卻是寥寥無幾的,而且真正的世界,也不會擺在書本上。
灰仙見司空半語久久不語,沉聲再次道:“想好了嗎?你我有緣,我會助你在修士之路上走得更遠,但你若是不願,我也會送你一場富貴,讓你在大月國地位尊崇,富貴榮華,無人敢辱,然後離去。”
“你說的……是它嗎?”司空半語摸出那塊殘破的黑色玉佩捏在手中。
灰仙輕輕地點了點頭。
司空半語沉默着,手緊緊地攥着黑色玉佩,玉佩上的冰涼讓他的精神有着從未有過的清明。
良久之後,他再次扭頭看着初陽村的方向,猶豫問道:“若我成為修士,能保我父母平安嗎?百越國大軍至此,我是否有能力阻擋?”
“能。”
司空半語聽着灰仙毫不猶豫的回答,他伸手將黑色玉佩揣進懷裏,隨後一甩韁繩,那匹白馬打了個響鼻,塔塔的邁步朝着前方衝去。
“灰前輩,往後煩勞前輩照拂了,晚輩在此謝過。”
灰仙靜靜的漂浮在空中,那灰色袍子覆蓋下的面容看不到他此時的面容,少許之後,他方才喃喃自語道。
“果決、重情而不亂,心狠,呼……也許修士這條路對於他未必不適合。”
初陽村,司空家。
李氏站在院子門口,手裏拿着簸箕正在清理着黃豆里的沙礫,目光時不時的抬眼看着院門口遠處的小路盡頭,透着憂心。
而司空半語,則是負手站在院牆前的槐樹下,風呼呼一吹,片片落葉緩緩飄在眼前,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他背着的手心中,捏着一份揉成團的書信。
三天了,自己的兒子沒再回來,只留下這份書信在屋裏,但他沒有告訴妻子。
“我兒,外面的路你要好好走,別和為父一樣,只能困在着旮旯之地了卻殘生。”
司空半語並不知道這份書信,因為那根本不是他留下的。
十日之後,連綿數百里的北固山前,一個衣着邋遢,頭髮凌亂的流浪乞丐站在進山的路口,長長吐了口氣。
“灰前輩,穿過這北固山,就能到達清溪郡的地域是吧?”
十天的時間,對於司空半語來說,是出生以來的第二次脫胎換骨,雖然那單薄的身軀依然有着書生的孱弱,但是細細看去,原來那蒼白的皮膚,此刻卻已經泛起了淡淡的古銅色。